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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颠爱覆情闹激情
罗泽推开安琴,满脸的困惑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离开我?”
她望着他,只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这是我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为了让这份爱成为永恒,我只能这样。”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在一起,永不分开,一生一世。难道这不是永恒吗?为什么非得分开才是永恒?”他咆哮着,痛苦和绝望把他变得陌生。
“不,爱情不可能永恒。如果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爱情便会消失无影。永远的夫妻,维系它的是责任,而非爱情。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的爱情。”
“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白蛇娘子和许仙,贾宝玉和林黛玉……永恒的爱情,俯首皆是,他们都在人们心中流传千年,怎说没有永恒的爱情?”他理直气壮地责问她。
她更理直气壮地回答他:“那确实是永恒的爱情经典,可这些爱情之所以被人们传颂千年,都只因他们的爱情都以悲剧作为结局。梁祝化蝶,罗密欧与朱丽叶以自杀告终,白蛇娘子为爱永远被镇于雷峰塔下,林黛玉病死,贾宝玉出家……他们的爱情,只因突然断裂或戛然而止,终成永恒。那只是爱情标本!”
“爱情标本?”罗泽愣住。他被这个新鲜的名词困惑了。他见过各种植物标本,动物标本,却从未听说过还有爱情标本。这个女人,她竟如此颠覆爱情!
可他已无法辩驳。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挽回她了。
再也不能。
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双眼充血,他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你好残忍——!”他呻唤道。
其实,她比他更痛。
她的残忍,只是让爱情先回到了现实中。她让她的理性将爱情永远地保护起来。而她知道,作为一个诗人的他,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体会这样一份现实中的真相。
——诗歌的真切,本身在于缺乏真相。诗意永远存在于想象之中。
作为一个女人的她,无法拒绝爱的诱惑——那是致命的诱惑。可作为一个小说家,她更无法将真相拒之门外。
她带着激情而来,可她却越来越清醒。
有时候,一种清醒着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痛楚。而她该拿这份清醒怎么办?她无法做到置它于不顾。
草原上都是风。
蝶儿翩舞,花瓣在“衣冢”上飘扬,如有灵性似的显出各种痛楚的姿态和丰富的表情。
她决绝转身。一路奔跑,不敢回头。
天阴着,雨丝继续飘。草原忽变得清冷,庞大,落寞,并且孤立无援。他感觉得到体内的血液速度缓慢,几近停顿。那处境,令人觉得事事皆休,万念俱灰。
五彩缤纷的“衣冢”在他身前静立。
花瓣在飞扬,保持一种想飞的姿势。可它们不飞走——是因为它们作为一朵花,只能在枝上飞翔。
离开枝头的结局,只会加速颓谢。
他将自己站成一个雕像,像本来就是塑在那儿的,一个侍立于岁月身后的雕像。一个男人,抱着最后一点理性,站在充满古老情欲的草原深处,枉自做着最后的逃窜和挣扎。他不去追赶,只站着不动。任泪水恣意纵横。那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草原的风吹成化石。
她没有回头。
雾气在草原深处彷徨不定。好几次,她都想驻足停下,可她却始终忍住,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
远方的雾霭中,美丽的女神山若隐若现,那高耸的山峰,永恒地向着更加永恒的苍穹。
这神话般的草原,以及这份接近完美的爱情,她将离开它们。她离开了她最想停留的地方,离开了生命中最纯粹的那部分。离开了生命中最潮湿美丽和宽广的幻想。
她离开了他。
离开了这段爱情。
此时,独枝卓玛从另一方向狂奔而来,奔向罗泽……
安琴拖着行李,回到梅园。打开院门时,她一眼看到地上有一封信,它如一只负了伤飞不动的蝶,静卧在这里。她蹲下身拾起它,是一封特快专递的邮件,它竟先她而至!她的心呻唤一声,握着这封信站在青砖墙下,一路上拼命克制的疼痛哗然而出。草原的气息和爱的狂热,如热浪般在她心里翻滚,带着势不可挡的酸楚和责问。
她擦一把急速流下的泪,颤抖着撕开信封,读信里的诗——《石蝴蝶》:
那只停在日子里的蝴蝶
出生于爱情——
一段裸露的悲剧。
曾经,它的飞舞
从生活中汲取了多少美的弧线,
又从时间中汲取了多少灵性;
曾经,它在哀怨的旋律里飞舞,
让黎明的清光,
感受到茉莉、桂花、薰衣草的体温,
感受无瑕的希望。
然而,它停止了做梦,
标本一样风干,
成为化石——一只石蝴蝶。
它停在那儿:深渊般的日子里,
没有神恩,也得不到赦免,
它停在失血的季节,
停在枯死的墙上。
在古老的青砖墙下,她的手轻抚过冰凉的蝴蝶窗,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叩问。她曾一再克制,可最后,却义无反顾地奔向草原,寻找她的爱。但她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她放下一切,立即回头。
因为爱情,他逃向草原;因为爱情,她又从草原逃回来。为什么,面对爱情,他们都像逃难一般?
爱情,如罂粟。它是最美丽的花,但它却有毒。明知它有毒,但人们仍然无法抗拒它的美丽和诱惑,身陷其中。
爱情也一样。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抵抗得了爱情的蛊惑。
她逃回来了。在爱情盛开如罂粟,还来不及产出毒汁的时候,逃了回来。
她清醒地知道,她只能这样被他无法得到地深爱着。
流过泪后,有一种奇怪而澄明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想,她应该会像理解爱那样去理解一些东西。她仿佛陡然间卸下了纠缠不清的沉重,落得一身轻松。
正是傍晚时分,她一个人踱步去了步行街。摆夜摊的人正在忙碌着摆放各色货物,街两旁的小餐馆里,散发出阵阵食物的香味。卖茶叶蛋的老妇人,握一把芭蕉扇使劲地来回摇晃,将茶叶蛋的芳香送出很远,很远……
她常在这条街上走过,这样的情景她最熟悉不过。此时,她却突然地被感动,她在这份感动中,差点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这情景,给人一种“生活在继续”的安抚感。
她仿佛又回到人间烟火之中。这里的一切虽然俗气,但却那样的生动亲切。
可是,她却又忍不住地去想念草原,想念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知道,她将用一生来回忆她心中的那片草原,那份爱。
走进一家小餐馆,她才觉得胃早已空了。她点了一大碗面条,坐在角落里等。
一个女人哈着嘴,对男的说:“我真服了你,吃那么多辣,不怕你的胃会辣穿?”
“这点辣算什么?我吃过比这还辣几倍的呢!”男的说。
安琴侧过头去,原来他们正吃着一大盆沸腾鱼片,看来是加了辣的。那男人也唏哈着,看他的样子,也是怕辣的吧。但他仍吃得津津有味,一副英雄模样。
江南,并不是辣椒产地,江南人也并没有吃辣的习惯。但最近几年,却风一样地流行起吃辣。想来,人们都在追求刺激,追求一种沸腾的感觉。
如那个一看就知道不太会吃辣的男人,却在女孩面前,拼命地往嘴里塞加辣鱼片。也许,他知道这年头,一个不会吃辣的男人,不会给女孩造成一种沸腾和脸红的刺激。
辛辣是能让人感到兴奋和激情的食物。仿佛,爱情没有辛辣,便不能完成爱情。因为,每个女人都有对于辛辣的向往。
他们大口地吃辣,又大口地喝冰啤酒,让火辣辣的感觉升起来,又将火辣辣的感觉压下去。
女的嘀咕了一句什么,男的随随便便在起誓:“你放心,我会待你好的,永远不会变心。”
“一生一世,都不变心?”
“当然。一生一世!”
“那——你爱我吗?”女的开始撒娇。
“嘿,这你还不知道?”男的反问。
“我就是要你说嘛——”
“我不是说了嘛,我会永远待你好的。”
“我要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女的锲而不舍。
男的将一块鱼片放入口中,显然有些不耐烦。
怎地,一个“爱”字,就这么难以说出口?安琴用超脱的目光看着他们俩。两个人举着酒瓶喝酒的姿态极其相似,但他们不会觉得——只因为旁观者清。
那男人拿起酒瓶,汩汩地喝进几口,眼角一飞,说:“这年头,谁还会张口闭口爱呀爱的,酸不酸呀?”
女的嗔怒道:“就知道你不爱我,说一个爱字,就让你那么为难吗?还订什么婚呢?干脆退了好了!”
如果男的哄哄她,也许就过去了,可那男人偏偏动了气:“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在这儿瞎闹!”
“谁瞎闹了?你不是不爱我吗?还缠着我干吗?”
“到底谁缠谁呀?你话说得好听点好不好!”
只一会儿,一对恋人,便改颜相向,不欢而散。
刚刚还在说一生一世。
真是,一生一世?
谁能保证一生一世?
服务员将一碗又浓又辣的面条搬上来,安琴问:“我没说要辣的呀!”
“可你没告诉我你不要辣的啊!现在大部分人,都要吃辣的。”服务员解释道。
她只得将就。可那辛辣的感觉,真刺人心,呛出了眼泪。她忙从兜里寻找纸巾,却触及了一张软皱皱的纸——那张账单!
她将它展开,一种细碎而冷硬的回响,声音里不带任何喜怒哀乐。那一行电话号码和他的名字,已模糊难辨。冥冥中如有一个古老而诡秘的启示,不知谁给谁还债?
去巴黎前的那晚,刘总带着雨荷一起去上海和其他的模特集合,等待飞赴巴黎。
在国际机场附近的宾馆里,刘总开了两间房。那是紧挨着的两间房。那说明,这一晚她得紧挨着他,二人之间只相隔一堵墙。
他吃晚饭时,在手机里安排好了一切事务。所有的人,都在第二天早上直接去机场门口等,晚上不必集合了。
那个晚上,只属于他们二人。
雨荷知道,有些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它一定会来。今晚,她已无从逃脱,再也不能。原本他们可以先和其他模特集合,并住在一起的。可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已是个很明确的暗示。
虽然,他从未在她面前为这份隐秘的感情,有过任何的命名。但这世上,又有多少情感是可以命名的呢?他们目前的感情是没有任何名目的。她知道,这种秘密的感觉,最终无法保密。它终会被揭穿。
她已作好了被揭穿的准备。
她不由得多喝了两杯——是故意让自己醉,还是借酒壮胆?
他淡定的神态,蕴含着傲岸和自信。仿佛,他能号令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不,他坐在那里,就是号令本身。那是一个得势的中年男人的魅力。那是被多少女孩所敬崇的偶像。
他的魅力,同样也令她折服。虽然,这份感觉,她绝不会认账。她和他之间,不会有“情”,也不要有“情”。他利用她的美貌,而她利用他的权势。或者,他只赏识她的美貌,而她赏识他的权势……一切源于一个“利”字。有利可图,二人才走在一起。他图她的貌,她图他的权势。
她又举起酒杯,可刘总及时阻止了她。他轻轻夺下她手中的酒杯,那神态完全像个长者。
“红酒劲足,不可多喝……我可不喜欢醉酒的女孩!”那半真半假的语调,充满温暖的关爱。
他拿过酒杯,无意间,指背在她掌心一拖而过,她整个人颤抖一下——那最细微的动作,如静夜在门上轻轻一叩的余响,最让人震动。她只觉得脸一热,那灼人的热,蔓延着,自脖间耳背,直至全身……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那分明是一份蓄锐待发的爱欲。
——她爱他?
一阵莫名的惊慌。这太荒谬!荒谬到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只想转身而逃,逃出这份太强又太准确的直觉的纠缠里。
她仿佛明白了,一直来,她虽然不要有情,不承认这份感情,但她早已深陷其中——因为在乎。
她早已开始“在乎”他了。很多东西可以克制,但她不可克制心底深处对于这个男人的“在乎”。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心猿意马。
——而他,不动声色。他满意地笑笑,仿佛他已在她心里,装了一只放风筝的线轱辘,那根线,可以无限地放长,也可以稳稳地收短。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他将她送至房内。自己却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怎么可能?
她斜躺在洁净的床上,仰首看着天花板上的灯。那灯玻璃被磨砂过,昏暗的光从里面透射出来,看上去,如一朵模糊的白莲。
那灯光原本可以很明亮的,可人们非得将它处理成如此暖昧不清。暖昧了,模糊了……才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她有些激动,是因为酒的缘故——红酒的力量,在于它汹涌的后劲。
蓦地,灯光灭了——
停电了!
房内一片漆黑空洞。
有一股奇异的灼热,在她体内流淌。此刻,叩门声轻响,如一份感应,在她心里划响一个美妙的音符。
魁梧的身影如号令一般立于门外。黑暗中,她辨不清他的面容,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关切。她很想借着黑,扑进他怀里。但她只是让过身,让他进来。
“停电了,怕你害怕,过来看看。如果整晚不来电,这里应该会发电的。”
黑暗中,她嘟着嘴,咬着唇,带着一股酒后的蛮劲。但她只是往床沿上一坐。不动。
“哗啦”一声,他魁梧的身影在窗口明显了。窗外的天光照进来。
他是怕她怕黑,所以好心过来帮她拉开窗帘?
他在沙发上坐下,在昏暗中,燃起一根烟。那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那几欲令她心碎的陶醉!
她肆无忌惮地看向他,没有灯,她怕什么?她感受着他的心肠肺腑都化成气体,随着鼻息呼噜而出。在昏暗中,那气体在飘,无穷无尽地飘,没有方向地飘……。
窗外有风,那风声仿佛置身事外,吹得树叶嘶嘶微响,格外分明。
一弯新月在云朵后面悄悄钻出来,放出奇特的光,如半个问号,冷冷地伺候着。
他在等待什么?
如果不停电,他会过来吗?他这样明确的暧昧,是想延长朦胧期,还是欲擒故纵?
寂静主宰了一切。
她诧异于这份静寂。诧异于这个男人的定力!
他和她闲聊,聊的都是些与心灵不相关的话题。她漠不关心地应付着他的关心。如果整晚停电,不发电,他会坐到几时?就这样一直“闲”聊下去?他真的只是为了她怕黑而来?
想到这里,她微微地,含笑欠身,酒意犹存。
刹那间,从心底升起一股力量,她忽地站起身——她站起身,经过他,绕了一个弯,走向饮水器。她去倒水!借着月光,她小心地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她只是做了这些。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胆小的女人。
一切心绪,只要还没付诸于行动,它便不必被认领。她,还得留着一份矜持。
电来了!一室刺眼的光。
发电机轰轰的声音从底楼送上来,驱赶了黑暗。他站起身,说了句来电了。便放心地走了。临走时,他很深地看她一眼,对她笑了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