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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八章安宁(下)
真定留了他们用晚膳,陆长兴与符瞿入席,小阿宁与玉娘也被请了过来,三房陆缤与崔氏也应邀而至,正巧白山出腊制板鸭,谢家送了几版来,如今不年不节,可真定大长公主兴致上来了,吩咐暖房拌了酱菜,再做了几碟水萝卜、几碟茼蒿菜,摆了两桌席面烫板鸭火锅吃,甚至真定还开了两壶玉泉酒,说的祝酒词颇有些除旧迎新的意味。
“前些时日,陆家不太平,连办了几桩丧事。如今陆家平顺了,长英落定了亲事,长亭也奉父命要过庚帖了,是好事。陆家的霉运也该走了,往前的过错与恩怨且既往不咎罢,算计归算计,千算万算也改不了骨子里同样的血脉。”
三夫人崔氏闷了口玉泉酒,脸上一下子浮了酡红。
不算了还能怎么着?
陆长英不过几个动作就归整了平成,三房明明白白没念想了啊。崔氏一抬头看了眼埋头吃喝的长亭,心头哂笑,再尊贵,被捧得再高不也要嫁给那贱种吗?什么陆家嫡长女呀,都是屁。这世道,女人只配给男人的丰功伟绩让道!为了这天下,陆长英连幼妹都舍了,他不成事谁成事?
“老三帮长英打理一下宗族庶务吧。”真定再做声,“如今世道乱,陆家更要拧成一股绳。大乱中失了体面的世家也不是没有,乱兵一来,谁还顾你士家的体面呀?宗族内里若要是一盘散沙,平成就像个沙做的堡垒,还没等别人撞,就算散了。”
崔氏顿时大喜过望。暗自踹了踹陆缤,语无伦次地谢恩,“是是是!做叔父的,总要帮衬起来!权谋不敢说,论起庶务,三爷倒是一把好手——母亲别忘了,在建康时便是三爷打理着回事处与赋税核审!”
这样的真心雀跃。总算是表里如一了。
大战在即。豫州,哦不,至少光德堂内要做到同心协力。
长亭能理解真定大长公主突如其来的宽容。
陆长英心胸不可能放在守业上。他要做的是开疆辟土,在新格局下为陆家抢占到最有利的位置,那么自然,豫州这样大一座城池。赋税、收租、商铺盈缺,谁来打理?长亭深谙其道。但出嫁在即。一家人都将阿宁保护得极好,小阿宁是真真正正养尊处优的贵女。陆十七短处在太年轻,仍需历练。陆家的老疙瘩们,在陆长英的手段下或安安静静不出言。或认认真真当名士学究,或在之前的内部倾轧中元气大伤,仔细想一想。陆缤竟然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陆缤有野心,但是他的能力与胆量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陆长英压制他不费吹灰之力。
三房夫妇喜不自胜——他们可是见过当日陈氏是怎么被逼上绝路的!
暖阁香喷喷的,长亭一抬头却见阿宁极为和婉地照顾着一向有些食欲不振的符瞿,只见阿宁一道夹了两筷子板鸭胸脯肉,一道埋下头悄声劝慰,“你吃一吃,不吃,病哪里好得了啊?我看你便是没饿好,当日我们饿狠了,还挖了松鼠藏着的榛子烤着吃呢...”
阿宁一惯很照顾符瞿,不过比他年长三岁,却也像个大姐姐似的。
陆家人总有一股扶弱锄强的本能,哦,不对,陆绰的三个儿女都长了一颗操不完的老妈子心。
长亭笑起来,微微掩眸。
席上热热闹闹的,陆长英说了几个笑话,玉娘十分捧场哈哈大笑,长宁也笑,小符瞿一笑便咳嗽,他一咳嗽,阿宁就给他捧水喝,酒食过半,白总管叩了外间门板,陆长英就白帕拭了嘴角让他进来说话,白总管附耳轻言了两三句,陆长英神容云淡风轻,奈何抿得越来越紧的嘴角却叫人无法忽视。
出了什么事?
长亭眼神一眯,心中猜想不断,这个时候会出的全都是大事。
白总管言罢便垂首静立其间,整个席面的气氛都静了下来,陆长英将白绢帕子轻搁在桌上,眼神微垂,隔了一会方道,“阿娇。”
长亭微含下颌,应了声是。
“你去无字斋把放在书桌右侧第一摞书上的那封信拿过来,是封了火漆还没开过的。”陆长英语气落得很沉,让人心里有点慌,陆长英一抬头却见整个席面的人都看着自己,便温笑安抚,“小事一桩,不用太过挂心。”单掌向内,姿容极为风雅,“三叔何不与我说一说,当日在建康时整个豫州大致能交上多少税收与盈利呢?”
陆缤看了眼起身作揖的陆长亭,轻咳一声,“...也未曾仔细算过,豫州有大概百名孝廉,他们是免了苛税的,商铺做胡羯生意的可能多一点,他们的税要重几分,算个总账大致有个三百万两的银子走流水...”
“三叔,我不要大概、可能、大致这些词。”
这是长亭起身听见的陆长英说的最后几句话...
关了大堂的门,里间说了什么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游廊仍旧挂着大红灯笼,点点光连成线,笔直的向后延,长亭脑子里一直在过东西,是,无字斋闲人勿入,但是白总管、秦堵、小秦将军...陆长英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可以进的,为什么一定要她去?是藏了什么秘密吗?又有什么秘密,连小秦将军和白总管都不可以知道?事关谢家,还是石家?
或者...
事关陆绰与陆纷?
长亭不由自主地加快步调,大红灯笼照下绰绰光亮,长亭将一拐过廊口,却被人一拉一拽,在险些被拽到墙上时,那人拿手背与胳膊一挡,“咚”的一声,长亭后背安然无恙,那人手臂却刚好与她的耳朵高度平行。
“阿拓!”
长亭一声惊呼,一抬头却见蒙拓的脸离她十分近,蒙拓单手撑在墙上,她便好像被他锢在手臂中了似的,长亭眨了眨眼,一怔之后便笑起来,“大母不是让你回冀州准备提亲和媒人吗?你怎么还没走?”
灯笼昏黄而迷蒙的光照不到墙角,长亭这个距离好像能看见蒙拓长长的睫毛投射在脸颊上的暗影,蒙拓眼神深沉,嘴角抿得死死的,一开口,声音喑哑,“我就想见一见你,今日我在花厅听见了你的声音,可又离得远听不清。研光楼加派了人手,大郎君...”蒙拓微顿,“大郎君明令禁止我翻墙再去。”
说得很委屈。
长亭背靠在墙上望着他,笑得很欢欣。
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说话,蒙拓便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隔了许久,蒙拓才又道,好似琢磨了许久,却如何也遮掩不住语气里的雀跃,“当日我一仰头就看见在城墙上的你。”
长亭咬咬唇,笑着重重点头,“我也瞧见你的。风尘仆仆的,身上盔甲都还没脱,罩件黑斗篷披肩就闯了城门,拿着扳指大吼...”心里像吃了蜜,长亭目光亮晶晶的,难得一次羞赧,堪堪别过眼去不与蒙拓直视,“那日,是才平完邕州的乱吗?”
“嗯,大郎君叫我一刻都不要缓,什么参将仆从也不要带,孤身从战场上退下到豫州来。我便照着做了。”蒙拓点点头,“邕州那场仗不好打,就算符稽不在,城中仍有他的死忠和拥泵,打了三天两夜才把城门给破了,这个时间超出了我的预算,我原本以为我至少准备得应当从容一点,谁知那日险些就没赶上。”
蒙拓说什么都是一个调子——就是没有调子。
哪怕就是在这样美好的月光和大红灯笼下,他说话都像在汇报战事一样。
长亭却觉得动听悦耳。
“邕州一役可曾负伤?”长亭当然明白战场上刀剑无眼的道理。
蒙拓不是很在意,“大郎君夜里就送了两瓶金创药来,在平成没事做,也不用活动筋骨,一早便好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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