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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怒斥
张延龄此时分外狼狈,他重重从马上摔下来,只觉浑身都是酸疼,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好几处被重重擦伤了,衣服也挂了好几道口子,哪里还有一点风流倜傥的样子。他躺在地上哀嚎不已,连站都觉得站不起来。张家跟他出来的小厮在一旁吓白了脸,生怕他有个好歹无法回去交待。罗威在一旁也是吓得慌了手脚,拼命拍着张延龄的胸口,带着哭腔喊道:“延龄,你千万不敢出事,你要出事了我爹非剥了我的皮不可。”他一顿揉搓碰到了张延龄的伤口,倒使张延龄又疼了几分,恨不得破口大骂罗威一通,但觉得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唉呀唉呀”地叫唤。
正在一团混乱时,丁四带着胡润泽来到人群跟前,他们听到人群中传来阵阵窃窃私语,有人愤慨闹市街头怎敢纵马行乐的,有人好奇问是哪家权贵子弟的,有人捂住心口大叫后怕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大多都是幸灾乐祸、拍手称快的。丁四看地上躺着一人,旁边站着一个小厮已吓糊涂了,还有一男子正半蹲着哭天喊地,禁不住把眉头一皱,走上前说:“先不要吵闹,且看看哪里摔伤了?”
罗威听有人上前说话,抹抹眼泪抬头看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面前,眉宇间自有一股正气凛然的气质,一下子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说:“对,对,对,看看还有救没救。”
丁四示意胡润泽上前查看伤情,胡润泽弯下腰,听到张延龄嘴里小声地哀嚎着,又看了看他身上摔伤的地方,起身对丁四说道:“大人,看伤情尚无性命之忧,但不知道是否摔坏了脑袋,若是脑袋被撞坏了,估计就成了傻子了。”
罗威闻言“哇”一声又要哭出来,但他嘴巴刚张开就听到张延龄一边唉呀一边说道:“你才是傻子呢。”随后嘴里又骂道:“罗威你个王八犊子,老子没摔死也被你闹死了。”
罗威听他骂自己,却是喜滋滋地喊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没事,都说祸害遗千年,想你也没这般容易死。”
丁四听他们说得不堪,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厌恶,就见胡润泽已轻手轻脚把张延龄扶了起来,张延龄虽然这跤摔得不轻,但胜在年轻,并无什么大碍,他呲牙咧嘴站起来,嘴里说道:“都是你这个二货跟我赛马,若不然,老子哪会从马上摔下来。”
丁四听张延龄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刚才那马不受控制,赶情是两位纨绔公子临时起意在这街头赛马,他眉头一皱,身上泛起冷意,嘴里口气不由加重了几分:“你二人竟敢在这闹市赛马,不怕马匹受惊踏了路边行人?你们可知刚才要不是我反应迅速,有孩童就要在马蹄下丧命了?”
罗威被斥得一愣,站在那里哑口无言,张延龄正是心烦意乱、浑身疼痛时候,再加上平时根本无人对他呵斥半句,闻言不由大怒:“老子在这赛马怎么啦?别说没伤着人,就算是伤着人,又算得甚大事?唉呀——”他一急,不禁又扯动伤口,嘴里又叫了起来。
丁四闻言勃然大怒:“你是谁家子弟?怎敢如此猖狂?难道不知道我《大明律》有令:‘凡无故于街市镇店,驰骤车马,因而伤人者,减凡斗殴伤一等;至死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今日若这孩童有丝毫闪失,你可是要跟我到应天府衙门走一趟的。”他声色俱厉,倒把张延龄吓得不由向后缩了一缩。
正在这时,忽然又从外面响起了一句气急败坏的喊声:“你又是谁?敢在这街头耀武扬威、横行霸道,要知道,这是当今皇后的弟弟,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全家八代都不得安生。”随着喊声,三名少年把各自所骑之马塞到所带小厮手里,匆匆就挤进人群,正是刚才落在后面的几人,罗威与张延龄赛马,几人在后面慢慢悠悠走着,嘴里还赌着罗威与张延龄谁能赢,没想到正走着看到路旁围着许多人,又在马上匆匆看到张延龄鼻青脸肿站在一旁,正被人怒斥着,还以为张延龄与人生了口角动起手来,几人都是无法无天、不怕惹事的,当下就高喊着挤了进去。
丁四听这几人一说,倒稍微有些犹豫,脸上也露出几分踌躇的神色,暗自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都说张皇后幼弟从小就被宠坏,在京城里素有“小霸王”一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以后若有机会见到皇帝,定要将这情况向朱祐樘说上一说,免得使张皇后名声受到影响。
几人见丁四闷声不语,还以为抬出张皇后的名声吓怕了丁四,一个个禁不住洋洋得意起来。张延龄刚才还是被丁四的气势震住,现在却已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嘴里叫嚷道:“你小子刚才不是挺嚣张吗?你嚣张呀,还《大明律》呢,你带我进应天府呀,爷还怕了你不成?”
丁四本想教训张延龄几句,使他知晓错处,再也不犯类似的错误,没想到几人更加蛮横,不但没意识到自己错处,反而恬不知耻地在这仗势欺人,禁不住心头火起,不过他久经历练,脸上神情不变,反而更加从容说道:“明太祖时,大都督朱文正为太祖嫡亲的侄儿,因违犯了《大明律》,被太祖砍了脑袋,后来驸马都尉欧阳伦又违犯了《大明律》,也被太祖活生生处死,我朝皇帝爱民如子,赏罚分明,即便是皇后的弟弟触犯了《大明律》,我相信皇帝也会大义灭亲的。另外,张皇后贤明慈悲,如若她知道自己弟弟在闹市纵马行凶,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你既知自己是皇亲国戚,应该爱惜羽毛,为张皇后多添光彩,怎又能仗势欺人、不知悔改,生生使张皇后蒙羞呢?”他义正辞严,一席话说得旁边众人叫好不已。
张延龄被周围人的叫好声闹得很是没有面子,他平日听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词,哪遇到过今天情形?他本来就摔得难受,又在人前如此丢脸,不由也没了理智,昂首看着丁四说:“你说的那些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周围人又是一阵大笑,连带着罗威等四人也觉得丢脸。张延龄如同战斗中的小公鸡一样,气急败坏地又说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敢动我一指头,你全家就不得安宁。”随即又向罗威四人喝道:“罗威,你们要眼睛出气的吗,还不上前教训这小子,出了事儿,我担着。”
罗威四人一听,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胡润泽不由大怒,当下暗暗攥紧了拳头,只要他们敢先动手,自己定要将这几人教训一顿。丁四看罗威几人情形,冷笑一声,嘴里喝道:“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张延龄得意地说:“你要是跪在地上,叫我三声爷爷,我就饶了你,不让他们揍你。”
丁四哈哈一笑,笑声刚落,伸手将腰间金灿灿弯刀拔出,刀刃顿时在阳光下泛起点点冷意,吓得罗威等人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一个个看看张延龄又看看丁四,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要退后。
张延龄看几人畏畏缩缩的样子,脸上早变了颜色,也不要小厮搀扶,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对住丁四说:“你还来劲儿了?你还拔刀子?你……有种你砍我呀。”说着把身子顶上去,眼睛挑衅地看着丁四。
丁四心下一思量,真地就挽了个刀花,一刀就向着张延龄劈了过去。张延龄没想到丁四会真的砍过来,看着弯刀到了眼前,只觉得吓破了胆子,浑身都颤抖起来,小腹一紧,下身湿成一片,原来他竟然吓尿了。丁四手起刀落,却只见弯刀划过之处,挑破了张延龄前襟的几粒扣子,张延龄的胸膛一下就露了出来。
丁四看张延龄抖成一片,眼看着就要哭出来,高声说道:“建昌伯,多有得罪,今日小惩大戒,希望以后能改过自新。”说完后,转身就走出人群,看也不看张延龄一眼。胡润泽两眼发亮,崇拜地看着丁四,紧紧贴在他身后。
张延龄看着丁四远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罗威几人也是目瞪口呆,待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指使着小厮找轿子抬张延龄。不大功夫,一抬二人小轿过来将张延龄抬上,几人一起灰头土脸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