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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初的眼睛里都是寒气,先是扫过家佣,然后是负责保全工作的保安,冷冷的眼眸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等级未知的风暴。
人人紧张不已。
家佣都在忙着各自的事,谁都没有看到阿笙,那保安呢?
“先生,我看到顾小姐出去,当时也没多想就放行了……”保安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从不动怒的陆子初,听了他的话之后,竟是死死的盯着他,握着手机的指关节隐隐泛白,显示着他正处于爆发边缘。
“先生,我很抱歉。”说这话时,保安声音甚至在发抖。
“别担心,阿笙只是外出,或许……”
薛阿姨的话被陆子初厉声打断:“你懂什么。”
陆子初声音冰冷到了极点,此话一出,就连薛阿姨也吓了一跳,她在陆家帮佣多年,几时见陆子初对她这么冷冷的说过话,一时不禁有了几分委屈。
这时候的陆子初哪还顾得上理会适才的话语是否伤了薛阿姨,站在客厅里,只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陆子初拔腿就往外面跑,“陈煜,把车开到门口。”
话落,人已消失在了客厅里。
陈煜紧跟着跑出去,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哪位高层成员说了一句话:“阿笙是谁?”
没人回应,震惊的何止是家佣,还有他们,跟陆子初做事这么久,几时见他失去冷静,如此方寸大乱过。
他也许还没注意到,他奔出去的时候,甚至还穿着家用拖鞋。
陆子初在车上拨电话给道路监控所属部门,委托朋友帮忙查看录像,等待结果的时候,被无尽的自责和后悔冲击着神智。
他不应该隐瞒她的不正常,至少家佣和保安会多留心,他更怪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应该时刻守着她才对,是他把她弄丢了……
她现在毫无社交能力,如果脑子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他越想越觉得恐惧,心里发寒,催促那端的人:“快点——”
失控的话语,让那边的人也紧张不已,终于查到了,竟是满心欢喜:“从别墅走出来的女孩子九点十五分左右,走进了兴隆超市……”
话还未完,陆子初挂断电话的同时,已对陈煜说道:“兴隆超市。”
兴隆超市很大,但想找到阿笙很容易,陆子初赶去的时候,就见收银台附近,聚集着一群人。
陆子初心里一咯噔,奔过去,扒开人群,就见阿笙垂头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唇上没有半点血色,怀里紧紧的抱着什么,有超市工作人员冷着脸抓着她的手臂伸手欲夺……
陆子初太阳穴突突直跳,长腿迈过去,火大的扣住工作人员手臂,暴力的甩到一旁,伴随对方措手不及“啊”的一声尖叫,阿笙已经被陆子初揽在了怀里。
阿笙吓坏了,浑身都在颤抖,或许她至今还不明白,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有人此时已经认出了陆子初,周围呼吸声此起彼伏。
保安很为难,“陆先生,这位小姐刚才偷了超市的东西……”
“偷?”陆子初脸色难看的吓人,寒着脸,一字一字道:“兴隆是陆氏旗下产业,我女人来这里拿东西,还需要付账吗?别说她没偷,就算她偷了,谁敢拦?”
此话一出,超市瞬时陷入死寂之中。
再相对,阿笙没有难堪,她只是抱着“偷”来的东西坐在车里,然后又看向了窗外。
仿佛枯萎的花,毫无生气。
“吴奈说你是顾大胆,还真是没说错,这么远的路走过来,不累吗?”
她没回应,眼睛是空洞的。
“下次出门要记得穿鞋,如果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受了伤,那可怎么办?”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语气较之先前愈发柔和。
他正用湿纸巾细心擦拭阿笙脏兮兮的双脚,她下意识缩了缩,却被他握得很牢。
“痒?”他先是猜测,方才接着道:“再忍忍。”
脚有些脏,他不确定阿笙一路走来,脚心是否受了伤,动作难免很轻,而她向来敏感。
陈煜在前座开车,偷偷瞄了一眼那位叫“顾笙”的女子,老板这么纡尊降贵帮人清理双脚污垢,并且自言自语的说着话,这还是第一次。
他曾多次听从陆子初的意思,把车停在T大校门外,能让老板念念不忘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是个美丽的女人。是的,很美丽,因为气质独特,所以才让人印象深刻。虽说她精神看起来不太好,但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干净的气息,犹如雏鸟惹人怜惜。
简单的亚麻白色睡裙,没有任何繁复装饰,长及小腿,和她的肤色很接近,因为太显白皙,所以那头长达腰际的浓密乌发越发显得漆黑如墨,还有那双眼睛……似乎也太黑了一些。
老板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望着窗外,似乎身体和灵魂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现如今她人在车里,但灵魂却早已飘到了车外。
陈煜内心有些惋惜,顾笙精神有问题,这话是不敢对陆子初说的,想必他是极不愿意别人这么说她的。
车内有一阵子是无声的,只有陆子初撕开湿巾包装袋的声音,直到阿笙双脚清理干净,他手指无意中上移,触摸到阿笙左侧小腿肚,似乎……
刚觉得有异常,阿笙已经把腿缩了回去。
陆子初眸色一闪,倒也没多说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抬眸望着她,黑眸清亮:“怀里抱着什么,我能看看吗?”
原以为阿笙并不见得就会搭理他,但话音落下,阿笙却缓缓转过脸,眼眸有些恍惚,盯着陆子初看。
她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结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想到那些逝去的岁月,宛如车窗玻璃蒙了尘,她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但却难以触摸。
莫名情绪涌上来,阿笙眼睛红了。
陆子初手指紧了紧,仿佛回到了2007年,从美国回来送外婆下葬后,他曾经回了一次望江苑。
第一次觉得望江苑空荡荡的,人走屋空,主卧室床头柜上静静安放着泰戈尔散文集,那天晚上他蒙着被子几乎哭了一夜……
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和眼泪绝缘的人,但遇到她之后,两次失声痛哭,一次是2007年,一次是2013年看到她邮寄过来的信件。
6年了,他以为若有一日再见她,怕是所有的爱恨悲欢都能悉数放下,所谓爱必定在旧时光里燃烧殆尽,但再见,他方才得知,曾经的那些缠绵和温暖,其实从未在他生命里消散过。
庆幸,彼此都还好好的活着,不曾阴阳相隔。多年苦心寻觅,原以为只是因为心里住了一只吃人的鬼,到头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自欺。
想要找到她,从来都不是为了以泄私愤,而是为了能够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亲口说上一句:“能不能和我重新开始?”
一盒巧克力送到了他面前,她沙哑开口,言语曾经对她来说是最骄傲的武器,现如今说起话来却尤为迟钝。
她说:“以前你送我吃巧克力,我觉的很幸福,也很快乐。很多事情我都忘了,我知道你在怪我,现如今的我能做些什么呢?我连一盒巧克力都没办法买给你……”
她说到这里止了话,神情一日往昔,没有喜悲,低着头,“我没打算偷东西,黑巧克力货架上只剩下最后一盒,我怕他们抢走了,就没了……”
宛如有冷水,沿头浇下。
陆子初的心狠狠揪了揪,他还是那么温润静默,但眼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有浮光在里面瞬间沉没,眼前渐渐模糊,就连那盒巧克力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打开盒子,陆子初手指是颤抖的,拨开锡纸,把巧克力送到阿笙嘴边:“尝一口。”
“你吃。”她把巧克力推到他嘴边,他吃了,带着笑意,眸子里的泪却在瞬间无声滑落。
巧克力,有苦有甜,就像做人,有快乐,也会有痛苦。
看到他的泪,陈煜惊呆了,那一刻陆子初不再是完美的神,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七情六欲渗入那些眼泪里,让人看了,只觉得心碎。
阿笙却淡淡的笑了,那一笑,云淡风轻,说不尽的看破。
她犹豫着把头靠在他肩上,几乎是同时,他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幸福似乎又回来了。
阿笙静静开口:“我以为我回来,你会比以前开心,可我让你难过了,看到你流泪,我也想哭了。但我不想再哭了,在西雅图,我哭了太多次,每哭一次就绝望一次。今天晚上出门,看到有老人沿街乞讨,我没办法同情一个命运悲惨的人,因为我觉得我比她还要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过去,可我却把过去变成了一场浑浑噩噩的追忆。对于六年前发生的一切,我都来自于听说。听说我出了一场车祸,后来就变成了现如今这副模样。我为什么要活着呢?如果当年不明不白的死去,想来也是一种快乐。”
陆子初身体忽然有些发冷,仿佛在害怕什么,力道极重的握住阿笙的手,近乎厉声道:“你不许有想死的念头。”
“我不死,我好不容易盼到你,怎么舍得离开你呢?”她的头发宛如丝线缠绕在他的黑衬衫上,仿佛和他融为了一体,再开口,堪似许诺:“我守着你,等你以后有了妻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我也会一直守着你。”
没有动怒,陆子初反而很平静,软声道:“为什么我妻子不能是你呢?你明明是爱我的。”
“是啊!你看我们爱的那么深,但却因为命运捉弄,无法手牵着手走到天长地久,只因为经历了太多,早已回不到最初。跟你一起回国,我以为我会很快乐,但我每次出丑的时候,都觉得那是对你我最大的折磨。”
说这话时,阿笙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痛。
身体相贴,如此接近,近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陆子初动了动身体,轻轻抱住了她:“阿笙,时光能改变很多东西,现如今你看似失去了一切,我看似拥有了一切,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不管我们之间隔了多少年,我只想见到你的时候,再次抱抱你。我怨过你,但怨恨的反面却是思念成灾。2011年,我受邀回学校金融系讲课,课堂上有位学生举手提问,他问我:‘陆先生,你还记得顾笙吗?’,我站在讲台上,很久之后才点点头,背转身板书时,眼睛是湿的……你消失的这几年,我常常会抬头望天,有人问我在看什么。我在找没有脚的小鸟。《阿飞正传》里没有脚的小鸟,一生都在飞行,飞累了就会睡在风里云里。我在想,我的阿笙是不是也在风里云里睡着了,所以才把我彻底给忘了。2013年3月16日,我乘坐飞机前往美国西雅图,心里溢满了欢喜,因为地球那一端有一个你,我终于决定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梦里面我回到了过去,找到了顾笙,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她答应了,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