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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风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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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章风声(中)

    真定大长公主既已点了头,隔日蒙拓进荣熹院恭恭敬敬地给真定问了个安,再传邕州内乱又起,符稽旧部韬光养晦近百日异军突起,参将弹压不住,蒙拓当日半夜起身辞行,只托付陆长英给长亭带了两个字,“放心。”

    长亭有些幽怨,话带都带了,多留两个字和少留两个字有什么不一样嘛。

    陆长英违心善后,“武将出征照惯例本该留家书一封,情况却是危急,蒙拓随身副将宋百生跑马跑得腿上的茧子都被磨破了,可见情势险重,你说他除了留这两个字还能留什么?”想了想,到底忍住,语气嘟嘟囔囔,“你说你,嫁个名士大儒该有多好,里子面子都有了,武将若非马革裹尸,都不算英雄——你见过哪个死在自家床上的将军名留青史的...”

    长亭眼神往窗棂一别,陆长英当即噤了声。

    他也是倒霉催的,有哪家大舅哥是真心喜欢妹婿的啊!

    偏生就他连句嘟囔都不准说出口!

    符稽旧部蛰伏许久,自邕州东南部起兵长驱直入,又有小股精卫自西南向豫州迫近,企图以星星之火燎原各处开花,致形势大乱,奈何冀、幽、豫及邕四州同气连枝,豫州居中南北相壤,若要破开这一连线,必从豫州入手,可若要从豫州入手便是与陆家起正面冲突。

    陆家兴旺百年,论他朝宗天翻地覆,也从未有谁将与陆家的龃龉放到台面上来。

    所以只是“迫近”,只是“小股精卫”...

    胡玉娘垂手花间,手挑柳枝逗弄池中锦鲤。似懂非懂,“照这么说,符稽还奢想拉拢陆家?不用硬,现在只是让小股精卫逼近豫州稠山,他们只是做戏依次胁迫阿英阿兄就范?”

    岳番是岳三爷独子,照此势头,石猛称帝可能极大。龙潜之时常伴左右之人当然水涨船高。若石猛成就了霸业。岳番正三品武官的衔位跑不了,玉娘虽是势微之时相识之人,可富贵一来。人心会如何,谁也难知。

    长亭是有意告知玉娘这些的。

    多学一点,凡事多想一点,总没害处。

    玉娘想得到胁迫就已经很好了。长亭递了杯清茶给她,笑道。“与其说是胁迫,不如看成试探。试探之后就是拉拢,你想啊,陆家反正是没心思争天下的。争到了天下也迫于名誉不会坐上那个位子,所以陆家和谁结盟不是结?和他石猛能结盟,又为什么不能和符稽结?与谁联盟都可以。陆家与石家既非姻亲。又非旧识,一个士族一个寒门。八竿子打不到的泥腿子都能和陆长英达成协议,凭什么他符稽不行——符稽也算个枭雄,所以他也许会这么想吧。”

    “那他是准备拉拢长英阿兄?”

    “大概是吧,用比石家更诱人的条件和好处打动哥哥。”长亭耐心讲解,“在世人看来,陆家与蒙拓结亲是在石家的算计与胁迫之下才成的事——这证明陆家与石家之间并非无一丝嫌隙。符稽若派遣苏秦、张仪之口才的谋士前来担当说客,他赢的把握至少五成。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一向誉满天下的陆家更做不出斩杀说客的勾当。既然在符稽看来尚有五成把握,他为何不拼上一拼?拼赢了,不费一兵一卒,邕州老巢完璧归赵。拼不赢,他也不亏。”

    玉娘啜了口清茶,眯着眼睛默了许久,好似正在费心琢磨。

    长亭心中一喜,埋头静待玉娘后语。

    这姑娘可算是愿意动脑子了啊!

    初夏时节,池水波光摇荡,有婢子撑蒿撷萍,吴侬软语远声高歌。

    玉娘大声喟叹,“好茶啊!”

    长亭当即恨得牙痒痒。

    暮色刚落,“叩叩叩”三声,光德堂门房老樊头将盖上铺盖正准备搂着婆娘睡觉,一听外头叩门声,老樊头骂骂咧咧“日他祖宗,不开不开!不晓得又是哪家无赖来打秋风!”一个翻身卧在床上赖了赖假装没听到,哪知外面敲门敲得更狠了,“咚咚咚——邕州符稽幕僚张黎、黄胜生、白春之求见齐国公!”

    邕州符稽!?

    老樊头一个翻身,披件衣裳再拎只灯笼,角门开了条小缝儿,从小缝儿中透过看,看到外面三个头戴皂巾,黑衣蒙面的精壮男子,老樊头心下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从缝中塞了张薄信封,来人闷声闷气,“这是名帖!齐国公定当宣见我们!”

    老樊头单手接了,打量来人两眼,名帖往旁边一松,嘱咐小童儿,“送进二门!”

    半炷香后,白总管从廊间亲至,手一抬,当即下了来人背上所佩刀剑,再一抬手将又有三两壮汉束手前来,三下两下打开了来人包袱,搜身之后,白总管态度倨傲,“且进去吧!”

    老樊头暗自咂舌。

    陆家规矩大,他看了一辈子。

    可这么下客人的脸,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搜身时,那三人脸已涨得通红,待白总管倨傲地说完话让开道后,三人之中已有人沉不住气,打头那人右手一横刚好拦住,手心向内,身形一躬,“总管,您先行。”

    白总管冷哼一声,并未与之客气。

    无字斋华灯初上,符稽幕僚三人撩帘入内,却见陆长英背靠太师椅,神情莫测。符稽幕僚之首名唤张黎,当下躬身作揖,“臣下益王符稽幕僚张黎,参见齐国公。”

    “还唤什么齐国公呀。”陆长英轻笑一声,“大晋都要亡了,晋太祖封的齐国公便只能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益王倾力拨乱反正,难保大晋就没有翻身的机会。”张黎语声恭谨。

    陆长英由轻笑变为轻嘲,“咸鱼才讲翻身,益王势头正旺,手握建康、白浊、滨州等东南沿岸重镇,又平藩王之乱,如今已登昭和宫,这样的势头如何能叫咸鱼呢?”

    “既如此,齐国公缘何襄助石猛小儿?石猛出身草莽,性情乖张,行事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齐国公幼妹乃光德堂嫡长女,陆公掌珠,石猛竟也敢让一个黄口胡人算计?臣下不信齐国公忍得下这口气。”张黎口条极好,顺水推舟便将话说到点上,“蒙拓小子胡汉杂种,父族凶悍且行事全无章法,母族邕州庾氏精于算计为士家不耻。平成陆氏既为天下士族之首,应当爱惜羽毛才是!”

    所以这是符稽的着力点?

    陆长英看向张黎,下颌一抬,示意其说下去。

    张黎心头一喜,再道,“平成陆氏丢不了这个人,如今庚帖未过,只要蒙拓小子战死疆场,陆大姑娘便不必嫁入石家。”

    “你若能杀蒙拓,便不会出现在这里。”陆长英言辞**,手撑下颌骨,“说下去。”

    “是,若益王有十足把握攻入邕州生擒蒙拓,臣下便不会冒险夜探平成。益王只需齐国公袖手旁观罢,只要豫州不阻益王兵马,蒙拓妄图在半年之内轻易拿下邕州便是痴心妄想。”张黎将身后包裹向前一推,神容十分恭敬,“当日得知邕州沦陷只因齐国公助石猛一臂之力,益王追悔莫及,此事过失全在益王。益王既小看了齐国公,也小看了石猛,如今世道正乱,任谁都不进则退。益王当日未将利弊言明,才叫齐国公听信了石猛浑话,益王悔不当初。”

    张黎缓缓打开包裹,有荧光在其中闪现,张黎话声越来越缓。

    “唇亡齿寒,石猛其人无德无信,所有的承诺齐国公都不可尽信。若他日石猛为王,齐国公岂非为那马夫臣下之人!?天下士族颜面何存?!益王能给齐国公的比石猛多一百倍、一千倍...”

    包裹打开,桌上有一半臂高的青玉璧山,其间无一丝瑕疵,玉中有水光,盈盈一动,万千风波起。

    这件堪称国宝!

    当日和氏璧出世之光恐怕也便是如此了罢!

    陆长英眼神从其上扫过,轻声问张黎,“益王能给我什么?”

    “半个天下!”张黎语气突然高昂,手臂展怀,“半壁江山!大晋一分为二,一半姓符,一半姓陆!陆家贵为士族,当然不在乎红尘杂事,更不会纡尊降贵与俗人争夺天下!故而这半壁江山是益王好心相赠,并非平成陆氏争名逐利所得!齐国公尽管放心!这件青玉可换得三座城池,益王拱手相赠,还望齐国公笑纳!”

    好大的手笔。

    张黎先以蒙拓入手,再以巨大的理由诱之,循循善诱,条理清晰,言辞煽动得当。杀了蒙拓,陆家可毫无破绽地推掉这桩亲事,而符稽却顺势夺回邕州,为致陆石两家结盟破裂,益王符稽竟舍得半壁江山。而张黎其人夜探平成是胆识过人,受了屈辱却不置一词是能屈能伸,符稽身边竟还有如此人物...

    陆长英若有所思。

    张黎眼神热切看向陆长英。

    “这件青玉我收了。”

    陆长英后背往太师椅一靠,温声浅言,食指指向张黎,“你,我也要留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