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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在山上即使不用冰, 亦是十分凉爽, 收了各家的回礼,也都是些瓜果细点,便分送了各处。此后除了做针线, 闲时便带着虎哥儿认字,虽然他年纪太小, 今儿认得字明儿就忘记了,但长久陶冶下去, 倒也能记得一二。
虎哥儿学字虽不甚聪颖, 但自小已展露武将之风,力气极大,不过一岁半, 便能端起沉甸甸的果盘并果子点心等物, 只是摇摇摆摆看着吓人,和成哥等一干孩子玩耍, 每常眼错不见, 遇到别人来抢他的果子吃,恼了,一手就能把别人推倒在地,琳琅常常要跟在后头登门致歉,索性最后便守着他顽, 或顽沙土,或在院子里摸爬滚打,屡教不改。
杨奶奶却笑道:“哥儿就该摔打摔打, 身子才健壮,哪里能娇生惯养?让他顽罢,大海小时候也是这么来的。”
琳琅自然知晓其故,倒也不十分管束虎哥儿,在山上愈发野了性子。
展眼盛夏尽,凉秋至,琳琅一家便搬回城里,八月初三是贾母的生日,须得走一趟。
寿礼是早就备好的,一幅亲绣的猴寿图,一对金寿桃,六色果品糕点。
却因今年乃是元春省亲第一年,是故寿宴大开,早早地定了七月二十八日到八月初六日在荣宁两处开宴,宁国府单请官客,荣国府单请堂客,大观园收拾几处大地方作退居之所。
琳琅早知详细,三十日方去赴宴。
这日荣宁两府单请诸官长并诰命及远近亲友和堂客。
琳琅位低而不显,略坐了一日便回来了,也无可细述之处。
忽忽又是十来日,后日便是中秋,又是虎哥儿的生日,琳琅早早地备好新衣,各处的节礼都送去了,邢金匠也将打好的首饰送来,乃头面二套,花钗并腕镯戒指四副,金项圈四个,双龙抢珠累丝金戒指四十六个,皆悉精巧无比,宝石玛瑙翡翠珍珠还剩十之一二。
琳琅一一检视过,心下甚喜,命翠儿取了六十两银子付给邢金匠,又送了两匹锦缎,四盒点心答谢。
邢金匠如今有陈安人许多首饰未打好,报酬甚多,故此连连推辞,不得,方道谢收下。
邢金匠走后,琳琅捧着给杨奶奶打的首饰到她屋里。
杨奶奶见了忙道:“必是你的梯己打的,我戴这些做什么?”
琳琅叫二妞收好,笑道:“自然是我孝敬奶奶的。家常见奶奶首饰不多,好容易寻了个能工巧匠,给奶奶打一套,我也打一套,明儿出门来往穿戴也体面些。”
杨奶奶叹道:“家里除了饷银,也就柴炭雪寒鞋袜夏冰几样银子略贴补些,一年也不够来往应酬的,山上乡下人情也还罢了,城里各家府邸多是你拿梯己补贴,前儿荣国府老太太生日,那金寿桃便是,当我不知?还花这些闲钱做什么?”
杨奶奶虽不管事,家里诸事却皆看在眼里。
杨家本就银钱不多,如今来往应酬,多靠琳琅梯己,好在送礼出去也有回礼。
琳琅笑道:“既是一家人,我和大哥夫妻同体,何苦算这些?倘若果然算这些,岂不是羞死我了?若真要银子,还怕家里没有?大哥往年打仗得的那些书画瓷器送了我,哪一样拿出去都能得上千的银子,只是我不舍罢了。”
杨奶奶奇道:“那些不值钱的书画碗碟杯子竟值这么多钱?”
琳琅笑道:“哪里能用银钱来衡量其价值?有钱也没处买去。件件都是少有的精品,我想着闲时自己赏玩,日后留给子孙,图个风雅,比留什么银子钱都强。”
杨奶奶听她一番解释,心里方略安稳好些,忙道:“从前大海也得了些,不多,三五件书画,七八件花瓶茶杯,好精巧细致,平常也不好拿出来使,便都收到箱子底儿了,明儿回去,我拿给你收着,若是好东西,就留给我的重孙子。”
琳琅笑道:“那可好,咱们家这些东西我都好好收着呢,就怕虎哥儿淘气打坏了。”
正说着,忽听外头道:“先前来过的李内相来降懿旨。”
琳琅和杨奶奶一惊,忙摆了香案,启门跪接。
李向明骑着高头大马到了门前下来,在一群太监簇拥下进来,至厅上面南而立,口内说道:“奉懿旨:赏杨门柳氏□□人沉香拐一根,伽南珠一串,金如意一柄,玉环四对,金锭二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赏杨门蒋氏安人金如意一柄,珍珠四挂,玉环四对,金锭二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绒线十二卷。”
琳琅和杨奶奶满心疑惑,不知何故得赏,只好先忙着谢恩。
李向明命人捧上所赐之物,一一展示,笑道:“恭喜老安人,恭喜蒋安人。”
琳琅一面叫人接下,一面叫翠儿端上荷包,一面含笑道:“有劳老内相,不知喜从何来?”
李向明看着小太监接了,方笑道:“今日接到西北捷报,杨千总身先士卒,勇猛非常,几次伏击深入,共斩敌首二百有余,生俘三千余,并在月前擒贼首归营,圣人大悦,待凯旋必论功行赏,故老圣人赏下东西,并告知捷报,以安两位安人之心。不必进宫谢恩了。”
琳琅闻得杨海平安二字,喜之不尽,至于军功却并不大在意,好一番感谢。
李向明也不及吃茶,笑道:“还得去别处降懿旨赏东西,先走了。”
琳琅闻言,方知立功者非只杨海一人,得赏也非他们一家,不过想来也是,偌大战事,岂是杨海一人立功之地,忙毕恭毕敬地送他出门。
回来后,下人们齐来磕头贺喜。
琳琅笑道:“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翠儿等喜得连连道谢。
杨奶奶笑容满面地道:“大海又立功了,既是捷报,想来快回京了?”
琳琅想了想,道:“西北离此,何止千里迢迢,他们到西北还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再休养一番方战,捷报进京的时候,怕战事尚未结束呢!等结束了再回来,路上也得许久。”
杨奶奶不觉失望道:“如此说来,年前是赶不回来了?”
琳琅忙安慰道:“虽然李内相说大哥生擒贼首,但贼首何其多?许是一营之首。既有捷报,想来此战势如破竹,便是年前不归,年后也该回来了。”
杨奶奶听了,方欢喜起来。
收拾赏赐之物时,琳琅命二妞和春兰将杨奶奶那一份送到杨奶奶房里,杨奶奶笑道:“这皇家就是有钱,有多少东西赏下来?我都看花眼了。”
琳琅不禁笑道:“皇家的东西,说到底还不是下面孝敬上去的?奶奶倒操这份心。前儿荣国府老太君生日,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彩缎玉器,并有帑银等等,贤德妃娘娘赏下来的寿礼也不比今儿老圣人赏咱们的少,这还是年年都有的呢!咱们才得头一次。”
杨奶奶咋舌不已,道:“皇太后赏咱们,竟还不及娘娘赏自家祖母的多?”
琳琅想了想,不觉暗暗心惊,此时她方发觉,自己所得宫中之赏,虽有皇太后两次赏赐,却皆不及元春赏贾母之物,到底是皇太后太俭省呢?还是元春太得宠?
不过她身卑位低,些微六品武官之妻,比不得贾母品级尊贵,想来其中有这样的缘故?
一时想不通其中关节,琳琅便先放下不提。
只见杨奶奶拿着沉香拐端详着,又在院子里拄着试了试,回身对琳琅笑道:“我还硬朗着呢,赏这劳什子拐杖做什么?木头做的,乡下多的是。”
琳琅莞尔道:“乡下木头做的,哪能跟这个比?这是沉香拐,奶奶没有闻得一股奇香?这既是一味药,又是一件极珍稀的宝贝,兼之此拐乃上等极品沉香木,价比黄金呢!”
说到这里,琳琅再次感慨皇家赏赐厚重。
倘或她没记错的话,元春省亲时赏过贾母一根,生日时又赏了一根,后来八旬之庆时亦有一根,皆是沉香拐,珍稀异常。
杨奶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把沉香拐塞到琳琅手里,道:“就这劳什子,还价比黄金?我可不是拿着金拐棍了?哎哟哟,这东西,有什么用?不过就是老太太拄拐棍,那拐棍什么做的不能用?偏用这么贵的木头做,皇家奢靡如此,叫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乡下人家一辈子,赚的银子还不够打这么一根拐棍呢,偏它还得拿黄金来比。”
琳琅笑道:“所谓体面,不过就这么着。”
杨奶奶摇头道:“我小时候,常听人说,城里人可有钱了,遍身绫罗,满头金银,皇帝老爷子更是左手拿着金元宝,右手拿着金元宝,吃饭的碗是金子打的,坐的椅子也是金子做的,拿着人参当饭吃,擦屁股都用鹅黄缎子,原先还不信,如今倒有些相信了。”
琳琅听得扑哧一笑,道:“奶奶都是听谁说的?这也能信?必定是未曾亲眼所见才有此语。别说皇家王府了,便是荣国府这般二等人家,家常一应穿戴摆设也都是半旧的,宫里主子们夏日也多戴着绒花绒,最厌金玉之物。再看咱们自己家,也不过是因为成婚才三年,东西家具一色新的,不大显旧罢了。在家里,我也不耐烦戴那些累赘东西。”
说得杨奶奶也笑了,看琳琅打扮时,果然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一头乌溜溜的青丝用乌木簪子挽着,鬓边别着绒花,便问道:“厌金玉?都是好东西,他们还厌恶?”
琳琅一面看人收拾东西,已妥当,一面答道:“在荣国府里,别说主子们了,便是一二三等的丫头奴才,也不以平素金饰为美,即使分量重,也说是寒酸村俗,不管金银首饰,首先必要做工精细,雕凿镂刻,花纹精美,次之必要镶嵌珍珠宝石美玉,因此不以金银分量来估算,只说精美雅韵与否。所谓厌金玉,即此。”
平儿在原著中丢了虾须镯,只说金子还罢了,能有几两重,所重者乃是上头的一颗珠子,便是在这等厌金玉的风气下才有此语。
杨奶奶听完,哼了一声,道:“穷讲究。乡下人家,多少人一辈子都戴不上金镯子呢!”
琳琅笑道:“也就是有钱才讲究,倘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谁还讲究这些?”
杨奶奶深以为然。
几户武官家眷得赏,虽不甚张扬,但朝堂自有人得了消息,知乃西北大捷,齐贺圣人隆恩,此战必定凯旋,不久便将西北纳入版图之内。立功之人回来自会高升,虽然高低不知,但并不影响他们来往走动,遂有几家女眷相继给这几户武官之家下帖子,琳琅亦在其内。
可巧琳琅此时正打发刘二夫妇两个南下。
原来她要送与黛玉的添妆之物皆已齐备,乃亲绣插屏芯子二副,太后所赐彩缎六匹,新作花钗四副,成化斗彩鸡缸杯一对,名家书画二幅。偏生荣国府给黛玉添妆的东西七月就送去了,没奈何,琳琅只得打发刘二夫妇两个亲自送去。
接到各家帖子,足足有七八张,多是武将之家,琳琅忖度半日,转身与杨奶奶商议道:“奶奶,我想着以吃斋念佛为大哥祈福为名婉拒了他们,如何?”
杨奶奶闻言不解,问道:“这是何故?”
琳琅笑道:“大哥出征未归,生死不知,胜败难料,不过一次捷报就如此,也太张扬了些,岂不是叫人说咱们眼皮子薄了?倒不如婉拒了,等大哥回来后,再行备礼登门拜见。”
杨奶奶点头道:“你说的极是,就这么办罢。”
遂琳琅回帖,以祈福为名,婉言拒绝,并闭门不出。
接到回帖的人家,也只接到杨家一门婉拒之帖,别家早就兴冲冲上门赴宴来了,于是都不约而同地道:“这杨家倒能深交,有些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