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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从西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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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六,莲华宫宴,从大殿一直到殿外池边,皆设酒桌坐次,酉时开席。

    华灯未亮,丝竹先起,佳肴未上,醇酒飘香。宫人侍女们低头穿梭,豪客贵女们陆续登场。

    衣香鬓影,谈笑风生中,大将军手执他那新婚的公主夫人,入了莲华宫门,绕着那莲华池边,款款而来。

    那样一对璧人,自然瞬间成为众人的焦点,大将军英武有神,玉树挺拔,一张似融非融的冰山脸,似笑非笑,不时地转头,牵扶身边人,可又似乎写满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几个字,看得席间的贵女们,怅怅地收敛起那垂涎目光。

    再看那公主新妇,云鬓简髻中,藏金点翠;坠珠抹额下,眉眼如画;金绣腰封,压着一袭坠地铺撒的水蓝百幅纱裙衫,既显了不盈一握的楚腰,又衬了那玲珑有致的高挑身材;金钏缠臂,坠以轻绡挽臂纱,即遮了那玉臂冰肌,又带些月中仙子下凡的飘逸。明明在这华丽宫宴中,比起众人的浓抹盛装,显得素淡了些,清冷了些,却偏如一支空谷幽兰,隐隐行走含香,又如一缕山林清风,让人神清气爽。

    那些夫人女子们,自然是有些不服气,甚至有斜眼撇嘴,交头接耳的;可席间的男子们,却皆是直了目光,一路盯着瞧过去。

    由宫人们指引着,寻着席间坐定了,夜云熙才暗自松了口气,这春日入夜,清风微凉,竟有些背上微汗。幸好,没有听紫衣那死妮子的,将自己整成一个珠光宝气的花神,到这整个曦京贵圈面前来丢人现眼。

    “他们都在看你。”身边凤玄墨低低的说,听不出是不满,还是骄傲。

    “当然,我今日这么好看。”她偏头微笑,好不谦虚地回了过去。她有些闹不明白这人,昨夜,也算是不欢而散,气得她撒了一堆的泪,可今日一出门,他还是给她存了颜面,至少,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有些消融之意。

    此刻抵了他一句,也不见他变脸,她便转开头去,一一去瞧席间的众人,实则是寻那两年未见的柳三郎。左右远近都寻遍了,正诧异为何不见人影,突然一个回神,那金冠玉面的浪荡子,坐在正对面,举了角杯,朝着她笑得灿烂,惊得她抬手捂嘴,亦跟着笑颜如花。

    正想转头让风玄墨也看,却瞧着陛下领着皇后与诸妃来了,便是依礼开席,说些堂面上的过场话,酒过三巡,歌舞上场,觥筹交错,众人就开始各找各的酒肉对象,各寻各的席间乐子。

    身边那人倒也无所谓兴致,她笑,他便跟着扯了面皮笑,别人祝酒,他亦客气地跟着喝。可这些名利场的势利眼们,皆知他一路青云而上的身份,亦知他如今被陛下闲置的处境,多少有些不将他看在眼里的意味。

    夜云熙就觉得,让他在这场合里坐着,可能是有些活受罪,便将手从桌案下伸过去,去捉了他的手,生怕他甩开,还使了劲地捏住,捏了少顷,发现他温顺,才略略松了力道,在那掌心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勾画。一边又左右张望,若无其事,一个回头侧目,突然见着那人耳根处,隐隐竟有红潮生……那久违的火烧云,让她多少有些激动,正要凑拢了,瞧个仔细,突然案侧边,一个细细亮亮的声音响起:

    “我家公子,请公主到池边一叙。”

    夜云熙蹙了柳眉,扭身转头来看,见一个侍女,正低眉顺目,朝着她福了一礼,轻声说来。她抬起眼皮,定睛看了,才发现哪是什么宫女,而是先前跪在柳河州身后侧方的那个女子。

    原来是柳河洲叫她,她岂有不赴约之理?当下扔了凤玄墨在席间,也不避讳,直直与他说了她出去作什么,反正那人似乎也是一脸的无所谓。便随那女子出殿来,由她引着往大殿后边的回廊园子去。

    一边走着,一边又对眼前这个婢女有些感兴趣,便出声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先前就觉得奇怪,这柳河洲进宫,竟然大摇大摆地带着自家婢女来,按规矩,这内宫举宴,入宫贵客们的自家奴仆婢女们,都是在外头候着的,能被柳河洲带到大殿席间伺候的,不是自己有些斤两,便是在他心上有些分量。

    “奴婢叫小茶。”那小茶腰板挺直,行在她左前侧,听她问话,赶紧微微侧身过来,恭敬答了。

    “西域人?”那黛色眉睫,幽蓝深目,挺俏鼻梁,不似曦京女儿的细眉柔目,扁平口面。

    “母亲是龟兹国人,父亲是曦朝人。”小茶又答。

    “那是跟着柳河洲,一路从西域来的?”柳河洲生性浪荡,丫头侍女皆沾,酒娘花魁通吃,可是以前她真还没有见过,他身边有过如此机巧的可心人。

    “公子救了小茶的命,小茶自当终身相随。”小茶又清晰回答,说明原委,那声音里,是坚定与执着。

    “你……喜欢他?”夜云熙觉得有趣,又*裸地挑了问她。

    “当然是喜欢。”那婢女斩钉截铁说了,便停在回廊头上,侧身让她过去,那回廊尽头,微微荡漾的宫灯下,柳河州靠坐在廊柱上,等她呢。

    她提裙挽纱,施施然走了过去,行到他跟前,还觉得那头的小茶,是个妙人。于是,开场第一句话,便是那直白的婢女:

    “三哥,你那小茶,真是有趣。”久别重逢,亦如隔日再见,这便是她与柳河洲之间,那种从小到大的熟络,融入血脉的情份。

    “她……一路跟着我回了曦京,成日寸步不离,油盐不进,打骂不走,刀剑不入……我真是……”

    柳河洲一副痛不欲生,仰天长叹的狂躁模样,瞧得夜云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一语点破那谜障:

    “那她是你的克星。”赶不走的,其实是起不了心去赶的。

    “哎,不提她了,我是想要看你的。”柳河洲放下那支吊儿郎当搭在廊靠上的手臂,朝着他身边的位置上轻轻拍了,示意她坐过去,“大殿之上,坐得那么远,哪有这样凑近了,看得真切。”

    夜云熙也不避讳,敛裙往他身边坐了,双手搁膝怀,任由那浪荡儿的手臂,抬起来搁在她身后的廊靠上,将她半圈住,又任由那灼灼目光,将她从头看到脚,从前看到后,又流连在她脸上,估计连眉毛都一根一根地细数清楚了,才听那厮叹气说来:

    “豆豆,你这两年所遭的事,我昨夜都听说了。”

    “都过去了。”她说得淡然,心中却感动,果然还是那个天底下,最知道如何疼她的三哥。

    “你现在也不开心!”柳河洲直直地盯着她,突然发难。

    “哪有?”她笑着否认,却又赶紧撇开脸去,那一句话就能戳开她心事的人,她不太敢对视。

    “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过我。”柳河洲偏头过来,追着看她。

    “我……回去了。”她有些招架不住,想要起身走。

    那起身瞬间,柳河洲突然伸手,握住她左臂上缠臂金钏。那风月场上的老手,熟门熟路,摸索着金钏上的启开机关,拇指一按,那金钏便“铮”地一声,分成两半,滑落下来。

    她赶紧拾起来,胡乱地套回去,却又怎么都扣不好,手臂上的秘密,也被柳河洲看了个一览无余。

    柳河洲叹了口气,伸手来给她戴了,然后就那么看着她,不说话。

    “他待我,很好的……”她想解释点什么,却又觉得,在这火眼金睛的通透之人面前,什么事都藏不住,什么话都是多余。

    “娶了你这样一个美人尖子,竟然可以两月不近身,不是人有问题,就是心有问题。”柳河洲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来,替她将耳边的一缕乱发捋了,顺到耳后去。

    “他……”夜云熙听得难受,还想再努力说些什么,不想让柳河洲轻看了他,亦不想将自己的难堪暴露殆尽。

    未等她措辞,那厮突然倾身展臂,将她抱住,她有些惊讶,这人对她,向来嘴上乱来,但手脚还是很规矩的。微微使力,想要挣开来,柳河洲却一个紧揽,将她稳住了,在她耳边急急的说来:

    “嘘……别转头,你的大将军,就在小茶旁边,看着呢。”

    他这样一说,她更是慌了,她在这幽暗回廊里,跟别的男子搂搂抱抱,还被他亲眼瞧见了,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下就变了脸色,直想将柳河洲踹开。

    “三哥今日再帮你一把。”她还没明白,柳河洲要怎么帮她一把。那温热的双唇,就凑过来,触在她额间的抹额东珠上,含着那珠子,一番吮吸舔舐,好几息功夫,才吐开来,将她扶正了坐好,这才笑着说到:

    “若是还不好使,回头三哥送你些西域神药,你直接将他迷了就是。”

    她至此才领会了,原是这么一个帮法,可这作死的三哥,他就确定,这真的是在帮她,而不是越帮越忙吗?赶紧回头过去看,果然,那回廊口子上,小茶身边,那个挺立的身形,玉树无风,可那依稀神色,沉得有些可怕,因为那小茶,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边上挪,仿佛想要离他远一些。

    “我再不撤,他怕是要过来杀我了。”柳河洲亦有同感,站起身来,冲着远处的小茶,扬声说来,“小茶,走,我带你逛花园子去。”

    那见机的龟兹婢女,便一路小跑过来,与她家公子一道,从廊子这头,一头扎进这月色下的花园子去了。

    留下夜云熙独自一人,隔着一条长长的回廊,面对那个冲她怒目相向的天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