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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节:漫天飞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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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岸南部低地气候常年湿热,极高的湿度加上气温使得这里的食物很难保存,因而本地的饮食也多偏好酸口。

    主菜多以番茄或小番茄加工而成,而干粮则常常会添加梅子李子等其他浆果晒干后制成的干货。

    在调味品和香辛料极其昂贵的这个时代当中,民众依旧总是会想方设法避免吃味如嚼蜡的食物。而对于畜牧业不甚发达的帝国南部而言,他们所能做的也就仅仅只是开发出各种蔬菜的混搭。

    生活总是如此讽刺,东海岸的南部地区乃是所谓水果之王,苹果的原产地。然而本地的果农种植出来的水果全都会被运往中北部地区,被制成蜜糖果脯供给高层贵族享用。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在糖这种价格高昂的调料上面得到了充分展现,不论是远在南境城邦联盟的有钱商人还是帕德罗西帝国中北部的贵族高层,尽管民间的许多食品也都已经——较西海岸而言——相当美味,他们却仍旧喜欢把所有东西都给做成甜的。

    蜜糖肉派、蜜糖烤肉、蜜糖甜酒、蜜糖果脯、蜜糖米粥,这一系列的东西听起来就让人感觉甜的掉牙,但流传在一部分行径恶劣的贵族青年手中的一种拐骗平民少女的手法,也正是以她们难以一见的甜味制品作为手段。

    “只需一枚蜜饯果脯,这些脸蛋红扑扑的纯情少女就会为你张开双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些游手好闲的帝国贵族青年们用“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来总结他们的行为。

    在帝国法律长期未经变更而皇帝又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贵族手里的权力大大扩张的如今,像亨利他们一行人曾经历过的那个村庄那般,只拥有掌权阶级名头整日游手好闲而并不实际为当地人做事,或者更糟地做了坏事的家伙,简直是多如牛毛。

    那么有了以上的这些前提,面前的这种家伙会出现,也就不怎么令人意外了。

    亨利俯视着这个贵族青年和他的5名随从。

    即便并不是他或者米拉这样阅读过许多诗书,见过许多人和事的人,同样在这片营地附近余下的那十来名司考提小镇的农民也可以轻易判断出这个年青人是一名贵族。

    他们都穿着有长毛领子的披风,长有这样保暖效果奇佳皮草的动物并不是本地出产而是来自更加北部的地方。

    在天冷以后它们换上冬毛时猎人和佣兵们狩猎并剥皮,由专业裁衣匠制成成衣,而普通的农民就只能就地取材,剥取本地那些适应南方气候毛发更短的野兽皮草。

    不单披风,皮靴、裤子和衣服也都是加强了保暖效果的物品,还戴着厚厚的手套。此刻这六人牵着马儿站在雪地之中,与亨利他们这边十二人对峙,而手里头还抓着已经上了弦的弩。

    很显然,这是一群出身优渥的南方贵族青年,不属于司考提这种贫穷小镇,是还要更远的地方稍大一些城邦当中的人。他们因为这南方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严寒而兴奋起来,专门跑到了巴奥森林这边玩雪中狩猎。

    而双方之所以起冲突的原因,还在于亨利和米拉的身后,农民们此刻架在简易烤架上的那头野猪。

    “你们不知道这片森林当中的野兽是不允许被随意狩猎的吗,贱民。”贤者打量着开口的那个贵族青年,他显然正在完美地展现民间印象中“飞扬跋扈的青年贵族”所应有的形象,而从他们气喘吁吁的模样和披风之下腰间露出来的已经只剩几根的弩失看来,这些家伙显然是经历了一次失败的狩猎。

    “更不要提你们居然还采摘了果子!”正常人在自己接连于同一件事上头遭受挫折,而其他人却获得成功的时候多少心底里也会有些不平衡。而若是这对象比自己身份更加优越的话他们大多选择忍气吞声,若是对方身份与自己平等乃至于更低,找茬想要搅烂对方的成果,就会成为很多人下意识的选择。

    仰仗身份欺侮他人之事,在东西海岸乃至整个里加尔大陆范围内,只要有人类国家,有阶级差距存在,就肯定会发生。

    只是亨利他们眼下真的没有时间去陪这种蠢货玩闹。

    在一大堆事情摆在那儿,紧迫的危机需要去解决而同伴又失踪的现在,遇上这么一帮子出来玩闹的大少爷想要跟他们找茬,莫说是相对还不那么沉稳的米拉了,就连亨利都很想一把拔出克莱默尔把他们就地斩杀。

    “这、这只是冻烂掉在地上的果子啊老爷,我们只是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削掉那些烂掉的部分拿余下的来——”“劈咻——!”身上衣物破破烂烂的农民开口这样说着,而他换来的则是一支呼啸的弩失。

    “夺!”弩失钉在了雪地之中,尾羽微微颤抖,火光摇曳而野猪身上的油脂滴落到柴火上发出“滋滋”声。

    “住嘴,贱民,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在你面前的是塞苏德迪家的长子,安德烈·塞苏德迪,你居然胆敢打断他说话的时间。”射出弩失的那名贵族随从大声地唾骂着,而为首的安德烈则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再望着瑟瑟发抖的贫民,挂起一丝微笑。

    “喂,那边的佣兵。”而后,他紧接着转过头看向了亨利和米拉。

    贤者和洛安少女与这些贫民的相遇仅仅只是偶然,他们这十来人是司考提小镇附近出身的。由于近期的寒潮到来为了保暖需要大量的柴火,加之以庄稼和牲畜冻死很多农民牧民失去了工作无以为生,因而胖镇长贝尼托一石二鸟,以食物作为代价雇佣他们进入日渐危险的巴奥森林伐木。

    这罕见的南方雪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有效的助力,本就是北部人出身的贝尼托教会了这些南方本地人如何做雪橇框架,两条平板木加上绑在身上的麻绳,接触平滑雪地减轻了的摩擦力,这些贫民一人可以拉着六分之一辆马车装载的柴火——而成本远远低于马车。

    二人与他们的相遇正是碰巧,而这头野猪则是其中一名猎人侥幸捕获,本着相逢是缘的想法他们热情地招待了二人一同享用这稀有得几乎是数年一次的肉食,但还没能完全烤熟,安德烈他们一行数人就冒了出来。

    “你们是要为这些贱民出头吗,看起来你们也混得还不错,就没必要冒这种风险了吧?”安德烈看起来还有些头脑。面对同样穿着明显是来自帕尔尼拉这种大型城市的,冬季皮毛制作的厚实披风,穿戴胸甲佩戴武器且身材高大的亨利和米拉二人,他显然不想也起冲突。

    “佣兵都是逐利而行,这种事情,你们扮演一下英雄也不会得到什么回报的哦。”安德烈抬起两只手,耸了耸肩。

    “他们不过是邀请你们一同享用这头猪而已吧,过来我们这边,等下你们一样可以吃个够,甚至人数更少了,你们还可以分得更多。”他这样说着,米拉回过了头,那十来个瘦小的贫民都是一脸紧张地望着二人,那神色之中警惕和恐惧之色丝毫不比贵族们少上多少——女孩叹了口气,很显然,在贫民眼里头佣兵和贵族的差距也不是那么大。

    安德烈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在等级森严的帕德罗西帝国你可以从人们的姓氏和名字上面就分辨出他们的身份等级——爵士、骑士等低等级的贵族通常被称作“堂”或者“唐”,例如贝尼托的全名就是贝尼托·堂里奇,而更往高处去,从中等规模城邦的贵族开始,他们的家族姓氏便通常会加上“塞”。

    虽说一些普通的农民和贫民姓氏也有如同“塞尔吉”这样的说法,但实际上这个词在拉曼语当中应该是se开头的,所以亦可作“西尔吉”,而至于贵族的“塞”则是写作’tha,可写作“萨”,在拉曼语当中有“统治”这样的意味。

    帕德罗西皇家塞克西尤图,意为统治三陆四海之人,拉曼文化当中并不将里加尔视为一片完整的大陆,而是分成了拉曼境,维斯兰和南方之地这样三种概念,而四海则分别指南北黎加罗海、莫比加斯内海和外海。

    所以顶着这种名号出生的安德烈,通常只需要说出自己的全名,就可以令别人知难而退。

    只是他这一次真的在错误的时间点上,碰到了错误的人,然后错误地预估了自己的实力和贵族名头能够造成的威慑力。

    米拉感觉自己很累。

    而自己的老师或许也是如此。

    从到达东海岸以后他们就一直奔波不停,接下玛格丽特的这个任务以后更是状况不断。长时间没能吃饱喝足没能洗浴,身体虚弱的时候心情也会变得虚弱起来,而好不容易他们到达了司考提小镇,还没休养生息多久,又要重新上路去冒着重重危险寻找失踪的同伴。

    这一路上见过的人心险恶实在太多太多,而不巧的是他们又几乎都是同一个套路。

    连一点新意都没有。

    一个两个都是那一副仗势欺人,怀抱着没理由的恶意的模样。

    即便没有恶意的,也都是像贝尼托那样固执己见的家伙。

    真正的威胁摆在那儿理应是团结起来应对的时候,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却是同样作为人类的各方势力所打的小算盘。

    这样一种无力感和烦躁感一直缭绕在女孩的心头。

    好容易总算见到了一点温暖人心的东西,有平民乐意无偿分享他们的食物给二人,这总算让女孩觉得人类还是可以相信的还是有希望的,立马就又跳出来几个反派角色要为了一点屁大的事情,一点完全是他们自己无能造成的心理不平衡,就找茬,就闹事。

    “唉——”她长叹了一声,但还没有开口,旁边的亨利就先发了声。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这是女孩无比熟悉的说法。

    “你们在想,自己拥有贵族的身份,他们不会胆敢反抗,你们可以像是在城邦当中那样为所欲为,不用担心。”

    “但说句实话,你们看看周围吧。”

    “这里是巴奥森林,漫天大雪,很容易迷路,而且近期根本不会有多少人上山,就算有人,也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佣兵,和贫苦的百姓。”

    “贫苦又饥肠辘辘,常年不知肉味的百姓,好容易获得了一头野猪,却就要立马被人抢走。”

    “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难以预见的吧。”贤者回过头朝着那十来个贫民打了打眼色,会意的他们立马抓着草叉和木棍站了起来,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暴民模样。

    “而后,就像我前面说的,现在漫天大雪,这地方又冷又渺无人烟还容易迷路。”

    “突如其来的寒冬不单人类需要更多的食物,野兽和魔兽们也是如此。”

    “如果遇到了什么意外的话,想必也没有。”

    “任何人会发现吧。”

    亨利耸了耸肩。

    “......你这家伙,你是在威胁贵族吗?”安德烈的表情阴沉了起来。

    “不,我只是在劝告你们而已,以一个长者的身份。”

    “这地方又破又冷,不适合你们来玩闹。”

    “所以别碰这个运气了,年轻人。”

    “.......”安德烈恶狠狠地盯着他,米拉的手放在了剑柄上,而亨利依然悠然自得地站在他们的面前,尽管有四把十字弓已经上弦,他还是显得无比轻松。

    这股游刃有余的感觉到底是在强撑还是真的不把他们当回事,安德烈不想去碰这个运气。

    他虽说飞扬跋扈但也并不是蠢蛋,刀头舔血的佣兵能混到蓝牌没死还有这么好的装备的通常都不好惹。

    “啧——你别让我看到你在我家的领土上出现,佣兵!”只是为了出一时的闷气而赔上性命显然不是他们这些“垮掉的一代”能够做到的,安德烈转过了头打算离开,但就在这个时候,亨利忽然又开口了。

    “稍等一下,你们的十字弓看起来挺不错的,我正好缺个趁手的副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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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之后,吃饱喝足的二人和十来名贫民挥手道别,双方背对背互相远离。

    而在亨利和米拉的马鞍侧面,分别都挂着一把崭新的十字弓,和十来枚的弩失。

    “贤者先生,真是个糟糕的大人啊。”

    洛安少女如是说着,语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