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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空黑得像墨汁一样。
偶尔吹过来的夜风让人冻得骨头都发颤。
单薄的身影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
“踢踏”,“踢踏”,是硬硬的鞋跟敲击着水泥地面。
没有别人了,只有肖溪她一个。
在哪?在哪?
肖溪双手抱臂,下巴扎在厚厚的围巾里。
她一刻不停歇地往前走。
忽然,路的那头亮了,肖溪看见那里出现一盏灯。
是盏台灯,水晶般透明的台灯,像精致的工艺品一般。
她飞快地朝前跑去。
“肖溪,”是康越,他拿着台灯对着她笑,“肖溪,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什么?”她皱眉。
“你迷路了,在找路,回家的路。”
“我迷路了,我在找路,回家的路?”
“来,带你回家。”康越朝她伸手。
肖溪把手伸过去。
两双寒冷的手就要碰上了。
忽然,天地震动起来,康越脚下的土路慢镜头般分崩离析,他惊恐着被湍急的水舌吞噬殆尽。
“……”肖溪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没有开灯,窗帘把月亮的光线隔绝在外,一片漆黑中只有电视机这个唯一的发光体。
肖溪看了一眼,是某个综艺节目。
近来很火的女歌手唐琬正在清唱自己的新歌,引得观众欢呼鼓掌不停。
胃很痛,喉咙很干,眼睛涩涩的不舒服。
肖溪坐着一动不动。
她想,这噩梦究竟还要重复几次呢?
从前只是不断不断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漆黑小路上,现在这梦变了,多了一些更可怕的内容。
屋外好像传来什么声响。
肖溪愣了几秒,然后赤脚下地,开了灯,再犹豫了三秒,然后慢慢靠近木门,耳朵贴在了门上。
女人的声音:“不是说九点半到家吗,都十点整了。”
男人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忘了,她跟我说过,临时有事,晚点回来。”
“对嘛我都跟老爸说过了还担心什么啊?”女孩带笑的声音。
“行,快吃饭,我热了两三次,鱼要趁热吃。”
碗碟筷子碰撞的声音。
“谢谢妈为我弄了爱心宵夜,”女孩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吃了吗?”
她吃了吗,她吃了吗。
这句话并没有听见有谁回答。
肖溪的胃几乎同一时间痉挛了一下。
不想听了。
她立马转身,坐到书桌前,拔掉手机的充电线。
按下开机键,嘟嘟两声,一条短信就来了。
——你为什么不来?
肖溪死死地盯住发件人的名字。
眼睛涨得发痛。
再看发件时间,前天下午两点三十六分。
她腾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打开。
肖木淇探进来半个身子问:“姐饿吗?一起吃饭,有清蒸鱼和……”
肖溪拿起手机狠狠地砸过去。
手机砸到肖木淇的手腕,跟着掉到地毯上。
肖木淇沉着脸去看地上的手机,手机屏幕定格在短信的页面,她一眼看见发件人“康越”两个字。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了两下。
“你偷偷用了我的手机。”肖溪说。
“我……”
“你约了康越,用我的身份。”肖溪步步逼近,停在肖木淇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
“我没……”肖木淇别过脸不看她,“好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约了他,但我没……”
“你杀了他。”
“不是,我……”肖木淇迎上肖溪那双冰冷的眼睛,突然就火了,“肖溪你有病!康越是死了,他是意外溺水是意外不是他杀!意外你知道吗?你说我杀了他?我只是约了他,我约他在龙清湾见面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约他!我就不该约了他……”
肖溪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她的眼里出现对肖木淇的恨意。
肖木淇声音哽咽:“我没……是他,他说……他喜欢……所以……所以我就……”
她还在说着什么,可肖溪听不清,她也不想去分辨她说的是什么,她只是突然就想到,康越的最后一刻,或许还在等着吧。
他一定还在等着。
他可能等了很久,等到不耐烦,所以他发来信息质问她,她为什么不来。
那时候她人在哪呢?
她记不清了。
“你好我叫康越,我在找一支笔,就是……”
“一支老款钢笔,很精致,六成新,深蓝色笔身,上半部分刻有‘ky’两个字母。”
他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你见过?”
肖溪点头:“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见过?”
“现在,你的上衣口袋里。”
那时候的康越尴尬到脸红。
一直到两个人终于成为朋友,他才透露说那天他的笔根本就没掉,只是为了跟她搭讪临时起意的蹩脚谎话罢了。
那时的他太笨太紧张,压根没想到自己的笔就在那么显而易见的地方。
“肖溪,下个礼拜日有空吗有场电影上映……”
“抱歉啊,我不喜欢看电影。”
“肖溪你不是喜欢唐琬吗?听说了吗她……”
“我知道,她会作为特殊嘉宾在市区中秋晚会上唱歌,但我已经约了郑夏。”
……
肖木淇不再说话,她看见肖溪的眼眶红得吓人,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她的脸又憔悴又浮肿。
自从知道康越溺水身亡的消息后,肖溪在房间里闷了整整两天,两天里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喝过一口水。
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是漂亮的。
不知道她死了以后会不会还是那么漂亮?肖木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荒诞的念头。
“康越很期待这次约会,是吗?”
“嗯?”肖木淇一愣。
“他期待这次约会,他很开心,他可能高兴得都睡不着。”
“嗯,也许,可能……”
“所以他很失望,他很失望,然后他……死了。”肖溪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肖木淇不知道肖溪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想再待在这。
她转身开门,手刚刚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肖溪扯住了她的头发,她低呼一声,被迫被带到了肖溪面前。
肖溪伸出脚一踢,门“砰”一声关上了。
肖木淇揉着脑袋,低吼:“你他妈有病!”
“所以没有你,康越不会死。”肖溪直视肖木淇的双眼,慢慢逼近。
肖溪不断的接近,肖木淇不断地后退,直到她的背抵到了坚硬的木门上。
两个女人互相直视对方的双眼。
房间里一阵静默。
“那是不是没有你,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肖木淇突然说。
肖溪有那么一秒的愣怔,就那么一秒钟的时间,肖木淇推开她,走到书桌边,拿起上面的一盏台灯用力往地上摔去。
肖溪听到玻璃砸到坚硬的地板然后分崩离析的声音。
然后,有一两块玻璃碎片飞快地划过她的脚背。
“生日快乐肖溪,这个,送你的。”
“为什么送我台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送什么,我问别人,就是别的女孩,她们说送灯,说女孩普遍怕黑,说台灯可以,台灯很漂亮,又可以照明,很实用。”
肖溪的眼泪突然就往外涌,她看着肖木淇,一字一句:“死的人应该是你。”
肖木淇半眯着眼睛看她:“你不像是肖溪。”
“是你习惯了隐忍成性的肖溪。康越的死解放了真正的我,”肖溪冷冷笑着,“讨厌肖木淇的我,讨厌被人咒骂的我,讨厌有人侮辱的我,讨厌这个家的一切的我。”
房门“砰”地被人踢开。
“肖溪你过分了。”低沉地男性嗓音。
肖溪看过去,肖本裕穿着纯黑色的睡衣直直地站在门口,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可是她从他的声音里分明听出了愤怒。
再往远一些看去,肖玟华身上还围着小熊图案的围裙,她站在客厅餐桌旁边,黑着脸往她们这边看,她没有跟肖溪对视哪怕一秒。
肖溪扯了扯嘴角,马上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她看向那张圆形的餐桌,清蒸鱼、土豆排骨,还有三副碗筷。
肖溪说:“你们一家三口都有个吃夜宵的习惯啊。”
“你过分了肖溪。”肖本裕重重地说。
“为什么爸爸?”肖溪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父亲问,“为什么我过分?因为我说出来了对吧?我终于说出口了,我终于直视了这一点,这个家,只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家。这对慈爱的父母,只是她肖木淇的好父母,不是我的。”
没有人接话。
“对吗妈妈?”肖溪直直地看向肖玟华,“肖木淇的妈妈。”
肖玟华随手捡起一块抹布就扔了过来。
抹布砸在门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气氛顿时僵持得可怕。
“是你自己关上了门,把爸妈的关心隔绝在外。”肖木淇说。
“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肖木淇?”肖溪瞥她一眼,后者的脸上毫无波澜,她继续说,“两天,我没有一次反锁过门,可你们没有任何一个曾试图扭动过这柄门把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肖玟华寒着脸。
“给你们腾地方。”
肖溪一把拉过肖木淇往门外推,“啪”一下关上门,按下反锁按钮。
客厅里还亮着灯,没有看见一个人。
桌上的饭菜碗碟早已经收拾干净了。
肖溪提着自己的大背包,走下一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愣住了。
“这里有点钱,不够再跟我说。”肖本裕站在门前,朝她递过来一个钱包。
“我以为你来留我。”肖溪说完,不再看一眼,径直越过肖本裕,开门走了出去。
街道上清清冷冷,偶尔刮过一阵夜风,路边两旁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肖溪紧了紧单薄的小外套,慢慢往离家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曾追出来过。
十字路口的阴影下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也许是同样无家可归的人,穿着全套的黑衣服,一团黑影里只看得清忽明忽灭的烟头发出的小亮点。
有人给她发来了短信,居然是肖木淇。
——我没有用你的身份,康越说他喜欢我。
放屁。
肖溪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键。
“能给我一支吗?”肖溪忽然就想抽支烟了。
她看见那人影顿了顿,然后朝她甩过来一支烟。
她接过,装着娴熟模样放入口里,然后她想到自己并没有打火机,刚要开口借,那人默契地把打火机扔了过来。
一支别致的打火机,海蓝色的机身,右下角雕刻一支白色雪糕的图案。
肖溪点了火,把它还回去: “谢谢,我叫肖溪。”
黑暗里那人忽然冲了出来,肖溪惊讶地发现那原来是个瘦弱的女孩,长长的黑发,一身的黑衣,她一路飞奔跑到了马路面对,又回过头来向肖溪招手,她说:“嗨我是……”
太远了,肖溪听不清楚。
女孩已经跑得没影,肖溪颤抖着手,大大地吸上一口,烟雾呛得她咳嗽不止。
她想,噢,原来烟是这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