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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尚且黯淡,这间房内不可视物。
“咯,哗。”
火匣子燃起一缕火苗,有人小心翼翼地为这缕火苗挡住屋内的气流,移步到一根灯柱子旁。
六方的灯帷罩住那缕火苗,映在墙上的影子是灯帷上刻画的六位仙子,烛光摇曳带动那六位仙子翩翩起舞,情趣空灵,可惜这样一幅景象落在来人眼中未能引起一丝涟漪。
房间靠墙的位置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椅子的靠背稳稳地抵着墙面,来人掀起衣袍的下摆坐在椅子上,微微后仰身子,将整个背部贴合在椅子的靠背上。
二先生。
手指揉捏鼻梁,这位海河帮的掌权人物有些身乏体倦。
“师兄既然来了,就不必在躲躲藏藏了。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这手躲猫猫的游戏你要玩一辈子吗?”二先生微闭眼眸,对着墙角的位置说道。
“没意思,每次都被你找到。”
二先生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男子,伸出手指指向他出来的地方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下次可以换个地方躲。每次都躲同样的地方,还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气息,你真当我是孩子?”
二先生的师兄坐到二先生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动作与二先生别无二样。他润了润自己的嗓子,开口说道:“师弟,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不当你是孩子,当你是什么?想当年,我跑在西祁的山野上,屁股后面老能看到一个鼻涕虫,那时候你才多大,开裆裤还没脱吧。啧啧,转眼的时间,我家师弟就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不对,应该说是玉树临风才对……”
二先生瞥了师兄一眼,叹了口气,开口打断了师兄的喋喋不休:“师兄……”
二先生的师兄怔了怔,然后掰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我记得你三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还尿床,整张床都被你尿湿了。那把我气得,可是又不能打,没办法,只好爬起来帮你换裤子,换床罩。还有……”
“师兄!”
二先生脸色难得现了红,放缓语气,板着脸说道:“师兄,先生让你来我这,应该是有什么吩咐吧?”
二先生的师兄与二先生同出一门,二先生口中的先生就是两人的师父。先生门下共有三位弟子,二先生便是其中的二弟子。
二先生的师兄姓余,名冉,字舒言,先生的大弟子。
余冉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说道:“小老头叫我来看看我们可爱的二师弟的近况,顺便让我带个口信。”
“先生叫你带什么口信?”
余冉一甩额头的发丝,颇为骚气地说道:“口信就是你需要我们的关爱!”
饶是以二先生的定力,此刻都有种想上去打死这位大师兄的冲动,好在及时忍耐下来,一是打不过,二是这句话所表达的内涵比其字面意思来得更深远。
二先生点点头,回道:“好,我知道了。”
余冉转头看向二先生说道:“你知道什么了?”
说完,又自顾自地抹着自己的发髻,说道:“唉,是我的错,有负先生的厚望,话说回来,那个小老头就知道自己偷懒,也不自己来。你说那几个都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过。嗯,万一打不赢,我就跑,反正师弟在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对,死师弟,不死师兄,阿弥陀佛。”
二先生摇摇头,他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先生,责怪自己先生给余冉赐的字。
舒言,何不字话痨?
放着余冉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碎碎念,二先生起身离开了这间房间。相对于余冉的不靠谱,二先生要好好琢磨琢磨自己那位深居山野的师父说这句话的用意。二先生步子停顿下来,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折身往返,待回到房间时,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师兄已经不知所踪。稍蹙眉头,二先生
看着墙上六位仙女的影子,轻勾手指,其中一位仙子停下舞姿,微微鞠身……
姚九房外有一人影伫立,犹豫片刻,人影正准备退下去时,房内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衫儿,进来吧。”
人影闻声回应道:“师父,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吗?”
说话的同时,人影推开了房门,房内一切都还是刚住进来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椅子上坐着的老人。
老人一手拿酒壶,一手扶着桌面,背对着大门,两眼深处的倒影是窗台外的月色。
房内没有燃烛,借着月色,陈文衫走到桌边,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微弱的火光摇晃,将师徒二人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陈文衫挑了个椅子挪到姚九的身边坐下。
“师父,徒儿深夜来此是想让师父帮自己解答自己对这段时间里所见所闻所产生的疑惑。”
姚九转头借着烛光看着身边徒弟的样子,看着徒弟郑重地神色,淡淡一笑说道:“哦,是什么样的疑惑让你这么纠结,还要来我这里寻求答案?”
陈文衫放在桌面地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涂以木漆的桌面,光滑的手感让他渐渐定下神来,他在心中反复打着稿子,整理自己的问题,以便能够更好地表诉自己地想法。
“师父,第一个问题,我们来这名川城也有一段时间了,细细想来,我并没有做过太多有实际意义的事情。这几天来,师父也没有给什么提示。我曾思考过师父的用意,但始终不得要领。师父,您能告诉徒儿,您让我登上这个戏台出于什么目的吗?”
姚九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偏着头看向摇晃的烛火,说道:“哦,你先给我说说你所能想到的原因。”
陈文衫稍稍沉吟,“师父,我们刚来这里时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丹王阁,之后带我来春风客栈喝酒时又给我说了百晓生这个人物,说了‘掮客’的含义。我顺着师父的思路去收集市井,酒场的情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师父是想告诉我丹王楼、海河帮、城主府,城内这三大势力的联系。”
姚九轻挑眉毛,目光泛着些许微光,或是烛光越燃越亮的缘故,“哦,你确定了?”
陈文衫摇头说道:“没有,还要去一个地方才能确认。”
“说说。”
“赌场,海河帮的赌场。”陈文衫在后面海河帮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除了丹王楼外,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所争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件事情绝不可能从一些小人物口中得出,单论这名川城的掌管权,绝无可能引起这样的冲突,虽然没有直观感受,但明里暗里已经初显端倪,包括我那日的杀人这件事就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姚九问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师父那日上午不在客栈。”
“就这一点?”
“不,还有。杀人现场我记得很清楚,那里足够偏僻,我在上午杀的他们,下午城里的流言就开始满天飞了,如果这还不够,那第二日,海河帮的于老三来找我这件事足以证明很多。徒儿也曾想过是否是个巧合,如果我的答案是是,那您的徒儿就是个傻子。”
“于老三这个人我做过了解,名川城内的百姓对他褒贬不一,但有一个评价却是一致的,那就是秉性偏向暴烈。”
“我想他那日应该也是有所察觉,或者有所顾虑,否则我不可能那么安全的走出红杏楼。不排除我所塑造的身份让他产生忌惮,包括我那时候无意之间变成的状态,这些都有可能是他不下手的原因,不过我更倾向于前者。”
“师父,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呢?”陈文衫不再做分析,直接问到姚九。
姚九用棍木老指触碰桌上燃烛的芯焰,未燃尽的烛油黏附在姚九的手指上,姚九收回手指,放在眼前
揉搓,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大江名城,名川古蕴,历史厚重啊!衫儿,你说你曾去市井各处了解过,你确定你已经了解了全部吗?”
陈文衫沉吟少许,说道:“自是没有。”
“这不怪你,几百年的底蕴,几方势力刻意隐藏的辛秘,你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作我来,也许还做得不如你。衫儿,你的问题,为师无法全面作答,凡多方相争必是有利可图,我本想借此来历练于你,却没想到其间如此错综复杂……”
“还望师父告知徒儿详情。”
姚九将手掌放回桌面,看着固执的陈文衫,说道:“这名川城里有很多事情被埋了下来,为师来这之前也没想到这里竟会与你有如此大的牵连。当时让你上台是一时兴起,如今我倒想和他们好好玩玩。”
陈文衫本来下意识的想问句“他们是谁?”的,临到嘴边时又改了口,“师父可有必胜的把握?”
姚九摇摇头,回答道:“不可知。”
陈文衫的瞳孔骤然收缩,心里暗暗一惊。
“师父,这个局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为我所设?”
“不,这个局太小,若非一些巧合,不可能引出这么多人。”
“巧合?”
“对,巧合。而我们便是最大的巧合。”
“师父,徒儿往日只是大都的乞丐,有些际遇当上了青云宗的弟子,还是最微末的砍柴杂役。徒儿实在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贪图的。”
“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有个身份,那便是我姚九的弟子。无论他们在图什么,都得先问问我才行。”姚九指尖敲打桌面,呵呵笑道:“到底是他们失了马,还是我姚九断了臂,总得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师父,徒儿还有一个问题?”
说到此处的陈文衫沉默下来,他手掌握合不定。
陈文衫的沉默没有让姚九做出过多的反应,他在等。
“师父,那天你救下来了几个?”
抛开姚九刚才所说得切,陈文衫对合事情的发展过程,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如果那是一场戏,戏后的时间里,所有的‘演员’都会相应死去。蛮横嚣张的帮众,心慈手软的跟班以及迫于无奈的祖孙两人。
“死的救不了,活的死不了。”
陈文衫不断握合的手掌僵在那里,这个回答不是他想要的,即便如此,这个回答依旧是最好的回答。
“师父,明天我想去一趟赌场。”
“好。”
陈文衫站起身子,情绪不高,迈脚时有些拖沓。姚九的房间是有门槛的,陈文衫的脚底踩在门槛上,身子微微拔高。
“衫儿,有些事往往不尽人意,铁无情如此,你也如此。”
陈文衫拔高的身子站在门槛上,回头说道:“师父,如果下次他们在来见你,记得帮我问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们。”
姚九上下眼皮向中间挤去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门槛处陈文衫的身上,这位少年的身影让姚九有些恍惚,灯火迷离下,那散开的光晕渐渐汇拢清晰。
姚九转身起身走向窗台,看着窗外的一切,微风徐来,撩起老头下巴留长的白须,“好。”
得到回应的陈文衫双脚并起踩在门槛上,身子挺直后,朝着姚九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说道:“徒儿告退。”
……
这场师徒二人的谈话在两个乞丐的生死处停了下来。
离开姚九房间的陈文衫在春风客栈的大门处停留片刻,转身走入一条大道。
房内的姚九倚着窗台看着天上的月色,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将它放在窗台的台沿上。
月下的一间天字包房,窗台上独留一个装着半壶酒的黄色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