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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
第一章“出”字大院
“朱门”,朱家老院惯称,座落盆地中部。说它老,逾百年。朱氏族谱载,光绪坐龙庭次年,朱氏“填四川”第十代,族旺家兴,族长朱顺成遵从祖训,依照湖广建筑风格,于祖传宅基上大兴土木,重新修竣朱家大院。
新院大小房屋八十间,雄踞半个山湾。四个三合院摆前后两段,前后各两,两相对称,左右成列,前后成行,如同巨型“出”字。前段两三合院之间,乃朱家祠堂,后段两三合院之间,乃《禹王殿》。“出”字当中那一竖笔,位于中轴线上,其头大槽门,其尾《禹王殿》,中段则是朱家祠堂,一条盖顶长廊贯之。
清一色湖广建筑。高屋脊,浅翘角,小青瓦,低飞檐,穿斗结构,屋顶两端,峭立山墙。樟木房柱,鼓形石墩,柏木板墙,花格雕窗。至于地面院坝,全铺红砂石板,盖没黄褐土泥。
前段三合院的坝前,却是深水荷塘,宽约三丈,如护城河。左右荷塘之间,立一槽门,石柱石梁,两扇杂木槽门厚重,铁钉密扎,缓缓开来,吱嘎声沉滞而悠远。槽门上方石梁,凹刻楷体四字:“龙兴朱门”。
若进朱门,先进槽门,走完前段长廊,路过右首朱氏祠堂,走完后段长廊,便至《禹王殿》前,拐左巷去左三合院,拐右巷去右三合院。
四套三合院的结构一样,大小房屋各二十间,包括灶房牛圈猪圈。三合院正厢较大一间为堂屋,全家敬祖议事场所。三合院两边为厢房,左为东厢,右为西厢,厢房为家人吃饭来客聚会,余皆睡屋。灶房在西厢与正厢转弯处,不远则修猪圈人畜粪坑,牛羊圈则在东厢南头后沟,便于出入耕牧。如此结构,遍及当地,只是房屋多少面积大小标准高低不同罢了。
可能因为姓朱,新院门窗墙柱用漆,没用普遍的黑漆,调制土漆时掺上朱砂,几近紫色猪肝,槽门紫红更浓。远远看去,除青瓦屋顶外,红墙朱柱,典雅肃穆,酷似宫阙。青山绿竹映衬,别有一番情致。其排场大气,龙兴场无二。
管辖朱门的龙兴场四里远,座落涪江左岸岩畔,街道由东而西,一里半长。街后岩高十丈,褐色砂岩,峭若斧劈。滔滔涪江正西奔来,撞上高岩,拐个大湾,奔向东南,似巨龙摇头甩尾,故得名“龙兴场”。岩脚形成一钩清澈深潭,曰“龙潭”。不过,多年来,此地未有龙兴迹象,既没降过真龙天子,也未出过龙子龙孙,倒是盛产一辈又一辈穷庄稼人,高产一代又一代纤夫工匠。乡民并不气馁,带龙字的地名人名,随处可闻;画龙雕龙塑龙耍龙,无地不见。离场十余里外,龙溪河上的龙洞湾,敬修一座龙王庙,烧香磕拜,络绎不绝,祈求龙王降福。
新大院竣工时,朱顺成请本乡罗秀才题门匾。罗秀才站立槽门口,面对红墙朱门,灵感顿发,立即题上四字:“龙兴朱门”,依此生发开来,再题左右门联:“非龙是龙朱门藏龙;是朱非朱龙兴耀朱。”人问何意?秀才慢道:“倘与门匾‘龙兴朱门’连贯,便是:龙兴不是龙却是成龙之龙,朱门藏有此龙;朱门的朱是朱色而非朱姓,龙兴朱色耀眼了。一处藏龙,全乡照红,岂不美哉?”
原来如此!工匠马上精雕细刻于石柱上。
远近乡邻闻之,纷纷赶来观看,不禁赞叹:怕是真龙显灵朱门了!从此,乡邻不再喊朱家院子,直呼“朱门”,由此得名。
罗秀才意犹未尽,此后,时而站于槽门,窜改杜诗:“朱门酒肉臭,吾来饱餐也。”时而笑曰:“近墨者黑,近朱者吃(赤)。”有时,语出惊人:“走!赴鸿(红)门宴。”
罗秀才酸溜有趣,朱家皆喜欢他,喊他“落第秀才”,他笑曰:“正是不才。”
待到新院落成,龙兴场上那位朱氏老族长,主动让位于朱顺成。从此,朱门成本乡朱氏家族心脏,族人纠纷,族规遵守,对外族之统一行动,以及应对官府辖治,皆由朱门决策。
是时此地,朱姓仅此一家,村邻全姓胡。据说,朱家老祖“填四川”路上,妻子突然生病,他陪妻治病,和父母走散,后随胡姓族人到得此地,再没找到父母。胡姓人虽不错,朱家毕竟外姓,处于弱势,免不了吃点亏受点气。结果,胡氏占去大多田坝,封名“胡家坝”。朱家靠坡丘山湾,“朱家湾”由此得名。老祖小心忍让,竭尽全力,勤俭发家,结果,朱家愈益兴旺,胡姓日渐败落,反成朱家佃户,正是“祸兮福所伏”。
朱顺成之如此率族人大兴土木,造宅修庙,耗粮费财,历时近年,源于公公有天夜晚乘凉,躺在竹凉椅上说了一句笑话:“这辈子没住过一天新房子,哪天眼睛一闭,小鬼怕是不准我进阎王殿。”婆婆乐了,篾扇朝他一扇:“小鬼不收你,就回来,我收你。”
“你说的轻巧,没钱送礼送房子,小鬼放我回来?只有睡奈河桥了。”
笃守忠孝家道的子孙们听罢,大多笑了。唯有一个没笑:十岁的长孙朱顺成。朱顺成之父虽笑出了眼泪,可泪没干,心却一酸:他何尝愿住破烂瓦房?那时家境贫穷,风调雨顺没灾没祸年头,还可饱食暖身,若遇天灾人祸,难保不挨饿受冻了,即便节衣缩食,积蓄仍无。从此,朱老大起早摸黑,拚命种地,积劳成疾,英年早逝,没能完成老父遗愿。可他耿耿于怀,临终前,把父亲的笑话当祖训传给长子朱顺成。于是,唯一没笑的朱顺成,狠命挑起兴家旺族之光荣重担。
慢慢,刚十六岁的朱顺成,渐成壮汉,身材不高,一柱肉墩,一身牛力,做活之快,挑担之重,远近有名。他一改只管扛犁吆牛之老路,踏上务农经商两不误之新途。春种秋收,忙于田土,精耕细作,从地里获得丰收与喜悦。春冬稍闲,肩上褡裢,上涪州下合州,贩盐贩米,抑或扛上扁担,卖柴卖肉,哪样赚钱搞哪样,哪里可图跑哪里。出外渴了,讨口水喝;中午饿了,勒紧裤带,晚上回家解决。他仅读完《三字经》,识字不满半筐,然而,记忆力特别强,口头算账,既快且准,赛过算盘。朱大汉还学到一手石匠技艺,或就近开山卖石,靠山吃山;或四处帮工,修房砌基;或刻石镂花,换来钱米。一双脚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出话来,文俚兼杂,出语不凡,孔孟圣言随口就来,非同一般农人,令人刮目一句:“人因宅而立,宅因人而得,人宅相扶。”
那些时日,他常梦见公公和婆婆睡桥洞,盖破絮铺谷草,河风很大,公婆打抖。突然,上游发出轰轰响声,公婆赶忙坐起,“天啦!”洪水一过,公婆不见。朱顺成立即惊醒,一抹额头,冷汗一把。这是奈河桥?冬天还涨洪水?莫非公婆托梦?他得赶快修好新院。弟兄合谋,修就修好,一步到顶,免得再修。从此,他不光自己学艺挣钱,还要三位弟弟学木匠泥瓦匠,修房所需皆学,不精也可。四弟兄一同拼命,一同挣钱,省吃俭用、发狠劳作,远近闻名。不过,落个“要钱不要命”之美名。如此七八年,粮仓满了,荷包鼓了,人气旺了,气魄大了,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新院动工前,他凭一身石匠手艺,先修公婆父母坟墓,只顾自己要遭雷打。新修墓地扩宽,墓台筑高。坟墓四边,条石砌至四层,刻有龙凤麒鹤花草图案。按当地不包坟顶之习俗,依旧黄土高垒,坟尖挺拔。墓前铺就三丈见方拜台,供朱家数十人同时祭拜。细錾一巨石缸,烧纸插烛。公公坟前立块黑色峡石墓碑,正中凹刻一行:“故显考朱公讳世文老大人之墓”,碑两边竖石柱,凹刻墓联一对:传承家风耕养织读为先;笃守祖训忠孝仁义乃上。婆婆坟墓挨于公公之右。除碑上“故显妣朱母杨氏讳玉珍老大人之墓”和生卒年月不同外,式样规模,墓周建筑,与公公墓毫无二致。墓地四周,古柏围绕,野花灿烂,肃穆森然,倒也风光。
接着,修房动工。朱大汉当头领,既说又干,既策划又设计,既外事又主内,上阵指挥完毕,马上挥起石锤。那些时日,从鸡鸣忙到蛙叫,从严寒忙到酷暑,没踏踏实实睡过觉,没认认真真吃过饭。好在壮得象牛,没大病没受伤。不雇人,少买料,男女老少齐上阵,重的做不了做轻的,跑不了外面跑屋里,谁也不闲,个个休懒。
新院刚具雏型,朱大汉带罗秀才到后坡审视。罗秀才看罢,灵感突发,激动莫名,大声叹曰:“朱老表,你们房子摆得古怪,你看,前面象个‘山’字,后面也象‘山’字,两个山字一重,就是‘出’字!”
朱大汉一惊:“出啥子?出事?”
罗秀才捻须笑道:“非也。你看,坐北朝南,背靠高山,左右踞梁,面对千家,茂林修竹,古树参天,龙椅是也。老天爷,你朱家雄踞龙椅了。此地属龙兴场,福地荫佑,龙兴此焉,要出真龙了。”罗秀才本是说笑话,朱大汉一听,赶忙往下看房屋摆置,不由惊叫:“天老爷,当真是个‘出’字啊。”
朱大汉立马想起那天和风水先生测置地基,风水先生指向哪方,他就用石子朝那方划线,再凭经验和老宅位置说出自己想法,哪晓得竟然是个“出”字,天老爷!莫非朱家硬要出龙了?朱大汉兴奋难抑,不可收拾,马上想到长孙朱继宗,莫非他就是龙?
其实,长孙朱继宗并非最大,前面鱼贯涌来三个姐姐,一个比一个好看。当年,正当朱家最漂亮的大儿媳连生三千金,老实巴交的丈夫垂头丧气之际,婆娘可没以泪洗面,不气馁,不信邪,功夫不负有心人。有段时间,劳累一天的丈夫吃罢晚饭,往床一倒,拉响呼噜。漂亮婆娘赶忙收完灶屋,汗还没干,迅速进屋,关上房门,急忙脱去衣裤,白条条光身子一闪,滚在丈夫身边,抚摸丈夫宽胸粗膀,摇醒丈夫:“只晓得做活路,不晓得做这个。”她从丈夫身上滚下,喘着粗气,自语道:“不信你送子娘娘不送我儿子。”果然不久,“送子娘娘”大发慈悲,送来儿子,身白如母,乖模乖样。朱家上下顿时笑开了锅。漂亮婆娘居功得意,公开给乡邻女人传经送宝,说:“只要你床上板眼多,送子娘娘就要送你儿子,我们继宗就是。你们看嘛,二天(今后)我儿子精灵得很。”不幸,传到朱大汉耳里,忿然道:“嘴巴那么烂,说话那么野,老不正经,带坏子孙。”可是,漂亮儿媳之“板眼多”却给你朱家送来龙子,不正经又如何?
于是乎,不好意思啦,“出”龙重担光荣地放在长孙嫩骨细肉肩上啦。刚过四岁,朱大汉性急,立即请罗秀才给他发蒙,读《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填红”习字。
【作者***】:希望广大读者喜欢,从中悟出真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