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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不断迎来各路大军的喜讯,先是东路盖延两次击破睢阳,再是西路冯异在关中渐次安定,还有梁王刘永被部将所杀,北路大军也逼近彭宠,只有南路大军迟迟没有消息。
邓奉已伏诛,秦丰如何还能挡住足智多谋的岑彭,刘秀不解。
岑彭的大军在邓县连续进攻了几个月,迟迟没有进展。每次岑彭与蔡宏交战占得上风,蔡宏就退回城中。岑彭取不下邓县,也无法南进,就这样被蔡宏牢牢挡在了邓县之北。
刘秀派特使前往邓县视察。使者见到岑彭,转达了刘秀的担心与责备。岑彭连连谢罪。使者早知岑彭素有谋略,如今见邓县县城并不大,又亲见岑彭的军队纪律严明,士气旺盛,实在不明白为何会被秦丰死死挡在邓县之外。
使者询问傅俊。
傅俊道:“邓县是通向南方的战略要地,北接中原,南通湘楚。秦丰老贼自从盘踞黎丘之后,就把主要兵力都集中在邓县作为第一道防线,又在邓县设有两处重兵防守,互为犄角,极难攻破,而且邓县周围的郡县归附秦丰,均有兵马守卫,形成了完整的防卫网络。而我们的兵力不足,尤其这几年连年作战,死伤很多,一直少有补充。要想击败秦丰,如果没有援兵,恐怕很难。”
使者回去报告刘秀。刘秀决定启用朱佑,增加南路军力。
小黄门把朱佑领入御书房时,刘秀正在给隗嚣写信,现在长安终于安定,来歙的西北之行也将提上议事日程了。
刘秀见朱佑进来,往书案侧面一指,朱佑坐过去,也不说话。朱佑知道刘秀在御书房里一向不喜欢讲什么客套礼仪。
刘秀写完,一边收笔,一边笑问朱佑道:“仲先,最近休养可好?该出来做点事了吧。”
朱佑道:“随时听从陛下安排。”
“秦丰现在日渐强大,不去除是不行了,朕想请你带兵……”刘秀见朱佑脸色有变,便没有往下说。
朱佑道:“陛下,臣无统帅之才,只望在朝中为陛下处理杂事足也。”
“仲先过谦了,你有良将之资,现在天下未定,正是施展能力之时,你消极如此,不会是因邓奉之事而耿耿于怀吧?”
朱佑正色道:“我耿耿于怀并非因为败于邓奉,邓奉是一员猛将,败于他之手的也不止我一个人,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邓奉之事,若非陛下宽宏明鉴,朱佑恐怕早已丧生。天下未定,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非议之间,岂不成了千古遗恨。就连邓奉,又何尝不是死非其所。”
“仲先是在心中怪朕枉杀了邓奉?”
刘秀理解朱佑的心情,自从朱佑被邓奉俘获,不少将领奏议朱佑结交叛贼,背信弃恩,无忠无义,当以通敌罪论处,刘秀置之不问。在朱佑心中,对诛杀邓奉确实是一直耿耿于怀,不仅是因为邓奉对自己敬若上兵,重要的是邓奉所为完全因吴汉纵容士兵而起,实属情非得已,但自己不但没能救得了邓奉,还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这让朱佑难以释怀。而吴汉、贾复、耿弇等人恰恰是刘秀深为倚重的将领。对于岑彭,朱佑敬重他治军严谨,但若说一起共事,朱佑却是顾虑重重。岑彭与吴汉早年就相识,当年同为新朝官员,如今又同为刘秀的干将,两人相交甚厚。吴汉是汉军的大司马,岑彭是南路大军的主帅,所以在朱佑心中,实不愿参与其中。
朱佑沉默半晌,见刘秀温和地看着自己,再也忍不住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懑,颤声道:“陛下,邓奉死得实在冤屈,陛下为何要同意……”朱佑本想说“吴汉之流”,终究没有说出口,见刘秀脸色温和如故,便又接着道:“陛下一直以来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昔日陛下带兵时,常令大家约束部众、爱惜百姓,如今陛下为天子,军队中有不少将领纵容士兵,掳掠百姓,这实在有违陛下之圣德……”
刘秀凝住笑,脸色微变,朱佑住口不言。
刘秀看见门口小黄门,向他招了招手。小黄门进来,刘秀把刚刚写好的书信递给他,“把它交给太中大夫。”又转头对朱佑道:“仲先还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朱佑道:“这就是臣想说的,臣斗胆说出心中愚念,请陛下恕罪。”
刘秀道:“仲先之言,都是肺腑忠言,朕岂会怪罪,你对朕畅所欲言,朕今也为你实言。”
朱佑不语。
刘秀道:“诛杀邓奉,岂是朕的本意?臣民百姓,朕无不视如兄弟,又怎么会独独容不下邓奉?何况他是朕旧将,与朕同战于昆阳,又一起征战河北,而且还与朕有亲戚之故。”说起邓奉,刘秀心中不无遗憾,“但朕既为天子,便不复是生死予夺的将领了。”
刘秀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慨然道:“何谓天子?能容天下人之心,能处天下人之事,能解天下人之难,天子之心,便是要与天下同心。邓奉反叛,虽是因他人而起,但终究是他自己所为,带给朝廷和百姓的灾难远远超过了当初百姓被掳掠的痛苦。你与他相处数月,他没有接受劝降,这难道不是他短视自负不知悔改吗?而且朕御驾亲征,他竟然还想殊死一搏,完败之后才投降,朕本无心杀他,但如放任他的率性胡为,那将来如何面对其他将领的效仿,朕还如何做天子?朕不愿杀他,是心中之恩义,朕杀了他,是天下之法理。杀邓奉不只是因为众将领固请之故,他们是有自己的私心,但这些私心合情合理,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仲先心中认为朕是纵容他们?”
朱佑不语。
“他们不是王莽和王朗,都是朕的将军,是要为朕征杀天下效命疆场的将领,所以朕理当尊重他们而不是纵容他们,不要说一个邓奉反叛,就是十个,一百个,朕也不放眼里。天下之大,唯民为贵,但朕实在不愿战事连年不断,这让百姓如何能够承受?至于官兵掳掠,朕也知道,只是他们的掳掠与赤眉之流不同,赤眉之流是烧杀抢掠,全无善良信义。我们的将士在自己治理的地域也知道爱惜百姓,不敢任意妄为,但在征战地往往会胡作非为,希望通过作战发财得利,所以总会伤及无辜。现在天下未定,治军过严会影响军心,治军过松会影响民心。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彭宠反叛就是因为怨恨朱浮所为,邓奉反叛也是因为怨恨吴汉所为。宽容不是软弱,懂得宽容就会减少祸难。朕为天子,朕多一点宽容就会减少天下百姓的祸难。朕何尝不厌倦战争,何尝不渴望早日太平,当下时势,除了十恶不赦,朕还有什么不能宽容的呢。”
朱佑见刘秀说得动情,心中豁然开朗,明白做天子要考虑的远远超过了个人情感,忙道:“是臣短见。”
刘秀道:“非你虑之不及,人总是在其位谋其职,何况每个人的性格言行都差异很大,尤其是带兵的将领,各有其道。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打起仗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在治军管理上何等糊涂,军中一边有士兵饿死,一边还扔掉不少酒肉,最后自己还稀里糊涂染上重疾身亡,真是让人遗憾,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千古名将。子颜这样的将领,虽然常有放纵之为,但他能深得将士之心,每有恶战,总能击败对手,便自有其道。何况将领们积习多年,很难一时改变。在朕的旗下,既有像子颜这样骁勇善战纵容士兵的猛将,也有像仲先这样宽厚尚文的儒将,你们都是上天赐给朕的贤才,朕自当斟酌优缺利弊,使你们各尽其才,才不负天意。”
朱佑叹道:“惭愧,要说儒将,我与弟孙差之甚远。”
“征虏将军为人清廉简约,爱兵如子,但有闲暇,总是手不释卷,确有儒将之风,仲先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佑道:“征虏将军不仅爱学如此,他打起仗来,勇猛也不输于人,上次我们在柏华攻击盗贼,弟孙临危从容,让人叹服。”那是建武二年(26年)春天的事,当时弘农、厌新、柏华有变民聚众闹事,刘秀令祭遵会同朱佑、景丹和王常前往剿灭。作战时,盗贼发射强弩,弩箭射入祭遵口中,皮肉洞口,血流如注,众人心生惧意,惶惶欲退,祭遵一手拔掉箭矢,大声斥责,率领将士冲杀如故,随后大破贼兵。
“祭将军文武双全,这次便让他与你一起同往,共同相助征南大将军何如?”
“他不是在新城征伐张满吗?”
“张满已被诛杀,近日就要班师回朝,他正好同你南征。”
朱佑还未说话,刘秀又道:“征南大将军治军严格,善待百姓,而且他胸有大局,善识大体,你们必能相处友善。朕需要子颜这样的猛将,也需要你这样的儒将。朕常留伯昭在我身边,就是念他年轻,希望他不仅像子颜一样勇猛,更能像你们一样儒雅。朕希望你掌兵,不仅是要为朕征杀,更要为朕团结诸将,不令任性妄为。秦丰经营日久,不可小视,你们南下之后,既可为君然牵制秦丰北边的兵力,也可争取瓦解秦丰内部的力量,只要他有意归降,朕一样愿成全他的功名。”
朱佑自幼与刘姓宗室交好,与刘秀个人感情深厚,明白刘秀既要平衡将领之间的情感,还要平衡将领之间的力量,今日听刘秀对自己说了如此多的肺腑之言,哪里还敢推脱,欣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