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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还是当年朕关过皇叔、皇叔在那里喝下鸩酒的牢房?”
萧无尘的话音刚刚落下,萧君烨就蓦地后退了三步。
他怔怔的看着萧无尘,良久才苦笑道:“是我太看轻尘儿了。我喜欢上的尘儿,如何会这般轻易认命,任由我摆弄?”
他喜欢上的萧无尘,前世身子孱弱不堪时,尚且会为着一个贤明太子和贤明君主的名声,而殚精竭虑,将大兴朝治理好,尚且会将他这个“权臣”给打压下去,收入牢房……这样的萧无尘,能在这一世忍下他的诸多无理要求,已然是让萧君烨惊讶的了。而如今,萧无尘忍不了了,打算暴发了,萧君烨惊讶之余,却又觉得此事正该理所应当。
“果然,是皇叔错了。”萧君烨轻轻苦笑。
他觉悟的太晚。
虽说之前他心中倒也有数,知晓他不该这般的一直关着萧无尘。然而,心中知晓是一回事,萧君烨的身世是另一回事。如果萧君烨的身世不曾曝光,那么,萧君烨或许能安安心心的和萧无尘过上一辈子。之前种种,权作情趣,大约在关了萧无尘几日,消了气之后,也就将萧无尘放了出来,君臣二人,一道将大兴治理好了。
可是,偏偏萧君烨身世离奇,竟是前朝皇室血脉。
萧君烨虽不曾做过皇帝,然而摄政王这个位置,原本就是有时会比皇帝更重要的位置。因此他心中也太清楚前朝皇室血脉这六个字,真正意味着甚么。
对萧无尘来说,他不可能一辈子像金丝雀那般被关在笼中,任由萧君烨赏玩或是厌弃。
而对萧君烨来说,他亦不可能在身世曝光之后,只因他的身世,而不得不将手中所有的权力交出后,只因他的身世,而再不能陪伴在萧无尘身边。即便萧无尘当真欢喜他,愿意留着他,亦会被诸多朝臣非议。
萧君烨不畏惧人言,却畏惧这人言之后,他的无尘会觉得他越发的无用不堪,从而开始喜欢上旁的人,将他一脚踢开。
人之所求,钱、权、欲、色也。对萧君烨来说,他所有的所求和欲.望,都是为了能和萧无尘在一起这个目的而生出的。
若是一旦他身世暴露,将有可能不能留在萧无尘身边,或是终有一日,会被萧无尘厌弃,那么,萧君烨自然会不惜一切的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包括将他心尖尖上的萧无尘幽禁起来。
只是他到底心中不忍,更知道他的无尘不是那等养在笼中的雀儿,而是翱翔天际的雄鹰,他不能这样一直关着他,也不舍得一直这样关着他,如此才会想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些前朝皇室血脉之人全部除掉,将废太子真正杀死,连着前世他们的仇人,也一应报复……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朝堂上一派清明的时候,也就到了他接萧无尘出天牢,潇潇洒洒、自由自在的继续做皇帝的时候了。
到时候,他的无尘是想做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其实萧君烨都不会太过在意。
他所在意的是,他能和他的无尘一直在一起。
而他手中的权力,也能保证在萧无尘有一日突然不喜欢他了的时候,他依然能留在萧无尘身边,直到萧无尘再次喜欢上他的时候。
萧无尘自然是不知道萧君烨在这一瞬间,竟是在脑中想了这般多的事情。
他听到了萧君烨的话,想了想,才缓缓道:“皇叔,你的确是看轻朕了。不过,你看轻的,并非是朕的能力,而是……”朕的心意。
萧无尘自幼聪慧,天赋异禀,心思敏.感。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诸多太医接连告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萧无尘因是自酿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想要长寿,必得好生调养,莫要多思多虑,最好是干脆不要做一位勤勤恳恳的皇帝,如此才能真正的和常人活到一样的岁数。
然而,萧无尘心思本就细,有些事情不曾开窍就算了,一旦开窍,情动之后,如何还能佯作无情?
之前他和萧君烨和和美美的时候,因朝中事务,有朝廷改制,一半事务都交由四位丞相和九部处理,剩下的一半事务之中,又有三分之二交由萧君烨来处置,萧无尘只会处置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事情……就是如此,萧无尘尚且还要在天气骤变的时候,突然病上那么几场。
显见身子是当真不算好的。
而萧无尘的心思,也当真不该花费太多在朝政上。
萧无尘因此觉得,他应该给皇叔更多的权力才是。
然而,世事难料,在他的决定还没说出口的时候,皇叔突然在他病中的时候,记起了前世之事,接着就把他幽禁在了甘泉宫中。
直到今日。
萧无尘本就心思敏锐,自然知晓了他的皇叔心中所担忧的事情。又有他前世曾亏欠皇叔一事,萧无尘又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了这个皇叔,虽说并非心中本意,然而皇叔既然暂时没有想通,对萧无尘来说,由他来后退一步,做那个暂且忍让的人,未为不可。
毕竟,他是真的亏欠了皇叔,亦是真正的喜欢皇叔。
为了皇叔,萧无尘甘愿退让,甚至身为一国之君,被幽禁起来,任由其他人掌控自己的一切。
然而,萧无尘终究还是萧无尘,他可以以萧无尘的身份一退再退,却不能以承宁帝的身份一退再退。
他终究是不能在知晓了皇叔的身世之后,再佯作心甘情愿的被皇叔送到天牢之中。
萧无尘定定的看着萧君烨,突然就不说话了。
而萧君烨亦看了萧无尘好一会,尔后再四下一瞧,见身边诸人虽然看起来还是他的人,但他们的目光,大多都落在了萧无尘的身上。
——很显然的,与其跟着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王,倒不如跟着一个明显更加仁慈的小皇帝。
而以萧无尘的手段,想要收服他原本就是训练给萧无尘的人,根本不算难事。
更何况,朝中还有不少大臣都坚决维护正统,一心觉得只有跟着萧无尘,维护好了萧无尘的利益,那才是一个名垂青史的忠臣,应当做的事情。
如此一来……萧君烨想到萧无尘曾经“交好”的那几位藩王质子,心中亦大约有数了。
他到底是输了。
萧君烨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皇叔又输了。”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萧无尘闻言,却微微摇头:“前次皇叔会输,只因不舍得朕因与你相斗,而将仅剩的不多的寿数都给赔进去了,是以才会退让,干脆自己认输;而这一次……”他稍稍一顿,才继续道,“皇叔虽说一直都在幽禁朕,但是,除了开头几日,皇叔当真气得发疯的几日,后头的那些日子,皇叔对朕的幽禁,并不算苛刻。朕想要做甚么手脚,并不算是艰难的事情。更何况,皇叔还让朕参加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如此一来,想来朕想要不赢了皇叔,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些事情,萧无尘和萧君烨二人自是心知肚明。
只是萧君烨终究是对萧无尘有诸多不舍,到底不肯限制萧无尘过多,才冥冥之中,给了萧无尘太多的机会;而萧无尘之前就有许多的机会,可是,他却一直放着那些机会都没有用,直到今日,他不能再拖下去了,才有了今日的行动。
只是知道归知道,萧君烨还是摇头。
他的双眸一直黏在萧无尘的脸上不肯离开。
他想,或许今日之后,他和萧无尘,当真再无来日。
所以,他能多看萧无尘一眼,就要多看萧无尘一眼。
只是无论他看萧无尘看得再久,终究还是有要分开的时候。
萧君烨定定的看了萧无尘良久,才终于又道:“所以,现在呢?”
萧无尘一怔。
萧君烨微微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所以,现在,尘儿打算如何处置我?还是像前世一样……赐一杯鸩酒与我?”然后他又兀自摇了摇头,“不,该不是鸩酒了。毕竟,前世尘儿体弱,独自撑不起一个大兴朝。但尘儿这一世身子却好了很多,如果不继续削藩活主动挑起战争的话,尘儿自是能做一世贤君。如此的话,尘儿也不需要有可能会让你我再来一次的鸩酒。尘儿要杀我,自然该是更直接的匕首?”
萧无尘突然心头一阵怒火澎湃,只觉无处可烧。
他盯了萧君烨片刻,才道:“皇叔竟是此刻便认输了么?要知道,皇叔若是当真与朕相斗,那么,只要朕不让皇叔立刻赴死,那么,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萧君烨却是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摸了摸萧无尘的脸,然后大手稍稍下滑,又摸上了他曾经掐住过的脖颈,摇头笑道:“不必了。”
他是喜欢萧无尘的,因此从前无论心中多恨多怨,心中所求,也是萧无尘的人和心,连带一起,都给了他,那才是他所要千辛万苦求来的。
可是如今……他若是当真和萧无尘相斗一场的话,无论谁输谁赢,他们都再没有了将来。即便他得到了萧无尘的身,然而心不在,只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何用?
“不必了。”萧君烨再次摇头,道,“尘儿可以再给皇叔一个时辰,皇叔可以将手上的人马,立刻都转交到尘儿手中。之后,还能将皇叔定下的几个计策,都告诉给你。待到明日,你按照计划行事,就能一举将安王打落民间,收拾了前朝皇室血脉,将废太子捉住,同时还能警告了那几位异姓藩王……”
萧君烨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般的快过,他亦从来没有把话说的这般缓慢和仔细过。
他心中知道,是因为他心中知道,他能和萧无尘靠近的时候越来越少,能多说一个字,慢慢的说一句话,都是他平白赚来的。
因此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语速放的越来越慢。
萧无尘倒也不阻止他。
直到二人傻傻的在房间里相对而站了一个时辰,萧君烨说得口干舌燥,可依旧没有退走一步,去桌上喝茶,亦不曾将目光移开半步,生怕他一转移了目光,萧无尘就不耐烦听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将他打入天牢,此生不见。
萧无尘竟也只静静听着。
听到最后,身边的阿药突然上前提醒,萧无尘才微微回过神来,甩袖走到桌前,坐下,尔后面色平静的开口道:“如此诸多事情,既是皇叔所计划的,那么,就依旧由皇叔来接着做下去。”
萧君烨一愣,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又听萧无尘接着说道:“等到处置完了这几件大事,皇叔再回去那个皇叔亲自布置的牢房里去罢。”
尔后微微扬手:“今日与往日当一般无二,只是明日,朕会在皇叔等人去了郊外围场后,接着赶去。事情当如何做,皇叔是聪明人,当无需朕多话。”
萧君烨有心想要问萧无尘的信任何来?然而萧无尘却不给他继续问的机会,而是坐在桌前,喝完茶后,就到外头赏花去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继续批阅奏折。
萧君烨一时之间,竟也不能看透萧无尘心中的想法。
到得第二日,萧君烨果真如之前的计划,带着大批的人马,都赶去了郊外的围场。
狩猎一共要进行五日。
头三日风平浪静,那些人没有立刻出手,而萧君烨,也没有立刻就出手对付那些人。
然而等到第四天的夜里,洛阳城,皇宫大乱。
一批训练有素的人从洛阳城东门而入,直奔皇宫最东面的天牢。
同时还有一批人则是从皇宫各个小门而入,直奔帝王居住的甘泉宫!
两方人马同时涌入皇宫,皇宫之中,登时大乱。
然而就在不少宫人慌忙逃跑藏匿的时候,摄政王萧君烨则带着大批人马,从洛阳城西门而入,将整个皇宫都重重包围住,然后放出烟花讯号。
而皇宫之中,原本萧君烨安排在宫中的人马,此刻看到烟花讯号,亦都跑了出来,和宫外的人手,合起来将两方人马,俱都收拾了个干净。
只是不巧的是,新帝萧无尘因在宫中佛堂祈求国泰民安而安然无事,太后沈氏,却是在兵荒马乱时候,不知被谁划伤了喉咙,抗在马上,原本打算利用她做筹码,最后这位太后沈氏还没来得及被利用,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手臂骨折。
同夜,郊外围场遇袭,安王被一神似废太子的男子掳走,不知所踪,一生未被寻到。
而侵袭皇宫的人马之中,前朝皇室之人被抓了个正着,三个异姓王反而派来的都是死士,被抓之后,片刻后就能死掉了,不曾留下活口,因此计算萧无尘和萧君烨心中有数,知晓其中的缘故,倒也没办法因此对三个异姓王出手。
萧君烨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正好是他和萧无尘谈话之后的第五日。
五天时间,果然解决了大部分的问题。
除了那些被活捉的前朝皇室血脉,口口声声在说萧君烨乃是他们林家人,也是前朝之人,只要这位摄政王登基,就是他们前朝赢了云云。
萧无尘闻得此事的时候,颇为意外。
“朕以为,皇叔并不会出现这般的疏漏。”萧无尘道,这已经不是小小的疏漏了,而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萧无尘原先以为,萧君烨会有更好的法子来处理这件事情——譬如威胁那些人留下他们在外头的血脉后代,然后杀了直接参与这件事的前朝血脉,尔后干脆利落的脱离前朝血脉一事。
可是,萧君烨的身世,还是被那些人喊了出来。
甚至仿佛是有人故意而为一般,故意让这件事情传了出来。
萧无尘甚至在一个早上,就接到了十几张折子,说是要彻查摄政王身世,并要求在身世查清之前,将摄政王押入大牢,直到能还他清白一日。
萧君烨闻言只笑:“我既要走了,再也见不得你,总要留些能让你能记得我的好的事情。免得到你百年之时,儿孙满堂,忽而记起我时,心中所想,皆是我的不好。”
萧君烨的话,也就是变相承认了他的身世一事,乃是他故意让人传扬出去的。而前朝的皇室,也是他故意留下的活口。
而他之所以做这件事情……萧无尘沉默片刻,显然心中明白,萧君烨这样做,是干脆把关押甚至杀了他的理由,直接送给了他。如此一来,萧无尘甚至无需背负任何心狠手辣,斩杀摄政王皇叔的罪名。
萧君烨是故意的。
萧无尘沉默了一会,就见萧君烨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仿佛要抱他似的。
萧无尘立时后退了两三步。
萧君烨心中失落,苦笑:“事情都处置好了。今日一别……怕是即便我死了,你都不会见我一面。就如同前世时,我欲饮鸩酒前见你一面,你却根本不予理会一般……”
萧无尘不语。
萧君烨双手微微颤抖,叹道:“当真不能,最后再抱你一次么?”
萧无尘依旧不语,许久才道:“你该去天牢了。皇叔劳苦功高,朕亦不欲亏待于你,皇叔不若,就去你之前为朕收拾出来的那间天牢……好生待着去罢!”说罢,转身背对着萧君烨,“来人,好生带摄政王皇叔下去!”
萧君烨怔怔的看着萧无尘的背影,后退着离开。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的无尘,甚至不肯看他最后一眼……
……
朝中诸事繁多,然而萧君烨铁腕,手下用人又只用和他一样干脆利落的人才,现下这些人,又都直接交到了萧无尘的手上。
而萧无尘原本就有忠心于他的一帮忠臣在,因此这些事情的后续,也很快就了结。
唯独就剩下一件摄政王的身世案。
朝中臣子每每大小朝会,都要几十封彻查此事、审问萧君烨的折子不断上奏。
他们倒是想在朝堂上痛骂萧君烨一顿,以讨好曾经被萧君烨关了三个多月的萧无尘,可惜的是,萧无尘根本不许他们在朝会上提及萧君烨一事,尤其是萧君烨的身世。甚至还为此曾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众人见状,也就只好在奏折里提及这件事情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千辛万苦写出来的痛骂萧君烨的折子,萧无尘一张都不曾看过。
很快就到了四月。
左丞相在萧无尘重掌权力之后,身子就越发健壮了起来,自是又重新做了朝中的重臣。
萧无尘信任他,左丞相也信任萧无尘的手段。
只是萧君烨一事却不得不处置,因此左丞相沉思数日,终是向萧无尘提及了这件事情:“诸事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无论摄政王身世是真是假,老臣以为,以摄政王之前令陛下不得不幽居甘泉宫一事,陛下就不当继续心慈手软。摄政王文治武功,样样都好,然而,单凭他以下犯上,胆敢幽禁陛下一事,陛下就不当留下他。”左丞相胡子花白,头脑却极其清楚,“因此,摄政王当真是前朝血脉也好,不是前朝血脉也好。如今这等情形下,陛下就不妨当他是前朝血脉,如此的话,陛下也好消了心头隐忧,从此卧榻之侧,再无他人酣睡?”
萧无尘自是知晓左丞相的忠心。
闻言轻轻一笑,却是叹道:“然而朕心中所想,却是卧榻之侧,能有人酣睡。”
萧无尘的声音太小,因此左丞相闻言疑道:“陛下说甚么?”
萧无尘只摇头,末了笑问:“左丞相可知,摄政王关了朕多少日子?”
左丞相凝眉细思,正要估算出个大致的数字出来,就听萧无尘开口了。
“三个月二十天。”萧无尘轻轻笑道,“朕要关摄政王七个月零十天,也让摄政王知道,被当做笼中鸟的滋味,究竟如何。”
就是要多上一倍的日子?
饶是左丞相精明,也愣了片刻,才道:“然后呢?”
然后,就要杀了这位曾经以下犯上、幽禁帝王的摄政王了么?
萧无尘微微一笑:“然后……丞相到时,就能知道了。”
左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