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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让方小刀觉得此人狠辣,是因为这人的到来让孙彦不安起来。孙彦是什么样的人方小刀很清楚,能够让他不安的人,肯定比他还要狠辣。不过,孙彦和他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孙彦的狠辣在剑上甚至手上,而对方一定在心里。
方小刀盯着孙彦的眼睛道:“但是你绝不是因为这件事而在这里买醉,只是因为这件事把酒换成了茶,对吗?”
孙彦不得不佩服方小刀的聪明,他说得一点没错。如果只是这一件事,他就不会有买醉的想法。有人要杀他那就迎战,杀不了就自己倒下,倒不下就逃。对于这种经常跟别人找茬对决的人,碰到这种事从开始不会犯愁的。
“你说得很对。”孙彦说这话的时候,似乎不太像以往的他了。
方小刀道:“这个在我身后站了很久都不动手的人,似乎是一个很喜欢玩弄别人的人,你觉得我们把他切成几段比较合适?”他之所以说玩弄,是因为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杀人是志在必行的事情。而杀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打照面就动手,一刻都不要拖延。如果拖延,这一定是一个极端自负而且享受被杀之人恐惧的人。
但是他今天好像打错了主意,孙彦和方小刀在江湖风评中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孙彦突然拔剑跃起,叫道:“砍几段解恨就几段。”
但是,这句话停止的时候,孙彦的剑却落空了。因为方小刀比他快,回身出剑竟然比他快,比他准,将这人逼迫的在雨中疾步退后。
孙彦不喜欢夹攻,所以持剑在一旁盯着,准备随时出击。
方小刀的剑,比起三年前未必更好看,但是更加玄奥了。在孙彦看来,很难从他出手的时候拼凑出完整的招式。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方小刀什么时候变招,所以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用了几招,以及是什么样的招。一个“变”字似乎可以完全解释剑法之中的“法”字,但是好像还差点什么。
“剑意”,是剑意,孙彦从方小刀那出招时意想不到的灵动个虚实之中看到了剑意。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法门,能够以无形的剑意催动有形的长剑,这是孙彦想不通的事情。
方小刀稳操胜券,因为往生殿似乎低估了孙彦。而且他们更不会想到,消失三年之久得方小刀会在这里代替孙彦出手。大概到了十招上,天空飞起了一支长剑,一只右手。剑是对手的剑,手是对手的手。
大战引发的后果是,街上所有赋予闲情的窗放弃了看雨的逸致。所有的门窗禁闭,街上除了三人之外,只有对面屋檐下如释重负的小莺。
孙彦走了过来,看着地上失去了手臂又被方小刀在腹部重重的一脚的杀手道:“也好,自杀的人,不会在我们身上算报应。”
方小刀看了看那杀手嘴角流出的黑血道:“好狠的往生殿。”
一个杀手如果落入敌人手中,自杀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如果不自杀,迎来的要么是敌人的折磨,要么是自己人的折磨。这是一件自古皆然的事情,但是方小刀有点为他可悲。方小刀导致了他的死亡,而他连名字都没有留给方小刀。
小莺走了过来,方小刀看见之后,举起袖子替她遮挡着雨水道:“你回去。”
孙彦看了一眼方小刀,觉得似乎这人的女人缘好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种刚刚杀完人的时候,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得对一个女人温柔体贴。可见,他平日里对女人的温柔体贴是怎样的一种程度。
只是小莺好像没有领情,蹲下来看了看这人的脸道:“他好像是一个南海剑客,他的剑法我认得。”
两个男人,还都是出色的男人。但是刚才的龙争虎斗之中只感觉到了痛快,完全没有注意对手是什么门路。偏偏一个小姑娘离得比他们谁都远,但是她看到了。
孙彦这种有名的好斗者突然有了一丝尴尬,看着这死者道:“南海的剑客,可不多见啊!”
茶肆里,檐瓦上的水滴到石板上,然后在破碎之后,溅到了屋檐下方小刀的衣服上。他下意识得收了收,但是立即发现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他的衣服早就湿了。这就像他总是躲避武林的险恶,但其实上早已人在江湖。
孙彦看着那坛蜜酒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什么意思?”
方小刀笑道:“得罪一个女人有很多种方法,但是你孙兄不会和女人对骂,更不会打女人。而且,你见了自己得罪过的女人之后,突然变得郁郁寡欢。所以我好奇得很,你到底怎么得罪人家的?”
孙彦道:“你很无聊,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吧!”
方小刀摇头道:“恰恰相反,我现在兴致勃勃。我思来想去,好像你实在没有道理在一天之内变成另外一个人。”
孙彦道:“我即是我,如何变作另一个人?”
方小刀道:“有人好色,有人嗜酒,而孙兄你却爱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仅仅因为我轻贱了一把剑,就要教训与我。而今天,你的注意力好像一直不在剑上。”
孙彦盯着方小刀道:“你要是成不了一个大侠,一定能够成为一个阴险小人。”
方小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多谢夸奖。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你孙兄的情史。”
孙彦道:“情史算不上,只怪年少轻狂啊!”
原来,早在六年前,孙彦就喜欢拿着长剑到处找人打架。他认为,没有历练的剑法是空洞的,不实用的。一场场比试让少年孙彦声名鹊起,开始在武林中有了一席之地。他出身河清派,而且剑法高超,自然心气也高。于是,他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认为,他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
有一次,他打败了太清洞的一名剑客,变得有点自负了。因为太清洞这个门派在剑宗时代就已经存在了,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出现过无数的高手。他错误的认为太清洞虚有其名,并且所有的古老门派都不过是在吃老本而已。于是,这就和无花宫扯上了关系。因为无花宫,也是一个很古老的门派。而且,无花宫和太清洞还很近。
无花宫派出一众弟子去找孙彦,这其中有教训的意思了。但是春风得意的孙彦不仅没有在意,还恣意得喝了一顿酒。于是在酒后,他遇见了何悦兰。见了无所谓,就算他不打女人,顶多人家认为他看不起人家。但是他居然调戏人家。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是对于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何悦兰来说却是一件大事。孙彦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于是追上去一阵吐露心声,可谓是其情灼灼。
方小刀盯着孙彦,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他以为顶多就是孙彦爱慕人家罢了,得罪或许是另外一桩事情。
孙彦有点不好意思道:“哎,陈年旧事,提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了。”
方小刀道:“这,不应该是你今天变成这个样子的理由啊?”
孙彦看了看酒坛里金黄色的液体道:“我想喝。”
方小刀给他倒上酒道:“喝。”
孙彦只是轻轻的饮了一小口继续道:“这不都是你方兄造成的吗,如果不是你,我当然不至于于此。”
方小刀皱眉道:“这怎么又有我的事?”
孙彦道:“你昨天跟人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人家跟我说你调戏她。你我相识一场,你说我该不该揍你一顿呢?”
方小刀忍俊不禁得一笑,然后站起来道:“尽管你闪烁其词,我还是多多少少明白了。你昨天晚上见了人家,这一句就够了,至于你们俩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你不必跟我说得太清楚。”
孙彦瞪着方小刀,把一碗蜜酒喝干道:“你真是个小人。”
方小刀道:“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今天非常奇怪。你不仅没有平日那么注意别人的剑,而且面对杀手的时候的的确确有了惧意。所以我想,让一个男人如此小心谨慎,只可能是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死,好坏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孙兄,我没说错吧?”
孙彦道:“没错,你又一次说对了。但是现在还有一件事,我想继续麻烦你一下。”
方小刀好奇道:“哦?”
孙彦指着门外道:“当做你不知道这件事,立刻滚蛋!”
可以确定,孙彦的确不想再见方小刀;至少在这件事被淡忘之前不想。而方小刀也绝不会立刻滚蛋,他很想消遣一下孙彦,尽管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雨中的长街突然升起了一阵浓烈的彩烟;烟呈黄色。之所以把黄烟成为彩烟是因为这并非是草木浓烟的那种黄黑,而是浓烈而且鲜艳的黄。黄的浓烈,黄的诡异,而且从积水的地面飘了起来,给人感觉不太真实。随着这烟而来的,是一股馥郁的香气,很像是某种花的味道。
方小刀看着这浓烟,明知道浓烟之中是那具尸体,却还是纹丝不动。做一个聪明的人,就应该处变不惊,见怪不怪。
小莺惊叫道:“啊,尸体?”
方小刀和孙彦其实早就看到了,但是男人总是比女人心硬,所以即使惊奇也不至于失声。
那尸体,已经在浓烟之中化为了血水,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浓烟渐散,孙彦不屑道:“故弄玄虚。”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看得出来,腐蚀尸体的药物散发出来的绝不是这漂亮的黄烟。他也不会不知道,尸体腐烂绝不会这般好闻。
方小刀道:“就算是故弄玄虚,人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成这件事,也是一种本事啊!”
孙彦道:“难道你方兄也懂得害怕?”
方小刀道:“你可以不怕,但不能轻视。”
孙彦自然也不敢轻视。往生殿一出世,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个又一个的武林高手丧生,意味着中原武林,又出现了一个强大的邪门歪道。
方小刀倒了一杯蜜酒,然后把茶肆桌上的筷子拿起了三根,掐在手里;如同烧香拜佛一样,向着天地鞠了三个躬,最后把蜜酒往地上倒了一滴。然后转过身来道:“三柱去火木香,一滴红尘浊酒。这辈子枉死,下辈子就不要再卖命了。”
孙彦冷冷道:“你要大发慈悲,也不要对着我。”
方小刀喝了一碗酒道:“我可是在祭拜我的同行,你又没干过刺客,是不会明白的。”
孙彦道:“你刺杀北漠无上宫的老魔头,那也算是为武林除害了,和这个行当完全不同。”
方小刀一愣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孙彦道:“可不嘛,满天下还有谁不知道呢!”他只顾着自说自话,完全没有看见小莺在一旁疯狂的挤眉弄眼。
方小刀看了看小莺道:“单老宫主,他去世了么?”
小莺其实并不知道方小刀和单老魔之间的事情。她之所以不想让孙彦提起,是因为她觉得方小刀会很痛恨,毕竟那是一件在自己不情愿下做的事情。而现在,方小刀自己竟然好像不知道单老魔已经死了。小莺一字一顿,看着方小刀道:“三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方小刀有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踉跄得两步做到椅子上道:“他怎么会死呢?”然后,就这样不停的呓语了一会又道:“是了,他那般年纪,承受那样一剑便已经不能活了。只不过是个强撑着,让我离开罢了!”
方小刀以为,单老魔的死因,还是宋克杰那一剑。
小莺觉得自己无法安慰方小刀,拉了拉他的衣袖道:“这不是你的错!”
方小刀摇头道:“我错在,不该南下,应该去北漠。她爷爷去世了,一定会很无助的。”
小莺知道他说得是单胭,但是事已至此,方小刀和单胭这段情缘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不见比相见好,因为见了面一定会刀剑相向。
孙彦皱了皱眉头。以他对方小刀的认识,不大可能会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人。他敢在中原群雄面前与魔门众人站在一起,还会怕承认自己杀过一个人么!既然这件事另有隐情,不得不让人好奇,三年前方小刀离开中原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情。
大雨还没有停,长街上两个女子走了过来,停在了三个人面前。这二人正是何悦兰和李雪珍。
孙彦昨夜肯定和何悦兰说了很多不能告诉别人的话,这会见了面也不互相看哪怕一眼。因为看一眼,可能会陷入对方的眼波之中无法自拔。
李雪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的确很霸道。扑了过来,向孙彦的脸上两个很用力的巴掌,然后指着鼻子道:“狗东西,你总是不长记性,还来欺负我的师妹。”
方小刀本来正在沉思,心情很不好。结果突然看见自己的朋友居然被人在脸上打了两下,于是猛然惊醒过来,盯着孙彦道:“孙兄,你不跟女人动手,但是女人里面包括泼妇么?”
孙彦道:“妇人本就是女子,泼妇也是妇人,如何不是女人!”
方小刀摇头道:“不,如果你忍不了,泼妇绝不是女人。”
李雪珍看了看方小刀道:“你骂谁泼妇呢?没想到,你们居然是一伙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好色无耻的下流胚子。”
方小刀看了看一旁很难为情的何悦兰道:“说得好,我看何姑娘是个美人胚子。既然大家都被人称作是胚子,应该是很相近的一类人。至于那些很鄙视我们的人,我想还是主动远离比较体面一些。”
李雪珍气急败坏,拔了长剑立刻就刺。
方小刀从桌上跃过去道:“可惜,我也不打女人。”说完看了一眼小莺。
小莺也是女人,女人打女人不仅公平,而且还很精彩。
小莺一对细眉一竖,突然拔出长剑,向李雪珍右臂削了过去。
公孙家的剑法是很有看头的。这不是因为小莺是个年华正好的小娘,而是这剑法本来在江湖中很有地位。公孙弘在世的时候,一直稳压号称天才的华正松一头,可见其剑法之高。到了公孙菽手里,虽然没有公孙弘的亲手指点,但是凭着自己的聪明颖悟在江湖中成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剑客。小莺的剑法自然是从公孙菽那里学到的,至于到底有多出色,这还是个未知数。因为她除了三年前在花禾镇的出手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战绩。三年前的她,剑法不下于方小刀。这三年时间她正是最好的年华,想必一定进步不小。
无花宫这个古老的门派出现过无数的高手,其中最令人佩服的是两种绝学,分别是“迷蝶剑法”和“穿琼步”。所以即使到了如今式微的情况下,她们的剑法和轻功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迷蝶剑法号称最诚实的剑法,因为从名义上就能看出死剑法的门路。迷和蝶这两个字一个都不可或缺;因为这剑法学习了随处可见的蝴蝶,但也很“迷”。“迷”不仅是让对手陷入迷雾,使用者自己,也在一种“迷”的状态下。据说这迷蝶剑法必须以内力配合,然后化身为蝶,以蝶的剑法治敌。何谓“蝶的剑法”,这个问题不仅方小刀好奇,很多见过的人还是没看出个头绪。这之间差的,可能就是一个“迷”字。
两种各有千秋的剑法,必定是一番龙争虎斗。而她们两个,并不能代表这两种剑法最高的境界,所以比的是用剑的人,而不是剑法本身的高低。
小莺的剑法一如三年前的干脆利落,并不像她的长相一样稚嫩。三年前方小刀就好奇过,为什么一个小丫头会这般狠辣。但是如果了解了小莺从小到大如何成长,这个问题就不再是个困扰了。
李雪珍也算是无花宫一众弟子之中的佼佼者了。但是她的剑法却没让人看出蝴蝶的美丽来,因为世间万事万物只要怀有十足的恶意,肯定不会让人赞美。她的怨气来得莫名其妙,自己师妹和孙彦也算是两情相悦,她对孙彦这般仇视,着实令人不解。
孙彦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两个人的战局有任何突变都无法脱离方小刀的掌控。有方小刀在,他何必违背自己的作风,去和女人争高低呢!
方小刀则在紧盯着战局之余,用余光看了看孙彦,腹诽道:“这种冷冰冰的男人居然也有人看得上,果然是茫茫人海,总有人眼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