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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中秋,一派秋高气爽,蓝天深邃高远,或金黄或火红的树叶映衬在碧空中份外缤纷夺目。正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辉’的江南秋景。
巍峨的大明皇宫,就伫立在钟山之阳的应天府城东。皇宫坐北向南,居中是宫城,又称大内,内宫,紫禁城或紫垣;外围是护卫宫城的一道城垣,环绕宫城等距而建,称皇城。宫城和皇城合称为皇宫。
紫禁城雄伟壮丽,殿宇重重楼阁森森,一进进宫殿宽阔宏大,一弯弯飞檐掩映碧空,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由南向北,依次是午门,内御河上的五龙桥,奉天门,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大殿。这一块俗称“前朝”,是相对应于三大殿往北,皇帝后妃生活起居的“**”的叫法。二者相结合,就是所谓“朝廷”。
乾清宫是皇帝的住所,后面有一间小小的省躬殿,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之所。
中秋的阳光暖暖照着,时有清风拂过,吹起门帘窗幔;殿里寂静无声,皇帝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
朱元璋此时已经七十岁,昔日‘姿貌雄伟’的英俊青年已是垂垂老人,须发皆花白,额头嘴角几道深深的皱纹如刀刻一样;面容苍老,常带疲惫。自五年前最喜爱的儿子太子朱标过世,丧子之痛更令他有些身形伛僂,眼神中的桀骜锐利也变得浑浊空洞,只有偶尔闪过的锋芒才提醒着这是大明帝国的皇帝。
朱元璋是中国历史上最勤政的皇帝,洪武十三年废除了中书省和丞相,直接掌管六部百司的政务,实际上等于皇帝兼任丞相。
六部中,吏部主管文官升迁,户部管国家收入税务财政,礼部主管祭祀大典及藩属事务,工部管公共建设,刑部掌刑罚政令审核刑名,兵部是负责任免升调将领颁发军令。每部设一名尚书两名侍郎。
兵部之外有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管理京师和各地卫所,各设左右都督,掌管军队的管理和训练。这样设的目的是都督府与兵部互相牵制,从而把真正的兵权握于皇帝之手。初衷是好的,可效果如何,我们后面再看。
刑部之外有监察机构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下设监察御史若干。还有五寺即大理寺类似今天的最高法院,太常寺负责祭祀,太仆寺管理马匹,光禄寺负责寿宴,鸿胪寺负责接待外宾。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重大案件的时候一起出动,俗称“三司会审”。
还有不属于六部的各司,如通政司负责传递公文公告周知;行人司负责颁布诏谕到地方以及出使外国。
另外是辅导太子的太师太傅太保合称三公和少师少傅少保即三孤,这些没有固定员额,是虚职荣衔。机构则是詹事府,还有知识分子的精英群即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的翰林院和太医院。
另外还有外三监即教育机构国子监,负责观测星象的钦天监,掌管御花园畜牧场与菜圃的上林苑监。
还有就是宦官衙门的内十二监四个司八个局合称内官二十四衙门,外加宫女六个局。
这里简单介绍明朝的政府机构和官职,是为了方便读者看到依次出场的人物时对号入座,比如黄子澄是太常寺卿,“哦,祭祀局长”等等。猜想各位读者看了这一大段大概已经头晕了吧?可这么多人,都是皇帝朱元璋在管,可想而知多大的工作量!劳模朱元璋三十年没有休息过一天,据记载平均每天要批阅内外诸司奏折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
要知道,批阅奏折,可不是简单地写个“已阅”就完事。上奏折的都是全国各行业的精英翘楚泰斗大腕儿,奏折或事关国计民生或人命国运甚至外国邦交世界和平,都是要仔细考量决定的。同时并要兼顾各派主张,平衡利害冲突,真正是件斗智又斗勇的辛苦活儿。
大概是加班加点也忙不过来,劳模朱元璋后来妥协,找了几个翰林学士帮忙,称其为‘大学士’,这就是后来内阁制度的雏形。
近年来实在年纪不饶人,朱元璋遂将政务慢慢交给了皇太孙朱允炆,朱允炆在奏折上拟好笔注即处理意见后,秉笔太监王直再分类交朱元璋。
朱元璋吸取历朝宦官祸国的教训,规定宦官不得读书识字,不得兼任外臣,任职不许超过四品。宫门外特意立了一块铁牌,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着斩”。
秉笔太监王直却有些例外,他原本是朱元璋造反队伍里的一个小兵,略通文墨,朱元璋登基后自愿净身进宫,在皇帝身边一呆就是三十年。如今五十多岁,个子矮小,面庞还是一样清瘦,如果不是眼角几道皱纹,真难想象已经在宫里三十年。平时总不声不响不动声色,朱元璋却几乎一天也离不了他。
王直见皇帝面前的快批完了,躬身又呈上一摞,特意把最上面的两份歪斜了一点。朱元璋没抬头,却知道王直在提醒这是重要的奏折,喝了口茶,随手取过。
这封是四子朱棣的,“经彻彻儿山兀良哈秃城两次大捷,蒙古阿鲁台部和马哈木部落俱已臣服我朝,料近年不会再起事端,北疆暂平。儿臣现在大宁卫十七弟处,该当何为,乞父皇示下。”
朱元璋前些日子已经知道了彻彻儿山兀良哈秃城两次大捷,今日看到儿子亲口说北疆暂平更加高兴,不由哈哈大笑两声:“好!好燕王!”,脸上的皱纹齐齐开花。瞥一眼侍立在旁的王直,朱元璋有些不解,打开了第二封折子,却是大宁卫陆总兵呈兵部的行文。
朱元璋越看越怒,几眼匆匆扫完,看到朱允炆的笔注:“恐朝鲜国为此生事端,影响铁岭卫。”
朱元璋把折子往桌上一扔:“荒唐!”,对王直说道:“传皇太孙!还有黄子澄!”
不一会儿朱允炆和黄子澄匆匆进殿,礼毕侍立阶下。
朱元璋面色不善,对朱允炆说道:“允炆,朝鲜国宜宁公主一事,你意如何?”
朱允炆踌躇措辞:“孙儿非为东宫一己之私,只是朝鲜国素来恭谨,使团年年贺岁贡礼,宜宁公主既已至我大明,我大明责无旁贷必得护卫公主周全,否则恐难以服万邦。然大宁卫言此女未知真伪,孙儿不敢妄言。乞圣上明断。”
朱元璋眯缝了眼睛瞅瞅朱允炆道:“你两个叔叔在那里,一对人精,什么真伪难辨?笑话!大宁卫敢这么报上来,肯定是已经明白确定了。他们这么拖延,打的什么主意?”说着想了想:“难道仅仅是为难你?”
朱允炆道:“想来两位王叔绝无为难孙儿之意,应为不知情之故。”
朱元璋冷哼一声:“允炆,朕教了你十几年,你做皇太孙一起处理国事也有五年了,可学了不少啊!这虚与委蛇是学来用在朕这里的吗?”
朱允炆慌忙躬身道:“孙儿不敢”。
“那就说实话!”
朱允炆踌躇不答。他自己倒是真的觉得两位叔叔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你,”朱元璋见他不说话,心中恼怒益盛便要发火,话说急了,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儿,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咳得弯下了腰。
朱允炆急忙上前,左手扶直了他的身体,右手轻抚朱元璋的后背帮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停下来。朱允炆心中着急,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
朱元璋待气息平定,看了看朱允炆,清澈的双眼中满是关切,正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旋即转头望向黄子澄:“这个折子黄卿看过了?你怎么想?”
“以臣所见,燕王宁王一向是凡事均请圣上圣裁,虽是爱护殿下之意,怕是亦觉得殿下年轻。”黄子澄急急说着,花白的长须在胸前飘荡:“这次,说不定是迁怒宜宁公主”,说到这里黄子澄有些吞吞吐吐:“诸位王爷对殿下被册封太孙也许多有意外,尚需假以时日”。
朱元璋听了沉吟一会儿,对朱允炆道:“朕以前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藩王都不管地方行政,只负责守护边疆。现在蒙古北疆已定,朕让你四叔回北平吧,在王府里先呆着,磨磨性子。”
朱允炆躬身道:“全凭圣上圣裁”。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修长的身材有些瘦弱,白净的面庞上五官精致纤细,一身锦袍翩然而立,潇洒如玉树临风。可是,一点儿都不像自己,不像自己朱家的人。朱家的人应该是朱棣那样,魁梧的,古铜色的,粗糙结实的。
这个孙子更像他的父亲朱标,从长相到性格。虽然两个人一直跟着自己在宫里学习,处理国事;可是父子两一样的温文尔雅,一样的宽厚仁爱,一样的喜文厌武,一样的优柔寡断。张口仁政,闭口爱民,总是嫌自己太严厉苛责,嫌自己杀伐太重。
黄子澄此时已近五十岁,在朱元璋身边十二年,颇为了解皇帝的心思。这时见朱元璋面带沉吟,揣摩着说道:“昔日汉高帝骂陆贾曰‘乃公居马上得知,安事诗》《书》!’,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以并天下,行仁义,法先贤,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有惭色,乃命贾成书《新语》,称其善。”
这段故事,讲的是汉高祖刘邦,讨厌儒生陆贾,陆贾却说:马上打天下,但不能马上治理天下;商汤和周武王都是顺民守业,秦国严刑峻法终于在赵高手上灭亡。如果秦国推行仁政,就轮不到汉高祖取天下了。
黄子澄说这个的目的,固然是为了帮朱允炆,赞他“行仁义,法先贤”,同时也是提醒朱元璋。说完了故事,黄子澄看着朱元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仁明孝友,实乃我大明之福。”
朱元璋不语,继续看着朱允炆沉思。
朱标那么年青就病死了,朱允炆却像朱标刻出来的一样,坚持他的仁政,坚持他的理想。这也许就是天意。不错,自己打下的天下,就是需要这样的继承者,方能江山永固,子孙永保之吧?
想到这,朱元璋不由得面色和缓,说道:“先拟旨,让燕王即日回北平歇息待命。”顿了顿又说道:“让大宁卫把宜宁公主即刻送进京”。
一阵清风自窗外吹过,爷孙俩顿感凉爽,朱允炆抬袖拭去了额上的汗珠。
黄子澄又奏道:“为保证公主安全,圣上不如命燕王先一起走到北平,再派精兵护送至京师。”
朱允炆有些迟疑地问道:“是让燕王叔派府兵护送?”,清澈的眼睛里都是不解。
朱元璋叹道:“傻小子!只有这样才万无一失地安全,你这两个叔叔就不敢再捣鬼了。”
朱允炆不大明白,看了看黄子澄,也不再问。
“让礼部发文去朝鲜国,说宜宁公主在大宁府,大约新年过后即可到京师,让朝鲜王放心”,朱元璋笑道:“你这个媳妇来得可不容易,朕倒真想见见这个朝鲜公主了。”
朱允炆不吭声,心中也在思量:是啊,这个朝鲜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