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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女孩的呢?
耳边是轻快的音乐和同学们踌躇满志的欢笑声,可莫非的思绪还是不可抑制的被记忆淹没,面前桌子上那杯清茶也传来了丝丝茉莉花的清香。
是了,第一次见到她,就是被这种淡淡清香迷住的,有些像冬日里晒完的被子,温暖而让人心安。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从乡下来的插班生,全身上下看上去都跟这所贵族学校格格不入。所有人都用漠然或鄙夷的眼神望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只铁笼里脏兮兮的小兽。
可栾竹没有,她平静如初,美丽的瞳孔里见不到一丝异样。她带着他,跑上跑下,领齐了所有书本,办了食堂饭卡,甚至贴心地告诉他哪些课可以打盹玩游戏,哪些课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莫非,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闻到了那股清香。
也许只是身为班长的职责所在,亦或者是一个善良小姑娘的同情而已,可不管怎样,初来乍到格格不入的莫非,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名门高中这个成绩和外貌都出类拔萃的少女,产生了信任和好感。
然后,他们便成了好朋友。
无话不谈,默契十足,甚至连最喜欢的歌也是同一首,可事实上,三年来,莫非在学校中跟栾竹的对话却寥寥可数。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性格低调而有些孤僻,很少在公共场合显山露水;另一方面,他自己对于这所贵族学校来说,本就是白玉蒙瑕般的存在,当然不想带给众人仰慕的校花不必要的困扰。
于是,明明是普通朋友,却搞得像一对早恋的秘密情侣。两人在学校里心照不宣地形同陌路,放学后才通过通讯器聊天谈地,偶尔一起逛逛书店,去公园喂喂鸭子,单纯而美好。
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吗?
也许吧。
可过了今晚,大概就会各奔东西,散落天涯了吧。都说年少时的爱恋都是懵懵懂懂的浮云,可莫非并不这样想。他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十六岁的喜欢和六十岁的喜欢,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被栾竹母亲灌了一大碗心灵鸡汤后,本该知趣默默离开的他,此刻仍微微垂着头,安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回家洗洗睡了的打算。因为,裤兜里,那封告白的情信,还没有送到那个女孩手中。
远处传来嬉闹的声音,他抬头望去,看见栾竹已经安静站在了卢宗文身旁,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低着头羞红了脸。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美丽贤静,此刻场中最耀眼的一对,任谁看了,都是注定要在一起的金童玉女。
看到这个画面,莫非觉得自己很难再待下去了。
于是他起身向前走去,来到最热闹的那张桌子前。他等不及了,只想把那封信送出去,然后赶紧离开这个嘈杂之地。反正今晚之后,跟这些同学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所以他也就不再瞻前顾后,思虑太多。
随着他的到来,原本吵闹的一群大孩子安静下来,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他。
他视而不见,只是朝着对面的女孩微微笑了笑。
栾竹也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摇曳的月牙。那笑容看上去还是那么美,可惜却有些僵硬,夹杂着一丝歉意和茫然。
莫非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了裤兜里那封因为紧张攒握,已经变得有些皱巴巴的信,递了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离莫非只有一步之遥的小胖子杨修,抢在栾竹之前,突然伸手,一把将那封信夺了下来。
都是十七八岁,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这样的举动,如果放在平时相熟的好朋友之间,可能只是一场并无恶意的玩闹而已。可问题是,莫非跟这帮人并不能称得上是朋友,所以,他很震惊。
震惊之下,他忘了将信抢回来。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一脸兴奋的小胖子,已经捏着嗓子,夸张地读了起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还记得,静谧的书店里,你认真阅读时美丽的侧脸。”
“还记得,深秋的池塘边,你调皮如孩童般的神情。”
“还记得,三年来,每一话,每一条短信,每一个笑容。”
……
那戏谑尖利的声音每读一句,都会引起周围的一阵哄笑。而莫非的心,则是随之往下一沉再沉。
音乐声,哄笑声,窃窃私语声,混杂在一起,化成一把尖利的铁凿,一次次击打着他脑子里最脆弱的部位。三年前那个夏日傍晚燥热的感觉再次重现,仿佛烈火般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削瘦的身体还是呆呆站立在那里,在围观的人群看来,显然是被戏弄而导致的不知所措,所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可是,没人注意到,低着头的少年,眼中的双瞳,已经布满一层血色,好似深渊中,苏醒的恶魔。
然后,在一个眨眼的瞬间,那个呆立着的无助身影,就像是变魔术一般,倏然消失了。
随着莫非的消失,小胖子杨修那尖利的声音,也同时停了下来。
人们这才注意到,有两只并不如何粗壮的手臂,从颈后绕了过来,用一个标准的十字锁喉式,死死固定住了杨修的咽喉。在小胖子身后,则是一双如同野兽般的腥红双眼。
而前一刻还张扬轻佻,不可一世的杨修,此刻正翻着白眼,舌头微吐,满是横肉的脸庞因为窒息而红润无比。那对短胖的双臂也徒劳地向后拼命抓去,仿佛一个溺水中的绝望之人。
时间似乎就这样静止了下来,明明只过了两三秒钟,却又像是过了很久。
第一个先于众人反应过来的是栾竹。
她惊呼一声,向前冲了两步,将手搭在了莫非的右臂上。
“莫非,快住手。会出人命的。”
女孩的声音和有些微凉的小手,仿佛是燥热夏日里的一场倾盆大雨,让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猛然清醒过来。瞳孔的颜色也瞬间恢复了平时的幽黑。
他有些木然地推开面前的白胖身体,如梦初醒,而混沌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又来了。
三年前那个夏日傍晚的状态,再一次发生了。
他的后背霎时浸满了冷汗。如果没有及时醒来,会不会连那个在一旁劝阻的女孩也一起杀死?
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深想,于是有些狼狈地捡起地上的那封情书,准备落荒而逃。
学校的礼堂很大,充斥着私语汇聚成的喧嚣和动感的舞曲声,加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以几乎只有莫非身旁这一桌年轻人看见发生了什么。周围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气氛。
他片刻不想停留,拔腿就走。
可惜刚迈开两步,一座小山一样的身影,匆匆挤过人群,挡在了他的面前。
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何等凶险的杨修,一边弯着腰艰难咳嗽着,口水眼泪齐飞,一边指着莫非叫道:“黎叔,别让那小子跑了。”
眼前留着板寸头,颈间有纹身的中年大汉,莫非曾今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见过,应该是杨修家里的司机兼保镖。在如此混乱复杂的环境中能第一时间发现状况并赶了过来,看来大汉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要精明许多。
所以莫非自然第一时间断绝了逃跑的念头,乖乖站在那里等候处置。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的杨修,颤巍巍站起身子,阴沉着脸说道:“我是有身份有修养的人,不会像你土包子一样在这种场合动手动脚,但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敢保证发生什么了。”
莫非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看起来草包一个的小胖子竟然有如此定力。看来大族世家的教育,即使是对一个蠢货,也还是有些作用的。
“但是你当众侮辱了我,要道歉。”
不就是道歉吗?还以为多大事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莫非张口就来,没有丝毫犹豫。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他却当作底线,而诸如面子这类人人珍视之物,他却又弃之如垃圾。
杨修听了,却阴森笑了起来,说道:“这道歉任谁听了都没诚意啊!咱们民族有一项礼仪,最能表达诚意了,你应该知道吧?”
莫非隐藏在刘海下的眉毛再一次高高飞扬,攥在手心的硬币也开始在指尖翻飞起来。
下跪。
是的,华夏民族一直以来最能表达诚意的礼仪,莫过于下跪了。
可他莫非从出生到现在,又跪过谁?
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栾竹先看不下了,板着那张精致脸庞说道:“杨修,别太过分了。这件事情是你错在先的。”
“是的,杨修,适可而止吧。”卢宗文附和道。在栾竹面前,他永远是一个谦谦君子。
杨修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道:“大家别误会。我没有逼他,只是给他一个选择而已。”
然后又转身对莫非说道:“下跪,然后今晚以后我找人打你一顿,这件事就算了结。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离开,我会叫保镖把你送到警局,再告你谋杀未遂。我有事实,有证人,也有你永远不可能了解的关系。然后,等你被判刑关进少年监狱以后,再雇人打你一顿。”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现在,你可以选择了。”
……
这回真是错的离谱了。莫非嘴角上扬,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对于杨修这个白白胖胖的同班同学,他是真的彻底看错了。本以为只是个喜欢胡闹的熊孩子,却没想到在稚嫩的外表下,竟隐藏着一颗如此狠毒之心。
此时的莫非,实实在在处于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下跪?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离开?那也将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在别人看来,很无助,也很狼狈。
一旁的栾竹正想帮他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随着人们的惊呼,大厅里所有的灯光在刹那间突然暗了下来。原本欢快的音乐也风格突转,瞬时变得温柔而缓慢,如同一个凄美女子在低声吟唱。
接着,“砰”的一声轰鸣,一道耀眼光柱,从天而降,洒落下来。
光柱中央,削瘦的少年,孤独地垂首站在那里,仿佛……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