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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贞观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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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清辉虚影,夜风阵阵,刺得人从骨头到心凉成一片。

    大唐天朝,距离京城最近的一片乱葬岗,这里埋葬着不久前玄武之变的失败者,也埋葬着许多不知名不知来历不知死因的人们。

    洁白的月光下,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从远处行来,在月光的阴影下行如鬼魅。

    赶车的是一个虬髯胡须的中年人,车里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

    老人的双眼空洞无物仿若枯死的干泉,他的身体状况似乎非常不好,时不时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忽然,寂静的乱葬岗出现了一个影子,那是一个人的影子。影子从尸坟堆里爬起来,原地停了一会后蹒跚地向马车走来。

    影子走到月光下显出人形,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的腿脚有些不方便,手里握着一根烧火棍模样的东西支着,这才勉强能走动。

    小姑娘身上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身形仿若骷髅,只是一双眼睛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马车已经停了,车夫一眼不眨地盯着拦住路的小姑娘,小姑娘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候,车里的人又咳嗽了起来,这一阵咳得猛,似乎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车夫不由自主地朝车里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来时发现车前的姑娘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而是倒下了,那小姑娘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昏倒在了车前方。

    车夫淡漠地扫了一眼车前地上的黑影,抖了抖手里的缰绳,马鞭划着弧线落在马身上。

    这个车夫竟是不打算救人的,可是小姑娘倒下的位置正好在车前方,若是车子就这样向前行驶,必然要从小姑娘的身上踏过去。

    马车果然笔直地前进了两步,忽然又停下了。

    拉车的马儿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车夫的身体似乎僵住了,扬起地手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也没有收回去。

    诡异的声音突然从马车里传出来,“这孩子跟我们有缘,带上她一起走...”

    ......

    贞观十一年季夏。

    “灿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

    日暮黄昏,残阳滴血。

    青葱色的琉璃瓦,反射出金红色的丝线,在天空中交织成一张泛着血色的大网,笼罩着整座长安城。

    暖暖提着药包从后门进了院子。

    陈何谅坐在大槐树下的躺椅里,瞧见暖暖手里提的东西,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说了多少遍了,这些药吃了也是白吃,平白添一嘴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还浪费钱,何苦来哉?”陈何谅满脸皱纹,说话总是带着难掩的挖苦味道,似乎的确是药吃得太多了。

    暖暖对着陈何谅笑起来,她的嘴角两边各有一个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香甜的气息。

    “有希望总要试一试,总归没白受罪,我听着昨夜里咳嗽少了,至少能让您睡个安稳觉。”暖暖说。

    陈何谅目送暖暖进了厨房,眼底升起的那点暖意随之消失,心里掩上一片阴霾。

    想起昨夜踏月而来的不速之客,陈何谅不由咒骂“阴魂不散...”

    情绪波动,陈何谅喉头一痒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暖暖听到声音急急地端着热水出来,一边抚着陈何谅的后背一边喂他喝水。

    积年的旧疾,曾经的重伤在岁月的侵蚀下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了。

    陈何谅看着身边的暖暖心头升起些许不甘,忽然想到暖暖刚才说的那句话,不由心生感叹。

    “是啊,有希望总要试一试,我老了没时间了,可是这个孩子还有时间...”

    厨房里,陈观生正在往灶里添柴,一只手拿着根烧火棍捅着灶堂,火红的光映地他黝黑的脸上发亮。

    两个炉灶都燃着,一个上面吊着高汤,一个上面是暖暖刚放上的药罐。

    药罐里是陈何谅晚上要喝的药。

    高汤用了一整只鸡,加上数种调料和药材,熬了一整天了,晚上做生意要用的。

    暖暖看了看天时,回到厨房里招呼陈观生,把柜子里提前串好的肉串啊蔬菜串啊之类的拿出来摆好。

    “观生叔,时辰差不多了,打开后门,咱们把桌椅抬出去吧。”

    陈何谅是长安本地人,祖上传下来一间书画铺子,前铺后院,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位置在长安城的西市里,算得上黄金地段。

    奈何朝代更替不久,新朝尚未重开科举,是以书画铺子的生意冷清地很。为了贴补家用,暖暖想了个主意,在院子后门处支了个小摊卖麻辣烫。

    环采阁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青楼烟花之地,夜里往来文人墨客达官显贵,这些客人大多乘坐马车带着仆从,主子们在前门下了车,下仆和马车便转到后街停到后院里。

    环采阁的后门和陈家的后门在同一条后街的两侧,于是夜里等主子的下仆们便成了暖暖家的食客。

    逛青楼的人一般不会很快出来,为了消磨时间,下人们常常聚在一处说说话聊聊天。

    正好路边有摊位,不但有了坐着聊天的地方,还可以顺便吃个夜宵。

    麻辣烫的价格便宜,一大海碗不过几个铜钱,有吃有喝有聊,让这些干等着主子快活的人们也舒坦点不是。

    麻辣烫的摊子支了一年多了,名声连环采阁里的人都听说了,客人越来越多。

    环采阁生意好,连带着暖暖家麻辣烫的生意也不错。

    麻辣烫的生意好,暖暖才有余钱给陈何谅买药。

    为了留下客人,煮麻辣烫用的高汤材料都是暖暖亲自挑选,鸡都是当天活杀,调料备了十几种,药材也是用来提味和增进食欲的。

    暖暖是灵魂穿越者,上辈子独自生活了很长时间,像麻辣烫这类传统速食吃过很多,为了做好麻辣烫这份事业,她把上辈子的经验全用上了。

    暖暖穿过来快十一年了。

    当年她在乱葬岗上醒来,身边只有死人,恰巧陈何谅主仆经过发现了她。

    暖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没有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连原主的身份姓名都不知道,但她是个乐观主义者,相信“用心经营生活,生活会越来越美好”。

    于是,暖暖白天守着冷清的书画铺子,晚上忙着麻辣烫摊子,临睡前数数今天又赚了多少铜钱,做梦的时候算计着又多存了几两银子,生活就是这么容易让她满足。

    暖暖坐在灶旁,支腮望着炉火,泛红的小脸被烟熏火燎地发涨,嘴角却挂着一丝常见的微笑,配着脸颊上一对小酒窝更是甜得暖人心。

    在这一世已活了十年多,对这个朝代还是知之甚少,暖暖只知道现在生活的地方是大唐天朝,皇家姓王,在这之前的王朝叫大梁,皇家姓杨。

    这个大唐天朝跟历史课本上那个唐朝显然很不一样,可是历史的发展却总有相似处。

    比如,当今圣上贞观帝王思仁,他的上位之路雷同与那个唐太宗李世民,都是杀了兄弟逼迫自家老爹禅位的主。

    好在王思仁和李世民一样贤德,虽然上位方式不太好听,却得到了百官拥护和百姓爱戴。

    然而,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存在,却是暖暖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无法坦然接受的。

    这个世界的人一出生身体中就有一个叫做“命轮”的东西,据说命轮的好坏决定着人生的质量。

    这里的大多数人可以通过修行来改善命轮,可以延长寿命,百病除身,甚至得道成仙成为永恒存在。

    以上是暖暖自己理解的,因为她无法修行,所以对这一套理论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如果不是夜里天天能看到京城守卫骑着飞云马在天上巡逻,这种荒谬的言论,受过无神论教育的暖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暖暖无法修行,因为这具身体的前生受过重伤,想来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暖暖钻了空子趁虚而入。

    暖暖身体里的命轮毁了,用陈氏主仆的话来说就是“暖暖的命轮一塌糊涂”,所以暖暖不能修行,而且寿命相较普通人来说也短,大概还能活五十年吧。

    暖暖初一听说自己活不长了吓了一跳,后听说还能活五十年就松了气,五十年挺长,半个世纪呢。

    算下来,暖暖已然在这一世活了十年了,剩下的还有四十年。

    “命轮一塌糊涂”还有一重不好,命轮不能成长,暖暖的身体便也不长了。

    陈家主仆捡到她的时候,暖暖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十年过去了仍然还是那个样子。身量不见长,脸容也没有变化,能变的只有气质了。

    到了半夜,不在楼里过夜的客人基本上都打道回府了,剩下的则是要到第二日清晨才会出来。

    麻辣烫的生意结束了,暖暖和陈观生把摊子收拾起来,锁了后门各自去休息,两人都轻手轻脚地,陈何谅早就歇下了。

    暖暖洗漱后坐在床上,把今天赚的钱数了两遍记了帐,然后用帕子包起来放进床头的罐子里,这才躺下放心的睡去。

    暖暖这边刚进梦乡,陈何谅的房间里却传出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房间里没有点灯,陈何谅坐在床上倚着床头,陈观生站在床头身形隐在黑暗中。

    “昨夜那人跟丢了?”陈何谅的声音低沉略带嘲讽。

    “...那人进了王府巷,你知道的,那里高手众多,对方翻不出天去,我不便打草惊蛇...”陈观生的声音生硬,竟不似人前那般谦卑。

    陈何谅冷哼了一声,喉头立时有些做痒,连忙捂住了嘴,稳下心神。

    待气息喘匀了,陈何谅才又说到,“让你给上头带的话可传过去了?”

    “话我自然传了,上头说事情太过重大得请那位示下,等着吧。”

    “等着?我能等可昨天夜里那人未必有耐心等,若是那位还未示下那人又来了,你要我怎么应付他们?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那位的脾气了,万一事情糟糕了,我们拿什么跟那位交代?

    事情办糟了,你我要如何自处?指望上头跟你撑腰吗?别做梦了!我看他们早就忘了你的身份了。

    这事等着可不行,你得催他们赶紧上报,要不然就想法子跟那位见一面,当面禀报。”

    陈观生皱着眉头,看得出他并不赞同陈何谅,或者他只是在犹豫。

    陈何谅嘴角露出无声的嘲讽,“你跟着我快二十年了,我眼看着没几年活头了,你就不考虑下自己以后的出路?

    说起来这些年也是埋没了你,不但才华没地方展现,修炼的资源也得不到,你的功力已经很久没有进步了吧。

    我辈修行可不是为了默默无闻无所建树,你就不可惜自己曾经的付出?你当年也是山上一把好剑,与你同辈的师兄弟现在称王封侯的不少,你就甘愿这样寂寂无名下去?

    当年是他让你跟着我,以后你是回原来的地方还是去哪里,总还是要他首肯才行...”

    陈观生隐在阴影里,陈何谅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沉默已说明了他的心动,于是陈何谅便不再多说,点到为止即可。

    陈观生从房间里出来,抬头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心潮久违地澎湃起来。

    要去见那位吗?

    二十年前,那位突然召见他,随后他便遵命来到陈何谅的身边,以马夫的身份保护陈何谅,同时也是监视。

    为了保护陈何谅的秘密,陈观生与以前的所有一切断绝,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的追求。

    如今,陈何谅终于要油尽灯枯,陈观生将要自由,为何此刻他反而生出了茫然之感,是这些年生活的太安逸磨灭了他的求道之心吗?

    陈何谅眼看着陈观生离开,脸上又露出嘲讽的表情,冷笑了一阵后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管他庸人自扰,还是好好睡一觉最舒坦。

    陈何谅紧了紧被头,明明已是仲夏夜他却仍觉得冷,心中不由感叹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