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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阴,清风蓄寒,不多时下起了丝丝细雨。山间小道上,一人在清风细雨里行着。却看那人身上穿着件破旧青袍,背负蓝布包裹,手握一柄乌鞘长剑,脚下甚是迅捷。
前方不远处,隆隆作响,一条如玉龙般的大瀑布自山崖间泻下,落入一个月牙形的深潭之中。
那青衫客自西北而来,一路黄土飞沙,尽是荒凉景象。甫瞧得这般美景,不由得心怀舒畅,当下纵身一跃,来到瀑布下方,抬头仰望。那瀑布高约八九丈,倒悬于绝壁之上,水流落下时鸣珠溅玉,气势颇为壮观。
他细细赏玩一番,而后蹲下身子,双手掬瓢舀起一泓泉水,缓缓送入口中。山泉甘甜清冽,自喉头一线灌进腹中,顿觉爽快无比。不由得大赞道:“这巴山不老泉,果然名不虚传。若能以此水酿成美酒,必是人间极品!”
这青衫客姓萧,名云帆,是浪剑门弟子。浪剑门于大明洪武年间创派,掌门人世居浙江境内的紫玉山,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历史。昔年浪剑门,人才鼎盛,煊赫一时。掌门之位传至萧云帆师父一辈,已然式微。再加之他师父天星老人脾气古怪,只收得萧云帆一个徒弟,这萧云帆便成为浪剑门最后的传人。
此时,雨渐歇下,山中雾气又浓了几分。萧云帆身上带的干粮已吃完,正值晌午,肚内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于是,他沿着潭水前的溪流往下游走去,寻思着能觅些吃食。
忽然,他目光投向身旁的溪水之中,见清波粼粼,水中鱼头攒动,心头甚喜。随手抛下长剑,挽起衣袖裤腿,胡乱将靴子脱下甩在一旁,扑通跳入深溪中摸鱼。
他张开双手,弯下腰,慢慢地移到水草旁。双手一握,妄图将鱼儿生擒,岂料水中白鱼恁地狡猾,左右扭动,哧溜一声,竟自他掌间中滑脱,飞快地躲进水草中再也不出来。
萧云帆不由得满脸沮丧,伸手摸了摸塌陷的肚皮,咽着口水自语道:“都怪萧某糊涂,只夸这巴山不老泉,没夸这巴山小白鱼,这鱼儿八成赌气,不肯出来相迎!列为五脏庙的祖宗稍安勿躁,容萧某再想想办法!”
说话间,一尾金色的鲤鱼慢悠悠地朝他游来,萧云帆屏住呼吸,眼睛睁得老大,待那鲤鱼要从他胯下游过时,他左手飞速探出水中,拽住鱼尾,向上一提。那鱼在空中打着旋儿,萧云帆将衣襟下摆绷直,将鱼稳稳地兜住。而后趟着步子地回到岸上来。
好不容易逮着了条大鱼,不由得精神一振。赶忙找了些枯枝干叶,蹲在一块大石上生起了火。然后对怀中的鱼道:“鱼兄,休怪!休怪!不是萧某非要吃你,只是这五脏庙有三尸神,一天不拜祭,小弟就浑身酸软,头晕眼花,所以呢,鱼兄大鱼有大量,来世做条龙,在江海里翻腾,不过,今晚先在小弟的肚子中翻腾!”说罢,双手合十,神态颇为恭敬。岂料眼皮一眨,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对那条鱼开肠破肚,去鳞剜心,可怜一溪碧水刹那间翻起淡淡殷红。
他找了根树枝削尖,将鱼穿起,而后哼起小曲,坐在地上烤鱼。口中道:“可惜有肴无酒,当真扫兴。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荒山野岭,能觅得如此这肥鱼,已然口福不浅,还要奢望美酒,真是贪得无厌啦!”
说罢又咽了咽口水,一手将鱼在火苗上来来回翻转,另一只手握着剑搭在肩上。
“小贼,受死吧!”冷不防背后有人一声暴喝,一道劲风朝他的后脑袭来。
铮地一声,剑鞘与刀刃迸溅射出一丝火花。奇怪的是剑鞘并未受损,反而那刀刃上多了个缺口。使刀人吃了一惊,刀锋一转,又向他左肩削下。
萧云帆身子一侧,轻巧避开,手中剑鞘自左肋下穿出,正好封住单刀攻势。而后大喝一声道:“何方鼠辈?报上名来?”
却看一位头戴珠花,面容秀丽的妇人手握钢刀,立在原地。萧云帆见状,心中疑惑:这荒山野岭的,难不成这鱼是她家的不成?
萧云帆便道:“未知大嫂有何见教?”那妇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手腕一翻,又一刀砍来。萧云帆纵身后跃,骂道:“臭婆娘!还来,你若上前一步,休怪萧某人不客气了!”
“江湖道义也是先来后到。我夫妻二人正是为这金波雪鱼而来!”话音未落,从半空中落下一个男子
,手握长剑,与那妇人并肩而立。
妇人低声道:“舟哥,少和他废话!他这鱼可是救咱们孩儿的良药,今日决不能让此人得了!”被称做舟哥的男子应声道:“好!一会儿我攻左,你攻右,只夺鱼,莫伤了他性命。”
萧云帆见二人面色不善,忙道:“慢着,我不愿与二位动手。咱们素昧平生,更无恩怨,若以性命相搏,当真是莫名其妙!二来我腹中空空,浑身无力,你们以二敌一,当真是岂有此理!这三来么,这位鱼兄急着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已答应了它,若就此食言,岂非禽兽不如?”说完,又自顾自蹲下身子继续烤鱼。
那妇人一跺脚急道:“舟哥,这人脑子有毛病,我们若在不动手!金波雪鲤便让这疯子吃了!”男子皱了皱眉头,道:“朋友,得罪了!”说着,长剑一指,径直向萧云帆背心刺去。
萧云帆一边烤鱼,一边寻思:我只是吃条鱼而已,至于和我拼命么?说老子是疯子,我看你们才是疯子。他正小声嘀咕,耳畔破空之声大作,他就地一滚,站起身骂道:“你们是谁啊?我吃条鱼碍你们何事?”
妇人气哼哼说道:“你若是吃别的鱼我们自然是管不着,然而你手中的乃是金波雪鲤!我们要定了!”
萧云帆奇道:“什么金波雪鲤,银波王八的,你们想吃,大不了我分你们一半就是,有道是同时天涯吃鱼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坐下来,有话好说。”
男子见萧云帆出言不逊,强忍住胸中怒火,倒转剑柄,拱手道:“这位兄台,方才多有得罪,只是这鱼兄台可否赠给我们!”
萧云帆看着手中喷香扑鼻的鱼,摇头道:“我这肚子饿的厉害,好不容易捞来一条鱼,二位有点强人所难了吧!分你一半还是可以的,要是这整条,小弟还真是舍不得!”
“阁下这条鱼,我买了。”从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
不多时,自林间走出两人,一个身穿金钱绸衫,富商打扮。另一个灰衣小帽,像是随从。那富商看了看萧云帆手中的鱼,笑眯眯道:“先生,可否将这鱼卖给在下?”
那夫妇二人打量了这富商一眼,男子抢声道:“这位老兄已经答应将鱼卖给我们,足下怕是要失望了。”
萧云帆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寻思道:我几时答应把鱼给你们了,还真是无赖。且听听这富商怎么说。他白了这夫妇一眼,心底对这二人大为厌恶。
富商眼眸中精光闪动,微笑道:“看情形,这位老兄似乎未答应二位。不然这鱼怎么还在他的手里?老兄,我们坐下来,谈谈这鱼的价钱,你看可好?”
萧云帆喜道:“恭敬不如从命,你且说说出个什么价?”那富商看了那对夫妇一眼,一脸不屑。摆手向身后的仆人道:“将东西呈给这位大爷。”
那仆人自袖管中摸了摸,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缓步向萧云帆走去。富商捋着枯草般的胡须无不得意的道:“大爷若将鱼卖与在下,这张银票便是先生的了。”
那妇人冷笑道:“区区几百两银票有什么了不起!”说着将头上的珠花拔下,淡淡说道:“大爷,且看,此物乃是东海夜明珠所制,价值白银千两。你若将鱼买给我们,我夫妇二人还有厚礼相送!”说着走上前去,欲将珠花递给萧云帆。
萧云帆寻思:在我看来不过是条寻常的鱼,但再他们看来却是价值不菲的宝物。一个出银票,一个出明珠,我到底要将这鱼给谁才好?正在愁思间,那富商箭步纵出,伸手去拦妇人。他丈夫见妻子受阻,长剑一抖,奔富商刺来。富商的仆人见状,也迎上前去助阵。原来这主仆二人都身负武功,与这对夫妇斗作一团。
萧云帆不禁皱眉,摇头叹道:“鱼兄啊!鱼兄!没想到你如此金贵,死了还有人会为你大打出手。你泉下有知,必定欢喜。”
这主仆二人虽是空手对敌,却丝毫不落下风。就在四人斗得难解难分时,一道迅捷无伦的黑色闪电飞向四人,先是撞在那仆人肩头,转而又点到那男子肋下。
富商右手双指正要刺向那妇人双目,忽然背心一麻,登时真气凝滞,动弹不得。妇人的单刀刷地朝富商面门砍下,若是迟半刻,他这张脸非开花不可。
偏偏也巧,那单刀落至富商头顶时,说什么也砍不下来。萧云帆顺手一抄,将剑鞘搭在肩上,喃喃道:“我观四位的样貌,倒似机灵人,可为何生得一副笨肚肠?这条鱼不管怎样,是我的。你们为它拼个头破血流,真叫老子大开眼界。”
四人被他言语讥刺,心下愕然。那富商眼珠一转,开口道:“未知大侠心意,鄙人鲁莽了!还望大侠恕罪!”
萧云帆看着富商笑道:“阁下好心思。你心中大概料想老子是江洋大盗,专在这荒山野岭里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是不是?所以你第一个向我卖乖讨巧?”富商被他瞧破心思,额头不由得沁出细密的汗珠。
那夫妇耳中听得江洋大盗四个字,心头一震。脸色登时变得苍白如纸。男子看了妻子一眼,向萧云帆哀求道:“还望大侠高抬贵手饶过内子性命!”
萧云帆肚内笑浪连连,脸上却平静如常。寻思:准是富商的话起的作用,让小夫妇二人也误以为老子是江洋大盗。谁让你们对老子无礼,我且捉弄他们一番。
随即冷哼一声道:“你们三个臭男人,老子没兴趣!这个娇滴滴小娘子嘛,正好拿来解渴!”
谁料这妇人脾气火爆,啐道:“小畜生,你……你敢动老娘一根头发丝有你好受!”
萧云帆压低嗓子,狞笑道:“有何不敢?反正荒山野岭也没人知道。”
那男子复又哀求道:“求大侠放过内子吧!我们家孩儿可以没有爹,但绝不能没有娘!”那妇人望着丈夫道:“舟哥,就算我死。也不会让这个畜生玷污的!”
萧云帆自幼孤苦,在山中长大,师父虽然疼爱于他,可毕竟与天然亲情还是有别,耳中闻得男子之语,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心道:这夫妇二人大概有个孩儿,他们要这鱼,多半和这孩子有关。不如把这鱼给他们好了。至于这富商要鱼却不知何意,不妨听他怎么说,若是他借鱼取利,老子就打发他走人。
这富商见萧云帆受了妇人言语上的折辱,并未作出不轨举动,倒也有些意外。见他一双虎目盯着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萧云帆道:“你方才使得可是河南言家的分筋错骨手?”
富商点头说道:“大侠好眼力!家师正是言公。在下姓徐,单名一个寿字。”
萧云帆道:“这二位向我求鱼是为了救子,你求鱼是何意?”他双目灼灼,逼视着徐寿。
徐寿缓缓道:“实不相瞒,家母身染沉疴,只有这鱼能救得她老人家性命。半年来,我遍访各省名医,求他们为家母诊治。可惜这些大夫开药虽多,均不能奏效。机缘巧合,徐某遇见云神医,他老家便给我开了个药方。大侠若是不信,可在我怀中取出这药方,验看真假!”
萧云帆将剑插在地上,单手探入徐寿怀中,果然有一张药单,那张纸的正面写着正是金波雪鲤四个小字,背面画着鱼的样子。他又将药单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却是神农谷云海生开的药方。寻常药方书写所用之墨并无讲究,唯独神农谷的药方用的是桃花墨。这种墨除了色泽明艳,气味芳香外,还有一奇特之处。在于字的边缘会有一圈淡淡的红晕,宛如桃花。纵然常人能模仿云海生笔迹,但这桃花墨却却是神龙谷独有。
萧云帆见那夫妇神情苦楚,而徐寿眉宇间也是愁云密布,不由得叹道:“此事倒是难住我了,你们一个为了救母,孝心可悯,另一个为了救子,让人垂怜。可我就一条鱼,给你们谁都难免有不公之处。”
那妇人对徐寿道:“徐相公敢问令堂高寿?”
徐寿道:“如今年逾古稀!未知嫂夫人何意?”
那妇人道:“人活于世,终究要亡。相公之母既然已年逾古稀,纵然再延寿数年,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相公将这鱼让我们夫妇救孩子吧,我那孩儿还可活更多时日!”
徐寿满面怒容,喝道:“嫂夫人言下之意就是令郎命贵,家母命贱。救令郎,令郎可活的更久些,而救家慈不过是一时之效。人之性命,又岂能以长短论之?嫂夫人怜子心切,但家慈只有一人,依我看这位仁兄和嫂夫人都身强体健,过些时日再生一个孩儿,也非难事?倒不如将这鱼让在下孝敬慈母!”那妇人气地满面通红,啐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