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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道周二上午十点半在办公室里接到了省卫视台编导苏紫云打来的电话,她告诉他已经向主管的副台长汇报了他愿意赞助《文艺沙龙》节目的事情,这位副台长知道后很感兴趣,表示如果张宏道有时间的话,很想明天下午在省卫视台与他谈谈。张宏道没向苏紫云询问太多的情况,也没摆什么姿态,就爽快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后,他仔细回味了一番刚才与苏紫云通电话的整个过程,虽然并未发现自己的表现有什么大的问题,但仍觉得自己对她的态度似乎也稍微恭敬了点,不由在心里暗暗鄙视了自己一下。苏紫云的父亲苏彤是主管城建的副省长,对省内道路工程施工项目的影响力巨大。过去张宏道也曾通过各种途径想与他搭上线,但都未能成功,现在却……。
张宏道青年时代所受教育和广泛的阅读使他思想上具有较重的理想主义色彩,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缘故又使他性格颇为清高,对文学的爱好更培养了他不喜权贵、厌恶争权夺利的行为。进入社会后虽被迫变得圆滑了,但骨子里仍是一个傲气的人,对低眉逢迎他人的做派非常反感。在商场和官场上与人打交道时,为了捍卫自己人格上的尊严,他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张宏道所做的这一行业与政府部门打交道非常频繁,而在政府的某些部门和某些官员那里却盛行着潜规则,如果不遵循它们就很难办好事,这里面很好地诠释了“关系就是生产力”这句话。在这里讲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是显规则和潜规则神奇的结合之域。张宏道曾是一位非常服膺公平、公正、公开原则的人,多年下来,身在江湖的他也多少变得渐渐麻木并随波逐流了。尽管如此,他仍时常陷入矛盾之中,甚至感到自己人格出现了分裂,这也是他如今觉得身心俱疲的原因。
其实,今天一大早,王通就打电话给他,告诉了他昨晚与董副市长的谈话,谓董副市长还是愿意照顾一下张宏道的,原则上答应把环线工程从原来决定的划分为三段改为四段,这样他的公司中标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尽管如此,他和江雅婷对《文艺沙龙》这档节目确实很喜欢,对苏紫云的印象也很好,所以,他还是乐于赞助节目的。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姚丽珍,要她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当姚丽珍推门进来后,他惊讶地发现她竟两眼浮肿,神情憔悴,无精打采的。他一时楞住了,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轻声叹道:“你要多注意休息,身体要紧呀!”
姚丽珍闻之身体微微轻颤,她抬起头,双眼盯着他,低声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
他避开她的目光,缓缓走到窗前,俯视了一会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在的城市交通那么拥堵,修建道路工程还是前景光明啊!将来是否还是保留一部分道路施工业务呢?他想。然后转过身来对她说道:“我打算将来把公司的业务逐步转向文化产业,搞出版,做影视。你很有能力,大学里又学的是中文专业,我希望你能帮我共同开创这份事业,将来为我独当一面!”
姚丽珍闻言,黯然的双眼很快就焕发出光彩,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她喜欢文学,也酷爱影视艺术,这突然出现的诱人前景让她激动不已,她很快表态说:“你放心,我一定紧跟着你打天下,什么困难也难不住我跟你在一起!”
张宏道没有在意对方话里的意味深长之处,他把公司赞助卫视台《文艺沙龙》节目一事跟她说了,要她明天下午就与他一道去省卫视台协助他谈判,以后与电视台合作的所有事情就交给她来处理。
望着姚丽珍高高兴兴地走出办公室,张宏道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真是一位好姑娘!以后要给她多介绍几位优秀的未婚男士相识,他想。
……
姚丽珍离开办公室后,张宏道打通了石磊的电话,告诉了他谢立业与一位艺校女学生相好的事情,打算今晚请谢立业在雅轩酒店吃饭,要他也参加,一起劝劝谢立业,石磊听了骂了谢立业几句,马上答应下来。
下午五点半,三人几乎同时到了雅轩酒店。
张宏道提议今天大家都喝白酒,说完就叫服务生上了一瓶五粮液,然后对两位说道:“不用担心,到时我叫公司的司机小朱来接我们回去。”
三人首先商议了一阵三家一起外出渡假的事,最后一致决定这个周五下午出发,在离C市10公里的临泉庄园玩两天,周一下午返回C市,由张宏道负责与临泉庄园联系,预订客房。
半个小时后,就在三人满满地干了一杯之际,张宏道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门,严肃地对谢立业说道:“老谢,我把你与艺校女学生的事也告诉石磊了,我们俩人都认为你这事做得不妥,也很危险,希望你别与她继续下去了。”
谢立业的脸马上胀成了猪肝色,他耸了耸肩,悻悻道:“我只不过玩玩而已。”
张宏道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现在社会上这种事确实很普遍,很多人已经不把它当回事了,这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们根本不会管。但我们与尤娜认识已经有十几年了,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朋友,尤娜那么善良,我们都不忍心看到她受到这种伤害。”
谢立业沉默不语。
“没有尤娜,你小子早就流落街头了。”石磊瞪着谢立业忿忿地嚷道。
谢立业脸色都白了,他叹了一口气,抓起酒瓶倒了一杯酒,独自喝了起来。他与尤娜曾经也是由爱情走到一起而结合的,他想起昔日与妻子在一起的快乐日子,想起自己做生意倒霉时妻子无怨无悔的付出,眼圈都红了。
沉默了一会,张宏道伸手给谢立业斟满酒,又给石磊和自己的酒杯倒满,感慨地说:“老谢,你是个聪明人,大道理我就不讲了,我们三兄弟都曾立志于写作,直到现在也没死心,我们都是有精神追求的人,如果也随波逐流,心中不能坚守点什么的话,那么就连三流作品也甭想写得出来!”
石磊也插话道:“你忘记德国哲学家康德的话了?这个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感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
谢立业低下了头。
张宏道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小书来,一边翻看一边说:“这本《爱的意义》是百年前俄国一位名叫索罗维约夫的宗教哲学家的著作,他对我影响很大,他认为,任何生物的都有自私自利的一面,那是生物本能。但是人作为社会化动物,社会之所以可能,就必须维护在一定的相互关心、关爱的基础之上。而两性之爱是诸种‘爱’最顶端的神性。只有这种‘爱情’是超越自私而将利他作为与利己一样而平等看待的。这是物种分为两性后,相互合体的最高形式,只有通过这种无私的爱欲,才能够真正的合二而一。因此,任何功利性的两性结合都不是真正的爱情,也都无法感受到和实现那种绝对高尚而纯洁的‘神的火花’。这就是爱的意义。人类的堕落不仅是对爱情本身的强制施行的禁yu主义中表现出来,也从那种男女‘ing欲’的随便和以性行为作为商品的行为中表现出来。只有能够真正感受到那种‘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真情’的人,才不枉此生,才算是一生真正感受到忘我的高贵与高尚的人。”
张宏道把书递给谢立业道:“这本书我送给你!”谢立业接过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诚恳地说道:“我会好好看看的。”
石磊开口说道:“索洛维约夫这本《爱的意义》确实深刻,但他的观点我有一点不同意,他认为在男女关系上男的是主动一方,而女的是被动的一方,其实恰好相反。我虽然看上去道貌岸然的,那只是俗话所说的‘装逼',其实我妻子雨荷比我心胸博大高洁得多!而尤娜的所作所为就更令人钦佩了。我比较倾向于伟大的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观点。里尔克这人一生都尊重女性、热爱女性,自认为从她们那里得到了丰厚的贈遗。他在男女关系上深刻的洞察力,揭示了爱情美妙的面纱下真正的本质:男性在情yu的支配下那种黑暗的骚动令人惧怕,他在《杜英诺的哀歌》中写道:
歌咏情人是一回事。可是
歌咏那隐藏着罪恶的血腥的海神,是另一回事。
她从遥远认知的那青年恋人,他自身知道什么关于情yu主宰的事?
情yu的主宰常从青年的寂寞中,
(在少女给予青年以抚慰之前,她常不存在似的)
啊,从那不可认知的事物滴落,抬起神样的头部
召唤着夜向无终止的骚动。
哦,血腥的奈普顿海神,哦,恐怖的三叉戟……
哦,从螺旋状的贝壳吹来他胸中扇起的暗黑的风
听啊,夜如何把自己弄成坑洼与空洞。”
他停止吟诗,解释道:“男性的爱只是被情yu所催生的幻觉,最后的时刻总是以女性被伤害而告终,而最好的结局也是因在女性的引导下男性被拯救所致。为此,诗人告戒女性:
而你自己,你知道什么,你在情人的心中
唤起洪荒时代。何等的感情
从逝去的人生激动起来。何等的妇女
在那里憎恨你。什么样的男子
你从少年的血管中把他鼓舞起来呢?
死去的儿童求你……哦,静静地,静静地,
为他做一件爱的信物,可资信赖的日常工作吧……
引导他走向花园,给他以
夜的优势吧……
抑制他……”
石磊吟诵完这一段,看了看正在默默品味诗句的张宏道和谢立业,继续说道:“这上个世纪初发出的浩叹,至今读起来仍令人惊悸。在当今欲望横流的世界里,那古老的情爱悲剧正发疯似地上演着。男女的结合充满了交易,欲望的满足成了唯一的目的。家庭在摇摇欲坠,昔日被视为神圣的爱情逃之夭夭,人们扯去了这最后的遮羞布,成了赤**的情yu奴隶。所以,在当今的时代就别奢望唤醒他人,自己能坚守住道德底线就算不错了,正如里尔克的名言所称: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
这一晚三人都喝了个大醉,是张宏道唤来的公司里的司机小朱连夜赶来雅轩酒店,才开车分别把三人送回家的,三人的妻子却谁都没有因此责怪自己的丈夫,而是都各自在家小心翼翼地看护了她们昏睡的丈夫大半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