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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寇边,少时候千余骑,只在边郡,多时上万,甚至能长驱直入,剽掠司隶。陛下初继大统之时,鲜卑就趁乱突入司隶,杀司隶校尉,护乌桓校尉,劫掠司隶十余县,杀县令数人。”
陈瞻说到这里脸色已经发白了,他感觉身上力气被疼痛尽数抽空,只好扶着一旁的几案缓缓坐下:“不过好在陛下圣明,想到了以夷制夷,以粮秣收乌桓以制鲜卑。”
众士子听到此处纷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小声地议论:“陈明远此言何意?这和棋局有何联系,难道陈明远想说他从陛下之策中看出以夷制夷,所以在边角发展?不过这也要拍马屁,这也太生硬了吧!”
这堆清流大致可以类比为后世的在野党,政治|斗争失败,又要凸显自己的存在感,于是遇到什么都要说上两句,以显示执政者也有种种问题,但如果真要上位,又未必能达到前者的标准。
场中大多数人议论纷纷,然而小圈子里的几个士子却低下头来,面露沉思之色,有人似乎悟出了什么,突然眼神一亮。
陈瞻话锋一转:“近年来鲜卑并未突入司隶雍凉等等数州,但是多此侵扰边地,今日杀我百姓,明日掠我财货。”
“鲜卑胡人放牧为生,不治生产,逐水草而居,于是春日间物资耗尽就来打草谷,秋日中膘肥马壮又来抢粮食,冬日里草原苦寒无以为继,也要来扣边抢衣物御寒。”
“更可恶的是,有时候鲜卑入侵,即使不能抢走多少粮食,也会烧掉即将收割的秋粮,导致百姓一年辛劳化作灰烬,对我大雍造成很大的损失!所以为了防止鲜卑入侵,每年花在边郡上的军费已经超过了全国总财政支出的四成!”(古代军费开支是王朝财政支出的大头,大概要占一半左右,在宋朝这一开支甚至占到了60%-70%)
“而且鲜卑入寇的程度是和当年的收成有关的!若是当年鲜卑年景不好,那么鲜卑叛胡必定大规模进犯,一则为了劫掠物资,二则为了消耗族中老弱,以期减少生存压力。”
说到这里陈瞻顿了顿,下面的士子们又有一些人明白了,他们恍然大悟倒吸一口了凉气,惊恐地看着陈瞻.
“今年关中大旱,既而蝗起,数郡绝收,但是受到影响的不仅是我大雍,鲜卑的草原,乌桓的南部也受到了影响。”
“鲜卑放牧为生,草场受到破坏,冬天就无法储备足够的青料,那么他们之前数年养成的牲畜到冬日就会因为草料短缺大量死亡。他们即使能够及时止损,屠杀一部分牲畜制成腊肉保存,也很难撑过今年寒冬。”
然而陈瞻却没有停下,接着说道:“乌桓虽内附,但外族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只是畏惧我大雍威势,借以抗衡鲜卑罢了。”
“但是,近几年来中原腹地也时有叛逆,所以军费都是优先发给平叛军队的。从去年十月以来,朝廷就再没有发过乌桓的军费了。乌桓本就是鲜卑的手下败将,得我朝庇护才得以获得丝毫喘息,抗衡鲜卑。但是今年乌桓没了我朝的粮草支持,可能无法有效阻挡鲜卑。”
乌桓很可能会反,甚至可能已经反了!这点陈瞻早就怀疑了。
当时他初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就被人追杀,身后的骑兵都乘坐骏马。
之后刘猛逃窜的时候也是一人双骑,这个配置实在是高了些!
要知道这个时代宝马可是名副其实的“豪车”,在边郡一般马匹需要两万钱左右,好马十万钱。
而且前几年叛乱增多,作为战略物资的马匹,价格翻倍暴涨。普通马匹卖到了将近五万钱,这还是在边郡的价格,到洛阳一匹马就要接近十万钱。
所以即使不算养马的消耗,刘猛作为一个幽州土豪出身的郡守,也不应该能买得起如此规模的骑兵。
而且乌桓去年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撑过了一整个冬天,并没有一丝一毫不满,也没有向朝廷伸手要粮,所以肯定是有人缓解了他们的压力,补上了这个缺口,再结合他们攻入北平县城时那个明显就有问题的粮仓……
所以陈瞻早有猜测,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拿到终山郡粮食物资调拨数据,不能确定罢了。这次那么迫切地来洛阳就是为了扬名之后能混进台省,查看之前几年里的冀州上计[注1]数据。
上计简而言之就是各郡国人口,财产,土地的普查工作。
这三点共同决定了国家税收,所以一般地方要在夏粮收割之后开始进行,而郡国则在九月统计完成,递送中央。
陈瞻当然知道这个数据存在各种水分。
但是,他可以根据系统的历年气象水文数据估计前几年终山的粮食产出,根据历史数据估计豪强大族瓜分的粮食,再根据上计数据查看国家调动的粮食,那么剩下的粮食缺口就可以计算出来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一切都要等他混入台省才能实锤。
所以他现在只是说到时候乌桓可能会消极怠工,可能无法应对今年增加的鲜卑高强度入侵,没有直接说乌桓勾结刘猛,免得等乌桓真的造反后背上逼反乌桓的黑锅。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汉胡问题是大雍的政治正确,在武德充沛的大雍,在场的士子不可能如大怂的士子一般说他陈瞻穷兵黩武。
而且就今年那个见鬼年景,鲜卑要是不入寇才怪了。
他陈瞻说这话可是有事实依据的,即使乌桓的事情是他杞人忧天,那么加强对外防守也是有利无害。
更何况,这堆士子不是渴望立功又没机会所以才整天嘴炮吗?
他们难道不清楚对外战争是大雍军功封侯的好出路吗?
当年陈汤就是喜奇功,不甘平凡的少年人,在西域为了立功甚至逼迫甘延寿矫诏出兵,最后打赢了不也啥事没有,还赐爵关内侯。
众士子尽皆慨然,但是人群之中几名士子却面露恍然之色。他们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了!
没错,他们现在是被党锢了,但是凭借他们家族在郡县的影响,若是想弄一个几百石的军职还是轻轻松松。
所以与其在洛阳虚掷青春,怨天尤人,不如去参军赌一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而且这条路是行得通的,之前靠平叛飞速上升的陈瞻不就是例子吗!
所以在他们看来,陈瞻的一番话可不是唱唱高调,而是成功学长传授就业经验,把他们当作自己人,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他们当然也领情,一方面不可能恶了给他们指路的陈瞻,另一方面又互相警惕地看着在场的其他士子,毕竟这些都是潜在的竞争者,若是他们能将陈瞻一番话理解成热血上头,书生之言就好了!
于是他们纷纷决定唱高调,把气氛炒热,将对于政治的讨论引导到文学或者情绪上来,让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士子放弃思考。
刚才那个小圈子里的士子相视一笑,终有一人起身,对陈瞻行礼:“陈君所言极是,我等一叶障目不明局势,听陈君一言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陈君当是我师!”
他行礼之后在场不少士子都跟着行礼:“陈君当是我师!”
陈瞻有点愣住了,他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不过陈瞻也清楚,这些人里面肯定有不愿屈尊降贵“为徒”,只是迫于形势的,那些个士子也不过是客气一下,他要是真认了,肯定要被人记恨,留下一个狂妄的把柄。
所以陈瞻叹了口气:“诸君谬赞了,不过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罢了,瞻才疏学浅实不能为人师。”
那士子也不纠缠,借着陈瞻的搀扶起身:“陈君虚怀若谷,逊志时敏,在下所不能及,只是今日所得良多,唯愿作文以记之!”
在这个时代,作文和做诗都属于世家子必备技能。
因为诗词文章具有重要的功能:抒情言志。有些东西不好赤果果地说出来,但是以诗酒唱和就显得“高雅”多了。
在那个士子看来,之前被家族打压,却仍然能混得一个“少有才名,以其文采闻于乡里”名声的陈瞻,作为世家子里的佼佼者,肯定也精通此道。
如今说不定正技痒难耐,想要炫技,却难以开口。
如今自己给了他一个炫技扬名的机会,不仅成功歪楼,将大家的关注点引到诗词上来,减少潜在的竞争者,还能给陈瞻卖一个好,这是一箭双雕。
而且就算猜错了陈瞻的意思,他也没有逼迫陈瞻写文,陈瞻想不写也可以看着,所以他也没有得罪陈瞻,这波是稳赚不亏。
听到他的号召,一众士子纷纷附和,尽皆动笔,就连之前狂到没边的刘荣也占据一张几案,开始提笔作诗。
现在留在这个场上的士子们,他们家世和才学必然不差。
在那种吃饭作诗,饮酒作诗,文会雅集也作诗的背景下,他们的作诗技能已经深深刻进了DNA,于是丝毫不见滞涩,援笔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