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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显阳殿,姚兴的寝宫。
卯时已过,有气无力的咳嗽声仍从殿中传来,殿外的侍从无精打采地倚着廊柱,天子已经有两天没有安寝了,连带守夜的侍从也打不成瞌睡。
两日前,潼关丢失的消息传来,姚兴激得吐了一口血,当时便昏迷了过去。待醒来之后,下旨让太子姚泓监国,商议抵御晋军的办法。
未时,太子姚泓入宫禀奏,除了征召百姓、加强城池防御外,建议从安定城调回齐公姚恢加强长安的防御;火速命越骑校尉阎生前往泾口,于泾口一带密设木栅,防止晋军水师登岸;另外便是派遣使者前往建康,向晋国朝廷求和,甚至请降成为藩国,以待将来。
姚兴眼前金星乱转,心中悲苦,从来都是晋国向自己求和,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自己向晋国请和,甚至还要卑躬屈膝请降,真是奇耻大辱。
不过姚兴知道秦国已到了存亡关头,些许面子已经顾不上了,竭力集中精神,道:“准奏。另外,派使者前往枹罕,去见河南王乞伏炽磐,让他率军协守陈仓,事后朕定有重赏。”
喘息了两口,姚兴强打精神继续道:“晋军南攻蓝田、东至定城、北向泾口,长安三面皆敌,不容有失。生死存亡关头,一定要坚守住,晋军远道而来,粮草供给困难,只要等到来年,晋军必退。”
无定河北岸,大夏王帐所在,赫连勃勃得知晋军居然突破潼关威逼长安,拍案而起,道:“秦国已是奄奄待毙,愚不能坐失良机。吹号,召集儿郎们,兵发安定城。”
峣关,秦军的攻势极为猛烈,二十二天攻防,石墙已被摧毁,三道壕沟多处被填平,箭楼、夯台被拆毁,秦军铁骑多次冲至关下。
幸亏随军的工匠赶制出木檑、狼牙拍等物,配合关上的万钧神弩和投石车,才将秦军的进攻击退。
等秦军退走之后,朱龄石便命人清理出战场,连夜重新在关内垒墙挖沟布防,姚弼忌惮晋军发出巨响的利器,没有派人夜袭。
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关头,晋军将士被霞光染成红色。朱龄石的心情沉郁,破关的喜悦已被秦军铁骑冲撞得所剩无几。
若按秦军这样的攻势,峣关守不了几天了,峣关若破,二万将士暴露在铁骑之下,根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朱龄石已经暗中与赵田、张锋等人商议让出峣关,退走上洛城。
张锋坚决不同意,认为一个月之前便将破峣关的消息禀报给主公,主公肯定会派兵来援,既然辛苦破关,就应坚守待援,不然前功尽弃。
朱龄石眉头皱紧,再坚守两天,若是还无援军,他便下令退出峣关,身为领军主将,他要为麾下两万袍泽的性命负责。
“将军快看,是援军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声让关头将士纷纷调头回望,只见远处旗帜飘扬,十数匹快马朝着关下急驰而来。
欢呼声惊天动地,关上兵丁激动地挥舞着手中旗帜回应。
快马穿过关下的营寨,直驰入关,高声呼道:“主公亲率大军来援。”
欢呼声越发惊天动地,朱龄石放声大笑,道:“主公亲至,大局已定。儿郎们,随本将军前去迎接主公。”
黑鲛甲、追星马、柘木槊、青云弓,杨安玄身形在马背上微微起伏,腰杆却挺拔如松,槊交于左手,右手频频向欢呼的将士示意。
朱龄石、赵田等人飞奔来迎,在杨安玄的马前单膝跪倒,高声呼道:“迎接主公。”
三军齐喊,“迎接主公、迎接主公、迎接主公。”声遏行云,惊得归鸟远遁。
杨安玄望着三军儿郎,心潮澎湃,高高举起手中长槊,振声回呼道:“众儿郎,杀敌立功、收复长安。”
很快,姚弼便得知了杨安玄来到峣关的消息,冷笑道:“本公有数万铁骑,纵是神佛降世也要伏首低头,明日本公要亲自出战,斩下杨安玄的狗头,打断晋军的脊梁,让父皇看看本公的骁勇。”
这段时间晋军被他打得像缩头乌龟,眼看就要夺取峣关了,杨安玄居然率军来援,姚弼信心满满,准备擒住杨安玄,力挽狂澜,让众臣心服,把储君之位交给自己。
第二天,姚弼率重骑六千、轻骑八千气势汹汹地杀往峣关,发现一夜之间峣关外新布起一圈战车,月弧形将峣关罩在车阵之后。战车之后旗帜飘扬,晋军已然严阵以待。
姚弼冷笑一声,道:“故弄玄虚,便是铁车本公也要将他砸个粉碎。尹宏,你重骑在前冲垮晋军阵营,夺取峣关。”
尹宏是姚弼亲信给事黄门侍郎尹冲的弟弟,闻命令重骑披甲,准备向晋军的战车阵发动攻击。
征虏将军刘羌在左军,看到晋军摆出弧形的车阵,立刻想起当年随故齐公姚崇在偃师城外被杨安玄所败的情景,立刻催马来到姚弼面前,拱手道:“大将军,晋军此阵厉害,故齐公就曾败在此阵之下,请大将军暂缓进攻。”
姚弼与三叔的关系不好,因为姚崇生前支持太子姚泓,听到刘羌的言语,姚弼冷声道:“不用你来教本公如何打仗,还不速速回归本阵,要不然治你乱军之罪。”
刘羌无奈,只得回转左侧阵中。姚弼身旁的谋臣姜纪轻声道:“主公不可轻敌,不妨选派三千人试探一下。”
姚弼点头。片刻之后,尹宏率三千重骑气势汹汹地朝晋军战车阵冲去。
相隔百步远,只听晋军阵中锣声响,战车上的晋军士兵用木锤朝车上床弩的扳机砸落。 张纲投归杨安玄后,对战车进行了改造,改造后的战车长丈五,宽八尺,两侧各有三个轮子,车上可架设床弩,用牛驱动,可载重数千斤。
昨夜,杨安玄命人将带来的战车用铁索联结成弧阵,三百辆战车形成的弧面足有四里长,每辆车上架设一张床弩,配五十根经过改造后的铁弩箭。
车上填弩兵两人,扳弦兵三人,砸锤兵两人,长盾手两人,还有狼筅兵两人,长枪手两人,车后弓箭手三人,车上八尺悬布幔,遮挡空中射来的箭只。
听到锣声,“崩”声响起,乌沉沉的弩箭带着死亡的呼啸朝前激射而出。
秦军重骑三千人铺展在数里范围,尹宏看到晋军发弩,厉喝道:“注意躲闪。”
数百只弩箭齐发,将整个阵前都笼罩在内,秦军避无可避,只能靠战马身上的重甲抵御。
凄厉的啸声慑人心魂,乌黑的弩箭带起漫天血花,呼吸之间无数秦军战马被弩箭穿透,身披皮甲的战马根本无法阻拦弩箭的激射,铁箭穿透马体余势不减地朝后继续射去。
战马惨嘶倒地,将马上将士摔在血泊之中,后面的铁骑急勒战马,战马负重向前惯性冲去,不少战马折断了前蹄。
第二轮弩箭再至,又是一通马嘶血溅,数轮弩箭激发之后,三千铁骑已经倒地了六七百骑。尹宏看着马前倒伏一片的将士,浑身冷汗潺潺,要不是听到刘羌的那句告诫,自己冲在前列,恐怕此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
秦军军阵,姚弼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想到晋军的弩箭居然能轻易撕透重甲,姜纪急声道:“主公,赶紧下令撤军。”
号角声响起,秦国重骑失魂落魄地旋转马头回营,将惨叫声留在身后。杨安玄没有下令出击,任由秦军派人收拾战常
秦军大营,姚弼帅帐,众人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帐中气氛低迷。姜纪站在姚弼身后,伸手轻扯了一下姚弼的衣衫,姚弼如梦方醒,强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诸公可有破敌之策。刘羌,幸得你事先提醒,你可有什么办法?”
刘羌拱手道:“当年齐公败在晋军的怪阵之后,专门组织诸将商量破敌之策,愚尚记得数条。”
姚弼精神一振,笑道:“刘将军且说来。”
“其一,于开阔地与其交战,战车难以集结成型,可绕其空处以轻骑突入,轻松破敌;其二,战车阵以铁弩箭伤敌,铁弩箭难得,可以少数兵马诱敌,待其箭尽后攻击;其三,战车利守不利攻,若据城、据险、据高而守,战车阵便无优势可言。”刘羌侃侃言道。
姜纪在一旁补充道:“战车阵强在用床弩激发铁弩箭,可命兵丁持铁盾阻挡;晋军用弩箭,我军亦能用弩箭撕碎战车,还可用投石砸毁战车。”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有的说可以夯土台,居高临下对晋军打击,有的讲树箭楼、挖壕沟阻挡战车前行,一时间倒将兵败的沮丧抛开。
第二天,姚弼因为没想到破除战车的办法,没有率军出战。巳时,探马飞报,晋军朝营寨而来。
姚弼连忙登上高台观敌,只见晋军列成方阵,击鼓而进,两侧各有千余轻骑游弋,离着大营东门尚有里许。
认真看过晋军并没有出动战车,姚弼信心大增,下令营帐内兵丁严阵以待,等晋军靠近百步则用弓箭射击,命尹宏、刘羌各率三千轻骑从南北寨门绕出,夹击晋军;又命重骑准备披甲,随时出营合围。
离秦营两百步远,杨安玄下令五千兵马布成圆阵,此时两队秦骑已经冲出。朱龄石和张锋各率一队轻骑,见秦骑冲出没有迎战,反而往后退走,将圆阵空了出来。
尹宏昨日率重骑挫于晋军强弩之下,急着想要报仇雪恨,见晋军步卒结阵,狞笑着举起手中砍刀前挥,厉喝道:“杀光晋狗。”
另一侧刘羌见尹宏发动冲锋,也下令朝圆阵杀去,箭雨密密麻麻地落下,丝毫不能阻挡秦骑冲锋的速度,密集的马蹄声震得地面轻颤。
杨安玄见轻骑相距五十步,下令变阵。千名兵丁扛狼筅而出,将竖起的狼筅斜放,立时枝枝丫丫地将空间塞满。
轻骑急速驰来,已经无法勒马,只得直直地朝狼筅撞去,兵丁挥刀砍向狼筅的枝丫,但战马被狼筅上所绑的尖刺所伤。
战马惊立而起,将马上的秦军将士掀落,有的马匹掉头逃走,与身后的轻骑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混乱不堪。
朱龄石和张锋见秦骑已敌,率军冲杀过来,秦军人慌马乱,根本组织不起反击,杨安玄下令兵丁执狼筅前突,
秦军营寨,高台之上,姚弼见轻骑转瞬之间便落败,又是一记晴天霹雳,震得他六神无主,呆呆地看着溃逃的轻骑,不知所措。
姜纪提醒道:“主公,速速派大军出营救援,掩护那些轻骑回营。”
重骑尚未披挂穿戴好,姚弼只得让两千轻骑和四千步卒出营相援,杨安玄估算了一下时间,鸣号退军回峣关之下。
此一战,秦军损失轻骑一千四百余人,最主要的是从姚弼到普通秦军,都被晋军所慑,丧失了取胜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