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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阴阳之界(十二)

作者:夜半鬼读书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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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京师南城剧震,一声怒吼削去无数民居屋顶。

    程伟心中微微一动,北斗九星立刻归位,京师幻境尽消,但他听见了一声梵音,念头通达:未知那人名汉月法藏!力主祖师禅胜过如来禅。而如来禅又有般若、实相、寂照、定慧、空智、实智等种种相,变化万千,不可胜举。祖师禅则从如来禅尽处再生一椎,谓之通透、独露,神似界外一点、四维之外的理论,从而将心见付诸于目视,照他人心,印以己面,成就无限可能。

    时光虽然未能重演五月初六那场惊变,但汉月法藏已无处遁形,一道金光自皇城煤山乍起,携铿锵之音、挟风云之势掠向京师南城。

    黑龙九张人面极目南顾,九双赤眸内,风渐起,生成点无数。两点成一线,四点、四线成一面,八点、十二线、六面成一体。点点、面面、线线、体体组成一个又一个几何空间,最终落在两千里外的常熟虞山北麓,因此地乌目峰、龙母峰、中峰溪壑幽深、水木清华又名三峰,有寺清凉。

    汉月法藏,姓苏,字汉月,自号法藏,生于朱明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悟道和弘法皆在三峰清凉寺,世人多以“三峰和尚”相称。

    无数几何图形在三峰清凉寺上空崩碎,与此同时,两千里外的黑龙第五颈左眸飞出一粒微尘,瞬间成长为一孔五彩斑斓,黑龙化作玄气自散重塑人身。

    程伟步入时光之际,昭告四方,代天行罚:“清流勾结佞僧造王恭厂惊变,请雷帝行劫,助真武帝君诛妖。”

    神荼、郁垒涌入千家万户高声唱和:“清流勾结佞僧铸王恭厂惊变,请雷帝行劫,助真武帝君诛妖。”

    是夜,京师剧震,惶惶不可终日者,数不胜数。

    是夜,汉月法藏重伤之后显露真身,六十来岁的模样,遁入五彩斑斓,真武大帝亲赴玉清圣境请见元始天尊,“天尊可知、道祖归虚前赐予燃灯、悉达多、弥勒什么样的传承?”

    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虞山,清凉寺,准提阁。

    夜深人静,清凉寺仲夏不清凉。

    汉月法藏拿着蒲扇摇来摇去,对月当空,临山面风,时年五十三岁的他,像闷热的天气一样,焦躁不安。

    百丈高楼平地起,丛林之规如同华夏世家大族的出身,等级森严,极其重视传承。可汉月法藏没有,不仅没有传承,就连梦寐以求的法嗣也得卑躬屈膝去取。这对向来高傲的他来说,如鲠在喉,不可接受。

    汉月法藏算是无师无承,三十七岁方在金陵灵谷寺受具足戒。四十二岁时,自称“我以天目为印心,清凉为印法,真师则临济也”,意即:得临济义玄、高峰原妙等高僧隔代真传。

    转眼之间,又是十余年过去了,虽然他已是江南丛林第一高僧,但无师印可,为天然外道,合法性、正统性存疑。惟有对月长叹,将满腹惆怅付诸于闷热的夏风。

    其实,汉月法藏本可得临济宗师密云圆悟法嗣,但其不愿放下心中理念及坚持,蹉跎至今。

    那是天启四

    年的事,五十二岁的汉月到嘉兴广慧寺拜谒当时临济宗师密云圆悟。

    两人相见甚欢,毫无芥蒂。

    汉月法藏毕恭毕敬。

    密云圆悟满嘴溢美之词:汉公悟处真实,出世先我,所以屈身来此者,为临济源流耳,老僧从来不易安第一座,今累汉师。

    如此礼遇,可算是临济宗、宗门弟子中的最高礼遇。但汉月法藏对此毫不领情,两人讨论经典、禅理的过程中,有许多关于临济宗、宗旨的争议,不可调和。

    争论的焦点还是在临济宗心法如何传承上,若心法以师承为藉,其正确性应该如何保证?少了文字作凭,个人理解会不会有所侧重和喜好?长此以往,临济宗心法会不会已经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说来说去,还是汉月法藏心中的如来禅、祖师禅,同当世大部分人的理解有所不同。

    关于禅定,六祖惠能曾云:此法门中何名坐禅?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

    何名为“禅定”?

    外离相曰“禅”。

    内不乱曰“定”。

    所谓如来禅,指“入如来地,得自觉圣智三种乐住,成办众生不思议事。”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

    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禅,亦名如来清净禅,亦名一行三昧,亦名真如三昧。此是一切三昧根本,若能念念修习,自然渐得百千三昧。

    至于祖师禅,曾有偈对。

    师问香严:师弟近日见处如何?

    严曰:某甲卒说不得。

    乃有偈曰: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去年贫,无立锥之地。今年贫,锥亦无。

    师曰:汝只得如来禅,未得祖师禅。”

    如来禅与祖师禅之争,黄宗羲曾对此简单明了的做了归纳:“佛氏之学有如来禅、祖师禅之异,然皆以空有不二为底蕴。如来禅言心性,祖师禅恶言心性,祖师禅言用。如来禅谈空,祖师禅论实事。如来禅槁木死灰,祖师禅纵横权术。为祖师禅者之言曰:不怕瓮中走却鳖,故只在事为上立住脚,心之存亡邪正,一切不足计也。两禅之不同如此。而如来禅自真空而妙有,祖师禅自妙有而真空,其归则一也。凡程朱之所辟者,皆如来禅,其于祖师曾未之及也。”

    由此可见,如来禅、祖师禅看起来相似,实则是其虚实之分,大相径庭。

    汉月法藏曾就临济宗心法传承一事,书信一封敬奉密云圆悟,其云:藏自折竹以来,十余年,深究临济宗旨,毕竟无疑,乃敢雪头行脚,实非掠虚知解宗徒,只以口头三昧棒喝门头、户口了事而已者也,昨闻和尚乃高峰正脉,特访大法于座下。深蒙法爱,感激非浅。复惠法源信物,如饥逢王膳,未敢即受者,无他,未得宗旨细契,恐后返辱和尚法门。伏乞和尚指示三玄三要,究竟是何等法。法若相符方敢秉和

    尚拂,接和尚脉。如或不契,九顿以辞。此系法门大事,谅和尚亦不以佛法当人情也。

    其志甚坚,可谓决绝。

    但谁也挡不住岁月的侵袭。

    汉月法藏一日一苍老,渐渐力不从心。

    徘徊三载,旧愿难忘。

    就算他抱有自己的坚持,也要为弟子、信众、及身后事考虑。

    法嗣传承如千钧压顶,汉月法藏难以为继,天启六年春,他以书信询问密云圆悟,自请为临济宗法嗣,同时要求密云圆悟容其保留玄要之法。

    密云圆悟同意了,其言:以汉公欲建宗旨,出于至诚,老僧但恐多事耳,彼既知此,听其自为,何拒之坚乎?

    一切顺利,事到临头时,汉月法藏却犹豫了,密云圆悟答应的太过爽快,“老僧但恐多事耳”这七个字,让人不寒而栗,实际上,密云圆悟虽然年长几岁,身体更好。

    恰恰在这个时候,曹洞宗、宗师湛然圆澄即将开堂说法,手书一封邀汉月法藏为首座,欲以汉月法藏为曹洞宗法嗣。

    但是,临济宗和曹洞宗的宗旨截然不同、禅意南辕北辙,前者看重悟性、灵动,即“话头禅”。后者强调基础、讲究持之以恒,即“久坐必有禅”。

    汉月法藏自认为根基牢靠、底蕴厚重,继承曹洞宗法嗣同样当之无愧,可问题是,他以临济宗法得道,却跑去继承曹洞宗法嗣,十方丛林会作如何想?湛然圆澄的那些个弟子、还有密云圆悟又会怎么想?

    难道要先背离临济宗?再改曹洞宗、宗法?

    这样一来,还能有立足之地?

    “曹半边、临天下”,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口棺材三只钉,声声斧子送平生。自从韮露悲歌断,赢得朝朝墓柏青。汉月法师是在忧心如何抉择?”程伟自月色深处凌空踏来,通天冠,深黑龙袍,重底玄舄,一步一莲。

    脚起,黑莲含苞。

    脚落,黑莲怒放。

    清香满人间,色冥,易醉,夜碎,风摇,光坠。

    仲夏夜的沉闷一扫而空,凉风习习。

    汉月法藏愣了好一会,才双手合十,敛去脸上的万千惊愕,宝相庄严,眉眼观心:“个中三业身,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是诸个物者,众生悉如之。以寔诸有故,遂随起灭中。我今於诸有,不起空华见,普愿同一切,常作如是观。”

    “汉月法师果然独树一帜,不愿拜活人为师也就罢了,悉达多的说偈都不屑于唱和,天下何人可为师?”程伟意味深长的笑道,“宁可借用先贤诗句,逃避目中所见,是因为人……更切合实际?”

    “阿弥陀佛!”汉月法藏不答反问,“佛在心中,无需口头挂怀,施主所为何来?”

    “万里隔关山,一心思汉月。听闻法师精通禅理,在下特来请教,生从何来?死往何去?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程伟拱手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