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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早早吹了灯,方俞也没法子看书,索性钻到软榻上睡了一觉,暖气熏着他竟然还真给睡着了去,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他才赶忙开门把守在外头的下人放进屋。
“主君,奴婢去服侍公子洗漱吧。”
丝雨按着时辰就端了水来等着,结果在外头立了两刻钟也未听屋里传唤,端来的水都凉了。
水凉了事小,她是忧心着自家小公子的身子,伤病未愈,哪里受得了折腾这么些时辰,见方俞开门才算微微松了口气。
“不必了,把热水送到屋里便是,我会照顾他。”
丝雨凝着眉头,反倒是更担心了:“可奴婢伺候惯公子了,恐怕……”
方俞耐着性子:“他累了,你进去会吵着他。方才我已经同他说过了,不信你去唤他吧。”
“公子……”丝雨小心的朝屋里唤了一声。
“你回去歇息吧,不必伺候我了。”
丝雨听到带了丝睡气的答复,这才放心心来,转忧为喜,小声麻利送了热水进去后便同方俞行了个礼下去了。
屋子恢复安宁,乔鹤枝掀开帐帘瞧了瞧。
方俞这会儿正站在净房门口,见着一大桶的热水,不用也浪费,索性脱了鞋准备泡个脚,一偏头便瞧见从帐帘里探出了个脑袋的乔鹤枝。
“脚凉吗?要不要过来泡个脚?”
乔鹤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方俞把水桶拎了过去,便见着从帐帘里出来的乔鹤枝一身素白亵衣,一头墨发归于后背,散落了几缕在胸前,素雅干净的如同一朵昙花。
“屋里只放了一个桶,我们就将就一个。”
“桶有些小,那我待会儿再泡吧。”
乔鹤枝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方俞把大脚板子塞进桶里便没有多余的位置放脚了,而且水还再冒热气,他又有些怕烫。
“你踩在我脚背上啊,待会儿水该凉了。”
乔鹤枝将信将疑的看了方俞一眼。
“快来吧。”方俞觉得褪去了冬日厚重外衣的乔鹤枝很小一只,就更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了。
乔鹤枝挽起裤管,试探着把脚放进了水里,轻轻踩在方俞的脚背上,肌肤相贴,他敛起了眉…………
翌日天未破晓,屋外雾雨蒙蒙,细雨笼罩在整个县城中灰沉沉一片。
方俞一改前几日养病的惰性,早早的起了身。
他轻手轻脚换上昨夜雪竹送来的衣物,瀚德书院的统一米白色黑领院服,随后坐到铜镜前盘头发,到时候出门再戴上黑色襦冠,那便是标准的读书人模样了。
不过盘头发着实有些费功夫,他抬着手低着头在桌案前折腾了半晌也没把头发盘上,原本还算顺溜的头发被薅的像个狮子狗。
正犹豫要不要把雪竹喊进来帮着打理一下头,身前的铜镜里先映出了个影子:“你盘的太用力了。”
方俞回过头,不知乔鹤枝几时起的身:“我来吧。”
方俞老老实实把木梳交给了技术人员,铜镜里那张不甚清晰的脸,温柔细致的梳理着头发,在他手里难以掌握四处散乱的发丝,倒是十分听乔鹤枝的话,不过三两下便规矩的立在了后脑勺上方。
“盘的会不会太紧了?”
方俞左右晃荡了一下头,满意道:“正好。”
乔鹤枝笑了笑:“书院的院服太单薄了些,主君里面再穿一件吧。”
方俞站起身:“不必麻烦,叠的再多也不如烤火和纳绒的衣物来的暖,穿多了反倒是臃肿不便。”
乔鹤枝想再劝劝,见方俞心意已决的模样,只好收回了话。
“不耽搁了。我去同母亲请个安便去书院,眼下时辰还早,你在屋里睡醒了再起来,左右这几日也不用到母亲那头去请安。”
乔鹤枝点了点头。
“快回床上躺着,炉子里的碳燃尽了屋里冷了下来,你穿这么少别着凉了。”
瞧着人回了床榻那头,方俞才开了条门缝出去,正好迎上送水来洗漱的雪竹。
“主君穿戴好了!”雪竹惊了一声,旋即又明了的笑了笑。
方俞没管小厮的心思:“去书房那头洗漱吧,待会儿你进屋给炉子添点碳。”
“是。”
方俞出门去书院时差三刻钟辰时,他没有坐轿子出门,而是步行去的书院。方家在城东,书院在城北,绕了小半个县城,他步子快也用了近两刻钟。
眼见着临近书院打铃,院门口那条大道上还有不少书生斜挎着蓝色布袋往院里鱼贯而入。
方俞暗自庆幸自己不是最晚的,从雪竹手里接过书箱便匆匆钻进大门往自己的课室去。
瀚德书院是云城最大的书院,分为讲堂,食堂,书舍三块儿地,讲堂便是夫子讲学授课的地方,有十八间之多,食堂顾名思义吃饭的地儿,而书舍便是后世的宿舍。
方俞的课室在一楼靠左的第二间,他信步过去时,在窗口晃了一眼,这当儿课室里的人几乎已经到齐,个个都在摇头晃脑的读背文章,他赶紧想从前门进去,没想到进门便和站在墙角的张夫子打了个亲切的照面。
“先生早。”
方俞厚着脸皮冲耸着眉的老先生问安,他见老者眉间的褶皱颇深,一瞧便是个经常皱眉的严厉之人。
“时下还早?再晚一步便打铃了,时时踩点来讲堂,如此懒怠又何须苦读考取功名,直接回家耕地罢了,若有下次也不必在课室里做文章了,就在门口站一日。”
方俞暗想果不其然:“学生下回定然早早来课室。”
姓张得夫子一双洞穿世事的眼扫了方俞一眼,宛如鹰越头顶,令人后脊发凉。
方俞一点不带畏惧,反而微微一笑回视了一眼。
学生自古便对先生老师带有一股敬畏,总是敬着,惧着,生生划出一条沟壑,但方俞不一样,他看夫子先生像看同事,毕竟以前他就是其中之一,谁见同事会怂呢。
“进去坐下罢,下不为例。”
方俞拱手:“谢夫子。”
张夫子看着方俞的背脊,目光中多了一丝考究。课室里二十一名书生,他方俞也了解不少,毕竟在书院里念书已有三载。
其文章写的不出彩也不是最差的,平平无奇不引人侧目,所以需要特别赞许和指点的次数都极少,未有每个学生都要指点时才会指点到,而每次指点文章方俞又几乎缄口不言,性格唯诺,往日里他关注的并不多,今日见人倒是精气骨似乎都有所不同了些。
对于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他也不甚反正心上,姑且归于方俞告假多日,眼前一新的缘故。
方俞拎着箱子蹿到了倒数第二排,他的位置在后门里侧,算是个不起眼的差生最爱的隐秘角落。
讲堂分了六排,一排三四名书生,张夫子为了激励学生把位置按照课业好坏而分,方俞这等卡了两轮乡试成绩都靠后且素日小考也不理想的学生,自然是在边角旮旯里。
方俞才坐下外头便打了铃,晨时记忆是最清明的,夫子安排先温习自行背诵天下名士的优秀诗赋,下午在儒学中则选一个典故写一篇文章交上。
布置完一日的学习,张夫子便端坐在了讲台上,一边翻看文章,一边督导着讲堂里的学生。
方俞翻阅读了会儿诗,口干的很,讲堂里没有茶水,要是一直读下去声音都得读哑,他干脆歇了声,默看了一会儿诗赋后在四书中选了一则典故便动手写了文章。
夫子要求不多,千字文即可,方俞写完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时辰,他把文章晾在一旁,干完了硬性要交的课业后,阅读背诵这种相对于自由的课业,他也就灵活处理,安心放在了一边,偷偷摸出书箱里的账簿翻看起来。
昨日歇的早,账簿取回来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在这得天独厚的位置上,上课不摸会儿鱼都对不住自己。
他挨着翻看了家里四个铺子的账目,目前生意最好的是茶叶铺,上月进账五十八两,其次是灯笼铺,入冬后天暗的早,亮的又晚,老百姓对照明的需求大了不少,灯笼铺也跟着占了便宜,上月进账三十四两,除此外两个铺子进账差不多,都是二十来两。
四个铺子,一个月总进账一百余两。
这已经是一笔巨大的收入,相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辛辛苦苦一辈子也不一定可以挣到这么多。
但方俞却并不乐观,宅子每月的支出便不低于五十两,若是再筹办宴会,或是出门下馆子的次数多了,那就得往一百两冲……
也就是说方家的收支持平的差不多,日子倒是还能好好过,但前提是不攒钱,且家里不发生什么大事的情况下。
以前方俞攒的钱不少,足够他折腾两辈子,但现在虽然面上说是小康之家,但也只是外表光鲜并不稳当,要想日子舒服踏实,还得想办法置办家业。
商籍者不得从政,士籍者行商也诸多限制,除了朝廷垄断经营的盐、铁等行当,以及置买田地、庄子从事农桑外,经营别的是会被人看不起笑话的,重者还会被官府处罚。
就拿方家名下的铺子来说,也是要挂名在外的,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这是方秀才方俞的产业。
这般小打小闹的商铺,官府也不会管,就是那县太爷,手底下也指不准有几个铺子,只是生意不能做的太大。
方俞琢磨了一番,他决定还是往土地农桑方面折腾去,左右自己名下已经有十亩良田,但十亩定然不够,还得去寻买些才行。
这头方才思定,他总觉着讲堂里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在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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