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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岳南枫查阅着古医书,研习以驭气之法自行修复受损经脉的良方。想了各种法子都不甚奏效后,便去室外透透气。他无聊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树枝,漫无目的地比划着,一边和绣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凌夫人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神色喜忧参半:“岳少侠,兴许我已找到了医治你的手段。”
岳南枫乐得几乎跳了起来:“当真吗?您有几成把握?”
“八成胜算,只是……”凌夫人好像欲言又止。绣懿觉出母亲神色有异,正欲询问,岳南枫却在大喜之下,挥舞起手中的树枝。他太激动了,忘了自己内力已失,随手使出一招剑法,以舒连日来胸中的郁结。
凌夫人惊叫出声:“鹤啸九天!”
岳南枫惊异万分:“凌夫人,您怎会识得这招剑法!”
“鹤啸九天”系冯远山归隐终南后方始自行参悟出的“玄天剑法”中的一招,岳南枫下山后也只是在少数场合使用过这套剑法。这凌夫人怎会识得?
凌夫人无比焦急地问道:“岳少侠,快快告诉我,你从何处学得这剑法?”
岳南枫犹豫了一下说道:“晚辈得自家师。”
凌夫人哆嗦着嘴唇,似是不敢再问下去,却又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师父是神龙剑客冯远山?”
岳南枫觉出不妙,很想就此打住,但此情此景凌夫人哪容得他顾左右而言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晚辈授业恩师正是神龙剑客冯远山。”
凌夫人脸色惨白:“孩子,你师父人在何处,这二十多年来他可好?”
岳南枫脑海中猛地闪过那日在慕容世家风尘侠丐杨延龄说起他师父的生平事迹,脱口说道:“晚辈多有冒犯,凌夫人的本名可是涟漪二字?”
凌夫人已经没有气力说话了,身子摇摇欲坠。绣懿扶住了母亲,哽咽地说道:“南枫,我娘正是你的师母,凌涟漪!”
岳南枫神色一正,拜倒在地:“不肖弟子岳南枫拜见师娘!”
凌夫人含着热泪扶起岳南枫:“枫儿,好孩子,你受苦了,我们快进屋说话!”
凌夫人喝了口热茶,缓了缓,思绪回到了从前:“二十多年前,你师父是中原武林第一高手,德才兼备,学究天人,各大门派隐隐已有推选他为盟主之意。而我和远山的相识却缘于一场误会。
那年我年近三十,因素日眼高于顶,看不上寻常男子,一直待字闺中。后来我的挚友‘白衣侠侣’席漱石和于霜红夫妇找上门,欲为我和远山作媒。当时远山已届天命之年却仍未婚娶,又是武林中的大英雄,我想着他必定为人清高,极难相处,否则何愁无妻,是以心中并不愿意。但因经不住席漱石和于霜红夫妇的百般相劝,方才勉强应允。见面后我对他十分冷淡,哪知远山丝毫不以为意。他为人温厚谦和,谈吐风雅,令我一见倾心。”
凌夫人回想着往事,渐渐出了神,双颊泛起了玫瑰色的光彩:“我们不久便在众人的祝福中成婚了。远山虽然比我年长二十余岁,我俩婚后的生活却是琴瑟和谐,十分恩爱。远山才高八斗,我也是名门之后,闲来我们或切磋武学,或吟诗作对,或花间
饮酒弹唱,或月下烹茶论史,真是羡煞旁人。”
“若非那时我爹爹误交了赵隆泰这个奸人,如今我们全家也不至于天各一方,杳无音信!”绣懿忿忿说道。
凌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时赵隆泰尚是雪山派的弟子,传言他心术不正,在师门众弟子中颇不得志。他比远山小十岁,结识远山后,百般拉拢,处处以义弟自居。我虽提醒远山此人不得不防,奈何远山为人宽厚,一直认为他只是有些野心,为人并不坏,我也只得作罢。何况以远山的武功及在武林中的领袖地位,谅赵隆泰不敢存有异心。”
“那后来如何?”岳南枫急急追问。
凌夫人眼神里忽然透出凌厉的怨恨:“谁知赵隆泰图谋已久,早暗中觊觎你师父一身绝学。他与远山日渐亲厚,某日突然来访,借口在我们家小住几日。又趁你师父一日外出之时,偷偷在我们夫妻的卧房中施放了以‘欢淫蛇’毒制成的迷烟。
那迷烟有极强的催情效果,我不慎中了暗算后,浑身酥软无力,燥热难耐。这时赵隆泰现身,称爱慕我已久,还强行撕毁我衣衫,要与我行男女之乐。所幸我曾随你师父学得‘天一心法’,强行运气,抱元守一,收敛心神,才保良知未泯。
我以嚼舌自尽为由,迫得赵隆泰不敢做出非份之事。但他却击毙了家中一男仆,挟到我床榻之上,伪装成男女苟合的模样,并引你师父过来,说自己来时便已发现我和那下人的奸情,并称自己震怒下先出手击毙了奸夫,留下我任凭义兄处置。”
岳南枫猛地一捶桌子:“该死的老贼!那我师父就这般轻信了?”
“当时那情形下令人不得不信。我和那男仆双双卧在床榻上,衣不蔽身,我又受此奇耻大辱,且身中迷烟效力未消,言语之间不甚流畅。你师父却以为我因奸情败露,羞于辩解,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
你师父一走,赵隆泰便露出了真面目。他先是杀尽了府里所有下人,又点了我穴道,逼迫我说出‘神龙三式’及‘天一心法’的口诀。我誓死不从,他又搜遍全宅上下未果,便欲杀我灭口。岂知那时我功力已复,自行冲破了穴道。他哪里是我敌手,扔出一颗火器掩护,趁机逃走。”
岳南枫双眼赤红:“那师母可曾找到师父?”
凌夫人摇摇头,神色酸楚:“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远山。我找了一些时日,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只得先寻个隐秘的所在养胎,把孩子生下来,便是绣懿了。产后我四处打听你师父下落,竟没有半点消息,江湖传言有的说我们夫妻隐退武林、合籍双修而去,有的说我们夫妻反目成仇、分道扬镳。就连那赵隆泰也似失踪了一般。我不齿也不敢对众人吐露事情真相,只能一边抚养绣懿,一边暗中打听。
后听说赵隆泰被逐出师门,在人间消失。待他重新现身后,已学成了‘枯骨邪功’,创立了‘雪山邪教’。我们母女迁来‘夙谷’居住,也是为了伺机报仇!”
绣懿恨恨地说道:“取‘夙谷’之名,便是希望有朝一日手刃老魔,阖家团圆,夙愿得偿。只是我们母女二人力有不逮,着实不甘心!”
岳南枫紧咬牙关:“但凡我在世一日,定为师父师母报此深仇!”
凌夫人道:“枫儿,你不用担心,师母拼着损耗十年内功,也当设法医好你受损的经脉。”
岳南枫一惊:“弟子该死!莫非为了替我疗伤,师母将折损十年内力?”
凌夫人郑重地颔首道:“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钻研前人留下的针灸医术,发现有一门几近失传的‘十二飞针轮转术’,同时以一十二支金针隔空刺穴,轮流刺入受治者全身大穴,进而打通周身经脉,如此便可恢复你的内功。只是此法极其耗损医者的元气,折功十年在所难免。”
岳南枫正欲推辞,凌夫人摇摇手:“我心意已决,枫儿你无须愧疚。你是远山亲传弟子,为你尽点心力,是我这做师母的份内之事。”
岳南枫唯有拜倒谢过凌夫人的恩德。凌夫人连把他扶起:“好孩子,你快和我说说远山这二十余年来的情形。”
岳南枫遂将一十九年来恩师传业授艺,又身中奇毒多年,以及自己下山两年的种种经历一一道来。凌夫人和绣懿时而蹙眉,时而叹息,时而欣慰,绣懿含着热泪说道:“我爹体内的奇毒,八成也是赵老贼下的毒手!”
凌夫人坚定地说道:“为娘对‘十二飞针轮转术’极有信心。事不宜迟,明日为娘便先替南枫医治,顺便将飞针之术传于你。其实这也是一门高深的点穴功夫。好在你原本‘金针渡穴术’已颇有根基,‘天一心法’也有小成,很快便可以掌握飞针术的要诀。随后你立刻和枫儿乘青玉找你爹爹,带他来夙谷疗毒。”
岳南枫不解:“师母为何不随我们一起出谷?”
凌夫人微微一笑:“你可还记得‘流金丹’?”
岳南枫奇道:“师母得到流金丹已有四月之久,按理早就入药了?”
凌夫人:“流金丹生于千年熔岩,寻常丹炉奈它不得,我以三昧真火足足煅烧了四个月,也就半熔之状。估摸着再炼两月,便能悉数化为流体入药了。如此一来,我就能克制老魔的枯骨阴力!”
岳南枫恭敬地说道:“弟子定不辱师母所托,找到师父来夙谷团圆!”他顿了顿,对绣懿说道:“不知师姐是否会‘神龙三式’及‘玄天剑法’?”
绣懿摇摇头,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我不会,连我娘都不会。我正想着早日见到我爹,求他老人家教我呢!”
岳南枫踌躇半晌,说道:“师母,弟子有一心愿,不知当不当说?”
凌夫人:“但说无妨。”
岳南枫正色道:“绣懿师姐是师父唯一骨血,眼下又是道消魔长,弟子寻思着把这两套剑术的要诀先口述给师姐。师姐若早一日学会,我方也能添一份实力!”
凌夫人欣慰而笑:“好孩子,你宅心仁厚,远山果然没有看错你!‘神龙三式’为天下最玄妙的剑法,绣懿是否学得会要看她的天资。你倒是不妨先传她‘玄天剑法’,当年我和远山相识不久,他便自行创出,只是有些不足处须设法弥补,故而从未在外人前施展过。普天之下只怕除了你、我及远山三人,再无第四人识得这剑法的来历。“
岳南枫这才恍然大悟:“无怪方才师母一眼便认出了‘鹤啸九天’的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