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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少平昨日过的很充实。
收拾完自己的简单行李后,先是迈着愉快而又伤感的脚步,用心灵去回溯了自己两年的求学历程。
接着又因自己救过侯玉英,而有幸得到消息,及时的救了郝红梅,一饮一啄,算是给初恋画了个圈。
最后,??还把藏在心里的话给郝红梅一吐为快。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果吧。
昨日事已办完,明天就要离校,今日无事可做,孙少平躺在宿舍里看书。
快晌午的时候,侯玉英肩膀上挎个黄书包,一瘸一跛来找他。
两人走到操场上,她怪不好意思的,??给少平送来一个用两条红丝线束着的,??很精致的大笔记本。
然后她说:“咱们就要分别了,这点礼品送给你。你要是进城来,希望一定到我们家串串门……”
他好奇的解开两条丝线,翻开笔记本,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片。
亲爱的少平:
自从你昌(冒)着生命危险,奋不过(顾)身地抢救了我的生命后,我就从心里面爱上了你。
因为我腿不好,可能你看不上我。但我们家光景好,父母亲工资也高。
我是城市户口,因为腿不好,也不要去农村播(插)队,你要是和我结婚了,我父亲一定会给你在城里找到工作,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会让你一辈子吃好穿好,把全部爱情都献给你。你要是心里情原(愿),回家后给我回信说明。
你回家后,??需要钱和什么东西,我一定全力以付(赴)支原(援)你。盼着鸿雁早飞来!
——爱你的人:玉英
孙少平看完他有生以来接到的第一封“恋爱”信,脸上露出温和而讽刺的笑容。
他把侯玉英的信揉成一团,正准备随手扔掉,但马上又感觉到不合适。他很快到隔壁抽烟的同学那里借了火柴,走进厕所,把这封信烧掉了。
随着信烧掉的,是人生的一次选择,就像郝红梅伸出去拿手帕的那只手一样。
哪怕完全抛开恋爱、爱情等一切感情因素不谈,在孙少平看来,放弃这个选择,以后会不会比接受侯玉英的橄榄枝过的更好,他是不知道的。
但有一点他知道,接受侯玉英的橄榄枝以后,他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没有激情,沦落市侩。平日里忙活的都是斤斤计较,日常谈论的全是柴米油盐。
这样的人生,还不如回村里种地呢!
放弃这个选择,去外面接手挑战,??哪怕过的更差,至多也不过是黑面馍和黄面馍的区别罢了。
至于黑面馍,他早就吃多了,??不怕!
孙少平又在操场上呆了一会儿,看着远山和原西河发了一会儿呆,同时在心里和它们默默告别。
等他收拾心情,重新回到宿舍的时候,刚进门就诧异的发现,田晓霞正等在他的宿舍里。
田晓霞向润叶姐诉苦说心事,田润叶笑着对她讲:这俩孙家的男人啊,迟钝的很。不能太着急,要慢慢来,反正你还小,急啥嘛!
她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田晓霞很想问她:“难道你忘了自己当初站坐不下的样子了吗?哼,菜都慌的打翻了。”
田晓霞从来都是一个果断的女子,她决定主动出击了!
“你到哪儿去了?”她问他。
“我出去走了走。”他说。
“我听说侯玉英找你?”
“送临别礼物,一个笔记本。”
“只有笔记本?”
孙少平有些慌,想着还好已经毁尸灭迹,他强自镇定。
“嗯,只有笔记本。”
“现在咱们走吧!”她穿着一件带帽子的“棉猴”大衣,已经出了门。
他只好跟出来,问:“到哪儿去?”
“我请你吃饭!”她说。
孙少平不愿到她家里去,就说:“我在大灶上报饭了……”
“啊呀,都快毕业了,你还舍不得丢你那两个馍馍?”她开玩笑说。
少平没吭声。
孙少平原来以为晓霞让他到她家去吃饭,但她却把他引到了街上的国营食堂。
常舒一口气,万幸!
田晓霞把饭菜买齐后,对他说:“咱们就要分别了,我应该请你吃一顿饭。家里人多,这里咱们清静一点,还可以拉话。”
少平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同学一块下馆子,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晓霞是个大方姑娘,他们也熟悉,他心里才不特别慌。
他说:“我也应该请你一次。礼尚往来!”
“别,”晓霞说,“等我回咱们双水村的时候,你在你家里请我吃一顿饭,也许更有意思!”
“你会到双水村来吗?”少平问她。
“肯定会的!我还从没回去看大爹大妈呢!再说,就是没他们,我也会去看你的!你要是到县城来,也一定要来找我!行不行?”
“行……”
少平一边吃饭,一边心里非常激动地想:他竟然这么大方地和一个女的坐在一起吃饭,拉话,这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他也只有和晓霞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个年龄和女同学交往的羞怯心理,才不至于成为一种严重的障碍。
他们常常像两个大人一样探讨一些“大问题”,这让他们的关系被限定在了友谊和严肃的范围内。
“毕业后你准备怎办呀?”晓霞一边给他碗里扒拉菜,一边问他。
“也说不准,或许劳动种地,或许思远哥会让我做其它的……这些我都不怕。主要是读书困难了。没时间不说,借书也不方便。
晓霞,你要是找到好书,看完后一定给我留着。我到城里时,就来拿。看完后我就会想办法还你的。”
“这当然没问题。就是《参考消息》,我也可以集中给你存起来,你多久来一次呢?”
“一星期?太频繁了些,一个月怎样?”
“不咋样?你上学时咋做的?”
“可我没自行车啊!”
“不是有班车嘛。”
“要花钱的。”
“你没有吗?要不我给你?”
“有,有,我有!”
看着田晓霞危险的眼神,孙少平赶忙摆手,他已经感觉到今天的田晓霞和以前不一样了。
田晓霞这时才满意的说道:“那就说定了啊,一星期你来一次。我生怕时间一长,等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挂着个褡裢,在石圪节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为几捆柴禾或者一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牙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
孙少平仰起头,笑得都快喷饭了。这个田晓霞啊!
笑完后,他说:“我不会变成你描绘的那种形象。”
他立刻严肃起来,“你不知道,我心里很痛苦。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到一个更艰苦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哪怕是在北极的冰天雪地里……”
“我很赞赏你的这种想法!”晓霞用热情而鼓励的目光望着充满激情的少平。
“我不是为了扬名天下。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和身上攒着一种劲,希望自己扛着很重的东西,去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不断头地走啊走……
或者什么地方失火了,没人敢去救,让我冲进去,哪怕当下烧死都可以……
晓霞,你说这些想法怪不怪?
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等我回到家里,虽然现在有吃有穿了,我还是会熬煎的。
说实话,几年前,我没这么些怪想法。但现在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情绪对不对……”
“坚决正确!”晓霞把两个不能连在一起的词连在一起,笑着对他说。
这顿饭他们吃得时间很长、谈的话也很多。
他们相约:一周见一次面,她可以回双水村来看他,他也可以县城来找她。
只是,他们没好意思说互相可以通信。
再回到学校后,两人互赠了礼物:田晓霞送给孙少平一个多兜黄挂包,那是她托父亲从省城买回来的。
而孙少平送给田晓霞一个女式手表,就是思远哥给他,让他以后送媳妇的那块古董表。
两人虽不言语,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们的青春,和孙少安田润叶那时不一样。虽然仍含蓄,但相互之间已经有了默契。或许,他们的长跑不会那么远了吧。
第二天是乡里学生的最后离校日。
一大早,同学们依依不舍地在学校大门口相互送别。有男有女,有些忍不住的同学都哭了。
两年的共同生活,相互之间也许发生过口角、误会,甚至龌龊。
但是,一旦到了分别的时刻,一切过去的不愉快就都烟消云散了,只留下美好而温暖的回忆和难分难舍的感情。
在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许正是在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他们是那么年轻、纯洁、真挚、内心充满了生活的诗情……
其实,这种感情也最无聊和最没有价值,时过境迁,也就很快会烟消云散,像那阳光下的露水。
一起走出学校的大门口——他们的结束与开始之门!
他们都一块相约,什么时候到各自的村子里看望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