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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飞羽心头一惊, 立刻拉着无花后退了两步,面上强作镇定,淡淡微笑道:“原来是大嘴叔,您这大晚上的,是又从哪儿绑了倒霉蛋来下锅?”
李大嘴冷冷盯着他们二人, 刮骨刀已拔了出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缓缓接近洛飞羽和无花声音所在,用开玩笑似的轻松口气道:“我馋瘾一犯起来,连自己老婆都能吃下肚,纵舍不得聪慧机灵的小秋, 也只能怪你们运气太差。”
洛飞羽刚要答话,无花却拉了拉他的衣袖, 手指摸索着点了点他的鼻尖。
洛飞羽微微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不动声色道:“大嘴叔想吃人我也不能拦着,但我实在很好奇,人肉究竟有多好吃, 让您如此欲罢不能。进您肚子前, 可否让我也解个馋?”
李大嘴哈哈笑了起来, 声音更冷:“怕是满足不了你了,这世上还没人能从我碗里抢人肉吃。”
洛飞羽却道:“你不敢让我吃,只因那碗里不是人肉,只是普通的猪肉。”
李大嘴绝口否认:“哈哈, 你当老子‘不吃人头’的名声是吹嘘来的吗?”
可下一秒,他和洛飞羽就几乎同时出手,一人一边抓住了那盛着红烧蹄膀的瓷碗。
洛飞羽暗自跟他较着劲,笑问道:“这碗里若是人肉,你紧张什么?”
“啪”地一声,李大嘴猛一使力,竟生生捏碎了那瓷碗,破裂的瓷片跟着熟肉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已不能入口。
李大嘴心中暗笑,口中却是怒声道:“你们妨碍老子解馋,本来我吃一个人就能饱,现在一定要吃两个了!”
洛飞羽却居然飞快从地上捡起一块,作势往嘴里放:“沾了土的肉总不会比师父的药更难吃,我这就尝尝!”
李大嘴连忙伸手去阻,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无花立刻捉住了他的手腕。
洛飞羽目的已达到,笑眯眯将那脏了的蹄髈扔掉,摇头啧了几声:“我就只是奇怪,大嘴叔平日没少杀人烧来吃,谷里人早就司空见惯,你即便真杀了谁,第二日也没人敢说道,只会庆幸死的不是自己,根本没理由挑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偷摸着煮谁。”
“再者,就算被撞见,你大可将我们吓跑,没必要阻止我们离开。”洛飞羽顿了顿,肯定道:“你怕我们回去之后察觉端倪,所以即便我们可能什么也没发现,也定要灭口了才安心。殊不知你这样做,反而此地无银,更引我们怀疑。”
李大嘴被他揭穿心思,倒也没有更多反应,大方承认了下来:“我就是知道小秋聪明得很,才不敢叫你们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你既已猜到,也该明白你们绝对活不成了。”
洛飞羽幽幽叹气:“您防备我也就罢了,戒色是个吃素的和尚,就算你将东西摆在他面前,他又怎会知道猪肘子和人肉的味道有什么区别。”
李大嘴道:“他也是个一肚子黑水的小秃驴,你都能猜到的事,他会猜不到吗?”
恶人谷并非太平之地,李大嘴之所以始终能令其他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对他存有三分敬畏,就是因为他吃人肉。
吃人的人,总是叫人害怕的。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其实不爱吃人肉。
平常他总是选在这个时辰、这黑暗的厨房里大快朵颐,像只偷腥的大猫。不巧的是今天无花为兑现承诺,借了天吃星的厨房,洛飞羽他俩又吃又侃弄到大半夜,撞见李大嘴纯属意外。
然而这都没关系,李大嘴对万展秋的武功再了解不过,他自信就算无花他们两个一起上,也不会是他对手。
他站在这里同洛飞羽说这许多话,无非就是让他做个明白鬼,这一点无伤大雅的仁慈,已是对这被他看着长大的少年的难得恻隐。
可惜他并不知道,万展秋已不是昔日的小盆栽,别说一个李大嘴,就是再来两个,也未必能在洛飞羽手上讨到便宜。
但洛飞羽依然耐着性子没有出手,他现在暴露武功势必会给万春流惹来麻烦;而且他对无花还有防备,在能靠其他法子苟住时,他没必要在无花面前泄露底牌。
李大嘴刮骨刀在掌中一转,无花为避锋锐便不得不缩了手。李大嘴身形暴起,早算好了位置,一手点洛飞羽的穴道,一刀朝无花的脑袋上砍。
无花察觉风声,本能往能躲开这一刀的方向跃起,洛飞羽却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任李大嘴将他点住。
“当”地一声,那刮骨刀劈在地上,李大嘴灵活转身,追着无花缠上去。
他二人在空中打斗,而洛飞羽什么都看不见,只在原地对着焦点的方向慢条斯理道:“您仔细想想,今晚若是杀了我们,会有什么后果?”
李大嘴刀势一滞,无花趁机从他刀下抽身。
“我若今晚失踪,师父定会想到你头上,然后记恨你。他若不肯救谁,谁也强迫不了他,毕竟我死了,他就是恶人谷里唯一的大夫。到时屠大姐他们可以尽情找你算账,反正师父绝不会医治你。弄死了你,他们也不用担心有人惦记着他们的肉。”
李大嘴提刀笑道:“不错,但我却可以杀这和尚!”
“你若杀了他,结果也还是一样,因为我随时可以自绝经脉。只要我死,你在谷中绝不会好过,很快也要来黄泉路上陪我。”
李大嘴阴沉了脸:“你既不怕死,又何必同我费口舌。”
洛飞羽又是一叹:“人总是想活着的,若有活着的机会,哪怕再难再危险,也要去试一试。而倘若非死不可,能拉个垫背也比孤单上路要强。”
李大嘴闻言停下了攻击,远远站在门边,一时竟还真有些犹豫,觉得洛飞羽和小光头杀了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他强撑道:“你未免太小看我,老子会怕万春流?”
“你当然不怕,但你们永远不能得罪我师父。恶人谷若没了师父,那就成了真正任人宰割的地方,再也不安全,你们只有出去;而出去,便是四处逃窜颠沛流离,绝没在谷中逍遥。”
这正是所有恶人的死穴,若连恶人谷都不再安全,那他们便只能回到苦难的江湖,而江湖早没有他们的容身处。
李大嘴沉默起来。
灯火忽然照亮了房间,无花站在那摇曳的火苗旁,警惕着李大嘴的每一个动作变化。
洛飞羽这才给自己解控,转过身盯了面前那大铁锅一会儿,有条不紊从行囊里拿出了上等排骨,又翻出了油盐酱醋和生粉,竟起灶做起吃食来。“我知您怕我泄露秘密,总要以最险恶的心来杜绝一切祸患……但我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我是怎样的人,您总看得清。”
李大嘴嗤道:“你若是个好东西,又岂会挂着‘活人不医’的牌子?”
排骨在大锅中滋滋作响,洛飞羽沉静道:“我活人不医,和您不吃人头,难道有何不同吗?”
李大嘴愣住了。
在整个恶人谷,没谁比他更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辛苦。
洛飞羽的厨艺哪里能看,肉自是烧失败了,那锅卖相极惨的芋丝蒸肉糕被他盛出来,一半黏糊糊一半焦糊,只勉强能入口。
他徒手捏了一块强吞下去,将菜盘子摆在桌上,笑容真挚温和:“您半夜开灶,定是饿坏了。不嫌弃的话,来吃一点吧。”
李大嘴戒备道:“你请我吃东西?你以为老子会上当?”
洛飞羽摇了摇头,反而在桌前坐了下来,“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已经受尽了苦难,我又怎能让他再浪迹天涯、无处为家。”
李大嘴愕然。
他目光闪动起来。这几十年,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被逼着做恶的好人,没人懂他的苦。
可现在他知道,有人和他一样,也是扮演着恶人求生的可怜虫。
在同类面前,伪装就变得多余。
他终日战战兢兢,在恶人谷里受活罪,他活得想死。
却又怕死。
家……这安心乡,对恶人来说太遥远了。
可是,在洛飞羽说出这字眼时,他那颗痛苦了二十年的心脏,还是会为之跳动。
那盘芋丝蒸肉糕一看就非常难吃,他却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想肆意在人前吃猪肉、想活得像个正常人,他二十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他放下了刮骨刀,像洛飞羽那样徒手捏了肉放进嘴里,越嚼越快,越嚼越快,最后竟举着盘子狼吞虎咽起来,连骨头都舍不得吐,一起咬碎了往肚里咽。
世上再绝品的人肉都诱惑不了李大嘴,可这最平凡、最庸俗的味道,却令他动了心。
这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美味,而是一种归属,一种漂泊了许多年,终于有一座屋檐、一种味道能让心觉得安稳。
这味道很难吃,很普通,却又很奢侈。
他毫无形象舔着盘子,吃相狼狈,像哭又像笑。
洛飞羽始终微笑着看着他,他忽然觉得这些恶人,很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洛飞羽:本发发温柔,善良,可爱,又机智:)
李大嘴:我……肚子……突然有点痛…………!
无花:阿弥陀佛!施主太大意了,万姑娘做的食物,那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