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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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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霄山巅的那一场战斗,在一场大雪之下落下了帷幕。

    这碧霄山上的一方天地,在短短一夕之间,又一次决定了中原武林今后的命运。然而,与五十年前万众瞩目的那一场交锋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中原几乎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带来的是魔宫的真正覆灭,而在这之后站上武林巅峰的人,不再是那避世数百年的碧霄派,而是沉月宫主白轻墨,和碧落教主兰箫。

    消息传出后,整个中原武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各种猜忌、骚乱接踵而至,却都被沉月宫和碧落教以铁血手段镇压。

    然而,无论人们对此结果如何议论纷纷,武林人士心中留下的最大遗憾,还是无人能够亲临那一场前无古人的大战,也为所有人留下了许多谜题。

    岑风去世的消息并未传出外界,岑柳这个人也彻底从中原消失,所有人只知道,沉月宫主和碧落教主二人活着回到了中原,临风山庄的韩盟主和韩二小姐对外承认,乃是此二人将魔宫斩草除根,并斩杀其大尊主百里丞艳,而对于其他的一切则缄口不言。

    碧霄山仍是武林人心中的圣地,碧霄派仍是隐世第一大派,只是,临风山庄虽然仍有着武林盟主这个头衔,也不论临风山庄庄主韩临东的死讯是何时传出的,真正的武林之主却早已易位他人。

    偌大的中原武林,气象每日都在变化。碧落教和沉月宫在江湖上的地位今非昔比,许多人携重礼前去拜会,却皆被一一挡了回来。将近一年的时间,沉月宫主拒不见客。而碧落教虽威名盛极一时,却始终未能得见其真容。

    这般情状,江湖上未免也传出了许多猜度来。

    对于那些流言,碧落教与沉月宫上上下下皆未作出任何正面回应,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无论外界人如何出言不逊,前者都未采取任何行动,这亦使得有些人的胆子大了起来,偶尔滋生挑衅。但,很快他们便尝到了苦头。

    碧落教与沉月宫以最为铁血的雷霆手段铲除了所有反对的声音,虽再未如从前那般动辄灭人满门,却更加有效,更加果决。

    他们用行动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武林巨头,一属碧落教,一属沉月宫。

    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依旧身为武林盟主的韩子龙几乎不予过问,仿佛一切都顺其自然,或者说,敬而远之。如今的江湖上,若是再提起碧落教和沉月宫,再也无人敢如当年那般以其资历年轻为由而轻视之。

    三年时光,飞逝而去。

    岁月往往令人老去,而其本身,却始终风华正茂。一千多个日夜,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但那在武林中地位已今非昔比的沉月宫中,却半分变化也无。

    除却莲月阁中多出的那一口寒玉棺。

    玉棺很浅,其中躺着一个人。

    白玉冠,远山眉,合目而寐,展容而栖。虽然睡着,但那一身温润雅致的气度却未曾折损半分。

    那是曾经江湖上人称“幽兰碧箫遮穹韵”,碧落教主,兰箫。

    此时,玉棺旁正半倚着一名女子。黛眉微展,朱唇含丹,拂袖间隐隐莲香浮散,沉月宫主,白轻墨。

    她坐在一张雕花木凳上,半靠在玉棺边,膝上趴着一只白绒绒的小狐狸,就着窗外洒进屋中的日光,手中拿着一本闲书。

    窗外春暖花开,阳光甚是怡人。

    房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折阙的声音:“宫主,凌楼主来了。”

    白轻墨把书放下,看了一眼窗外,揉了揉眉心,扶着玉棺站起来,小狐狸从她身上跃下,跳到玉棺里,蹭着兰箫的手臂。她的目光落在男子安静的脸上,微微一笑,弯下身来,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对着门外道:“让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尚未见人便已听得笑语:“春日阳光正好,成日窝在屋子里算什么?随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凌昭云踏进房门,手中照旧一把玉扇摇着,一身白衣很是潇洒。那张笑脸甫一出现,其身后便钻出个二尺余高的小人来,穿着一身黄灿灿的小袍子,蹬着一双小短腿,哧溜奔到了白轻墨的脚边,一把抱住她一条腿,瘪着嘴角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干娘,今天没良心的爹娘要出门,把绪儿一个人丢在家里,绪儿不想要这对没良心的爹娘了。”

    凌昭云嘴角一抽。

    白轻墨见此一笑,摸了摸绪儿的脑袋,道:“干娘上回教你的法子,你可都试过了?”

    绪儿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爹说了,只有女人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绪儿以后要做个男子汉,不可以学这些女儿家的做派。”

    白轻墨看了凌昭云一眼,再对绪儿道:“你年纪还小,这些法子只有全部用过一遭才晓得其功用,也为你以后成为男子汉打下基础。你是想打小便自己成为男子汉,还是听你爹说的成为一个没主见的男子汉?”

    绪儿老实地答道:“当然想自己成为男子汉了。”

    白轻墨颔首:“那就是了,去,抱住你爹的大腿,一面哭一面喊,喊什么你自个儿斟酌。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用这个法子,在他同意之前,打死也不能撒手。”

    看着绪儿站在原地瘪了瘪嘴角,再瘪了瘪嘴角,终于做出一副伤心欲死的样子来,那双黑葡萄似的小眼睛泫然欲泣地瞧向自己,凌昭云嘴角再度一抽,看向白轻墨,愤然且不可置信地道:“你就是这样教我的儿子的?当着我的面你竟也这样教我的儿子?”

    白轻墨理了理衣裙,重新靠着寒玉棺坐下来,闲闲地道:“自己的儿子就自己去管教,谁让你们夫妻两个成日只顾自个儿逍遥,把儿子送到我这里来。这孩子既然叫我一声干娘,你管我怎么教他。”

    凌昭云走过来,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这几年难为你一身的戾气少了点儿,竟反倒生出来这么一副脾性,逮着空子就恶心人。”

    白轻墨笑睨了他一眼,端了一旁的杏仁碟子,喂给绪儿一颗,再喂给九夜一颗。

    凌昭云也不再说话,摇着扇子行至寒玉棺旁,看着闭目静卧在其中的兰箫,微微一叹:“也不知他何时能醒,少了他,这江湖上的乐子也缺了不少。”

    白轻墨轻轻抚着棺中人的脸,唇角挂着一抹安稳的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我相信他能醒。”微微一顿,“况且,即便他就此长睡下去,我们也已经是夫妻了。”

    三年前,碧霄山上,当兰箫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呼吸和心跳也在那一刻停止,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连白轻墨自己也不例外。当时她想的,就是不论他是生是死,都要将他带回中原与自己成亲。

    然而,当九夜出现在山顶的时候,事情则有了转机。

    那白绒绒的一团,谁都不知道它是何时上山来的,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白轻墨原本脑中一片空白,身边发生何事她一概不知晓,直到九夜爬到了兰箫的身上,一个劲地扒拉他的衣襟,她一时间不明白它在做什么,甚至险些将它赶走,但当它扯开兰箫外衫的时候,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淡褐色的琉璃剔透地映着天空中的飘雪,闪着微弱的光。

    她微微一怔。

    九夜弄出了半个玲珑诀,又扭过身子来,爪子攀在她的肩膀上,一个劲地在她身上嗅着,似是在找寻另外一半铃铛。

    她仍旧怔在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时身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身子被扳到一边,眼前是柳非烟的脸,她的神情焦急又担忧:“你在想什么,玲珑诀,快把玲珑诀拿出来啊。”

    她的手颤了一颤,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腰带里取出另一半玲珑诀。

    柳非烟从地上捡起兰箫的那一半,递到她的手中:“天山雪狐是世间少有的灵物,听它的,死马当活马医,兴许会有转机。”

    她接过铃铛,看了柳非烟一眼,又看了九夜一眼,后者黑色的眼珠子盯着她,伸出软软的舌头来,舔了舔她的手。

    她垂下头,在兰箫的嘴唇上吻了吻,闭了闭眼睛,将两半玲珑诀靠紧至一处。

    她的手一直在抖,那断口之处迟迟合不拢,柳非烟看不下去,抓住她的两只手:“你究竟还想不想救他!”然后两手蓦地用力,两半玲珑诀瞬间合至一处。

    断口处一道极亮的金光闪过,有一瞬间,那一道缝隙完全消失,就像破镜重圆,彻底融合在一起。一股极烫的热流从琉璃上传递到她的手上,她的手一松,玲珑诀从手中落下,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再一次分为两半。

    她连忙去看兰箫。

    手指探至他的鼻下,那里有一丝丝微弱的气息重新流动起来。

    她全身都在发抖,抓住柳非烟:“你看看,你看看他,他是不是没死,是不是活过来了?”

    她又摸了他的脉搏,她感觉到那一点点跳动逐渐地复苏,直到柳非烟确认那一丝生机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泪水才再一次涌出眼眶,她抱住他,泪水落在他的脸上、唇上、衣领里:“我知道你不舍得死,你不是答应我,待魔宫之祸解决后便与我成亲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去就成亲。”

    那天,碧霄山上下了大雪。

    而在那之后,玲珑诀再也没能合起来。

    “若他睡梦之中也能知晓你当日回到中原便设了喜堂与他行三拜之礼,便是再没心肝也该醒过来。”凌昭云立在寒玉棺旁,轻声道。

    当年将他从碧霄山上带下来,他便始终这般沉沉地睡着,不论外界发生什么事,他都一概不理,不论她在他身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白轻墨笑了一声,淡淡道:“自我识得他起,他便一直这么没心肝,我现在也习惯了,不似当初那般什么都要赢,否则,当初他若死,我便随他一起去了,横竖不能留我一个人难受。”

    凌昭云微微沉默,然后一笑:“幸好他还剩下一口气。”

    屋子里一时沉默。

    白轻墨换了个碟子,端在手里,给九夜和绪儿喂花生。

    自从回到中原之后,她便立即着人修了一口寒玉棺,置于自己的寝殿内,虽然寒冬腊月亦散发寒气,但她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九夜喜寒,得了这寒玉棺便更加合衬,每夜宿在玉棺边上,偶尔得了准许,也会睡到里面去。因此它此时趴在兰箫的身上,那姿势很是得心应手。

    绪儿站在凳子上,下巴恰巧能搁在玉棺边缘,他看着里面闭目沉睡面如冠玉的男子,道:“干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绪儿想要一个小妹妹。”

    凌昭云扬了扬眉。

    白轻墨笑了一声,转头问他:“想要一个小妹妹?让你娘跟你爹去生。”

    绪儿有模有样地摇了摇脑袋,道:“爹娘生的小妹妹只能当妹妹,干爹干娘生的小妹妹能当媳妇儿。”

    凌昭云立即喷了。

    白轻墨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跳,转过眼看向躺在棺中的男子,轻嗤了一声,语声中有着点点笑意,又似是有些着了恼:“你干爹还不知何时能醒,要是他再不醒,干娘就找别人去给你生个小妹妹。”

    凌昭云哈哈大笑。

    这时候,趴在兰箫身上的九夜忽然一动,打了个滚,飞快在他的身上站了起来。

    白轻墨不以为意,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了?”

    九夜摆着蓬松的大尾巴,黑溜溜的大眼睛急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只前爪迅速地去拨弄兰箫的右手,又张开嘴咬了咬,再抬起头来,看着自家主子,发出“啾啾”的叫声。

    白轻墨神情微动,看了一眼兰箫的右手,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九夜甩了甩毛,两只前爪攀上玉棺边缘,抱住白轻墨一只手,将她向棺中扯,一个劲地让她的手去摸兰箫那只右手,一会儿又回头看她,黑眼睛中满是急切。

    白轻墨见九夜这个反应,握住兰箫的手,那只手仍旧冰凉冰凉,没有热度,也没有力度。她有一瞬止住了呼吸,颤着手指去摸他的脉搏,但并未有所发现。

    这三年来,他的脉搏虽然渐趋平稳,但也仅仅是平稳罢了,与以往的身子相比,却是大大的不如。此时,男子的脉搏依旧是那般平稳如常,没有半分起势。

    心里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定是想他醒想得疯了,这世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把他的手放下,弯了弯唇角,自嘲一笑。

    凌昭云手中的玉扇原本已经停了,但见到她失望地放开手,亦几不可闻地一叹。

    九夜见到她的动作,焦急地打转,又开始搬动兰箫的手,要将那只手推到玉棺外面,送到白轻墨的面前。

    白轻墨看着它的动作,直接将它从玉棺中拎出来,拎在自己的面前,道:“别白费功夫了,他若是醒了,自然由不得你来乱动他的身子。”

    九夜四条腿在空中扑腾了一番,跳下了地,大尾巴在她足面上扫了扫,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寒玉棺,然后蜷到一边去了。

    凌昭云顿了一顿,摇了摇扇子,道:“它兴许亦盼着他醒来罢。”

    白轻墨看了看九夜:“是啊。”然后转向那玉棺中的人,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喃喃道,“这个人,一睡便是三年,他自己倒干净得很,也不管有多少人为他牵肠挂肚。”

    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恰到好处,凌昭云站在窗口望了望外头的景色,回过头来,道:“你可知,前几日,单飞又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了。”

    白轻墨扬起眉梢一笑:“看来,老门主对于自家独子成了断袖这件事还是不太能接受。”

    “连明宗那些长老都没说什么,这单老前辈还真是古板。”凌昭云咂了咂嘴,“北堂寻那小子早已跟宗内的长老们坦白了他们二人那桩事,只是暂时有一些反对的声音,过了些时候便也由他去了,这明宗外门少主的位子还是坐得稳稳的。反倒是单飞那边搞不定,当真出乎我的意料。”

    “上个月他还跑来我这儿炫耀,说收了一个女弟子,根骨奇佳,适合传他衣钵。”白轻墨搁下瓷碟,取了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结果第一回偷东西便偷到了祁家的头上,无芳二话没说便去找他理论,不仅将东西还了人家,还赔了不少银两。”

    凌昭云笑了一声:“早年他便敢来你沉月宫动你的莲和璧,只是有北堂寻管束着,近些时候手脚干净了些。此番收了个弟子比他还要了不得,成日里闲的没事干,便一颗心钻研如何做那梁上君,胆子更是大得包天。”

    “既然如此那便帮衬帮衬,横竖我近些时日来也闲得慌,多些乐子也不妨事。”她伸了个懒腰,“你不是要去白驼山庄喝喜酒么,时辰不早了,赶紧去,省得误了吉时。”

    凌昭云望了望日头,道:“确实不早了。”转过身来敲了敲绪儿的脑袋,“你就跟着你干娘,今儿个日头好,将她拖出去走走,省得成日闷在屋子里憋坏了。”

    绪儿从凳子上跳下来,看了白轻墨一眼,又看向自家爹爹:“可是干娘只喜欢干爹,不喜欢出门。”

    凌昭云再在他脑门上一敲:“你干娘不是教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么?这便是最适用之处了。”

    绪儿如梦初醒,小巴掌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几乎是立刻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脸来,颠颠地跑过来抱住了自家干娘的大腿,仰起脸,那神色好不伤心。

    白轻墨嘴角抽了抽,哼笑一声:“这你倒是活学活用。”

    凌昭云摇起玉扇,笑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劳烦你照看他一天,听说城里有人抛绣球招亲的,你也有好些日子没去热闹的地方了,带他去看看也无妨。”

    外边折阙正候着,打开了门。他迈出了门槛:“晚些时候我会来将这小崽子领回去,告辞。”

    目送自己爹爹走出了殿门,小崽子紧紧地抱着干娘的大腿,泫然欲泣地注视着她。

    殿门口的折阙看见里头这光景,犹豫了片刻,问道:“宫主,今日可是要……?”

    白轻墨看了那伤心欲绝的小崽子一眼,再回头看了一眼玉棺中的兰箫,道:“罢了,着无涯雪升照顾好他,你随我,带绪儿出门罢。”

    “是。”

    菱州城内一如既往的繁华。

    茶馆里,台上的男男女女脸上涂着厚厚的妆彩,演着一台苦命鸳鸯的戏,此时恰好演到那女子的家人将上门求亲的男子赶出门去,女子哭哭啼啼男子愁眉苦脸的桥段。

    小凌绪站在椅子上,紧握着小拳头,看得津津有味。

    折阙抱着剑坐在一旁,望着台上,面上冷冷地看不出任何兴味来。

    白轻墨就着果盘里剥了个枇杷送到绪儿的嘴边,后者张口咬下,却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她微微一笑,擦净了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耳边是戏台上喧闹的锣鼓声,也有众看客们闲磕牙的聊天声,忽然,耳际钻入隐隐约约的“临风山庄”之类的词,她仍旧闭目假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听说了没,临风山庄的二小姐快要出嫁了。”

    “是啊,对方似乎是苍山派的一名普通弟子,虽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但据说也是一表人才。”

    “唉,话虽如此,但这韩二小姐如此尊贵的身份,这桩亲事却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了。”

    “可别这么说,没准儿人家二小姐是真心喜欢人家呢。”

    “那可说不准,你们可还记得当初临风山庄尚且独占鳌头之时,这韩二小姐曾与那碧落的教主有过一段风闻?”

    风闻?

    白轻墨唇角一弯,确实有这么一桩事,若非此番听人提起,她倒还真忘记了。

    闻得那几人提到兰箫,她又略略提起了几分兴致,凝神听着。

    “说到这碧落教主啊,那可又是不同的人了。当初咱们倒也还觉着那二人有点儿苗头,可如今,唉,碧落教与沉月宫皆今非昔比,更何况,早在魔宫尚未被灭之时,碧落教主便与我们菱州的沉月宫主在一处了,哪里还有她的事儿。”

    “说的也是。这韩二小姐自碧霄山回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据说险些丧命。如今能得康复,且觅得一个好夫婿,也算是上天保佑了。”

    “是啊,像咱们做女子的,不就是想要嫁得一个好夫家么。不过话说回来,这三年来,江湖上都不见碧落教主的踪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嘘,这儿可是菱州,说不定身边哪儿就有沉月宫的人呢,可别胡乱说话。”

    耳边议论声渐消,白轻墨轻舒了一口气,没有再听。

    碧霄山那一场交锋之后,由于自身以母蛊吞噬子蛊的关系,韩雨微没能与百里丞艳同归于尽,反而为其所累成了重伤,岑柳当即将其挪入明宗,以最好的药材和最为精妙的医术保住了她的命。按理来说,她虽然伤重未死,也需在明宗静养一段时间,但她并不愿意在碧霄山上久留,短短几日便已同韩子龙下了山启程回到中原。白轻墨等人原本对她不予理会,但碍于岑柳的面子,柳非烟只好花功夫为她医治,这才得以彻底保住性命。

    那一战,碧霄山顶上仅有两人殒命,而岑柳和北堂寻亦依照岑风的遗训将其与百里丞艳合葬,那二人总算得了长久的相伴。

    可兰箫,却丢下了她三年。

    初时,她日日守在他的棺旁,茶饭不思,分分秒秒都在盼着他在下一刻醒来,可到了后来,那种极为焦虑的心情逐渐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稳的等待。

    祈无芳曾经问过她,为何不在沉月宫鼎盛之时趁势一统武林,反而让临风山庄继续坐着那个徒有虚名的武林盟主之位。她是这样回答的——

    “这武林,要有人来争才有意思。若要一统武林,也要等他醒来,与我一同拿下这风雨江湖。”

    三年来,她始终维持着碧落教在武林中的地位,即便失了教主,它也依旧是江湖人心中难以企及的极势之地。她等着他在某一日醒来,陪她一起登上武林的至高之位,而若是他从此长睡不醒,她亦无法强求。

    横竖他们已经成亲了,日后能够如此相守,纵有遗恨,却再无不甘。

    台上的戏折子已演到末尾,男子因无法与爱人相守而重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而那女子听闻男子死讯之后,拿起一把剪刀,便在闺房里自尽了。

    原来是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

    一旁的小凌绪看得甚入迷,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满脸的泪花,袖子上沾满了眼泪鼻涕,小鼻子通红通红。

    见他朝着自己蹭过来,白轻墨拿出丝绢帮他擦了擦脸,道:“看得过瘾了?”

    绪儿就着丝绢擤了一把鼻涕,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是怎么?”

    绪儿从椅子上跳下来,蹭到她的腿边,抹了抹脸:“看得很伤心。”

    “不过是一台戏,有什么可伤心的,等你长大了,要经历的可比这多得多。”她摸了摸他的发顶,笑了笑,“若是看得累了,待会儿带你去西街吃酿花圆。”

    夜降临得很快。

    孩子总是精力旺盛,绪儿玩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虽然累了,却仍旧在庭院里上蹿下跳停不下来。

    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温润的光洒在院子里,如水一般莹亮。

    折阙侍候在一旁,石桌上搁着一盘水灵灵的龙眼,白轻墨靠在石桌边上,一手托着腮,看着绪儿蹲在花丛里,小指头就着月光仔细地数着白色的兰花花瓣。

    已有许久未曾去过人多的地方,一直未有不适,然而今日在城中陪着绪儿逛了一整天,眼下回到宫中,四下安静,即便有个孩子活蹦乱跳,却依旧觉得落了几分清寂。

    天上的月亮很满,很亮,亮得连周边的星星都不见了踪影,是难得晴朗的天气。

    绪儿从花丛中跑出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泥土,来到石桌边,踮起脚够着桌上的龙眼,带来一股淡淡的兰香。

    她微微一笑,将果碟拿下桌,放在他的面前,道:“今日可玩得尽兴?”

    绪儿将一颗龙眼塞进嘴里,一面点头,一面含含糊糊地道:“干娘不也玩得很开心么?你在看见街边那花灯铺子的时候都笑了呢,绪儿很少看到干娘笑得这么好看。”

    她一怔,然后弯了弯唇角,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暖意:“是啊,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花灯了,有几分怀念。”

    那一年元宵,同样是这般好的月色,他与她放了一盏花灯,那时她说她不信这个,他则说只不过是留个念想。她不知他当时许的什么愿,只记得自己想了片刻,却并无什么强烈的愿望,便只当做玩闹过去了。

    若是早知今日,她当年就不该放过那个机会。就像他说的,即便是留个念想也好。

    绪儿就着白轻墨的手吐出一个核,沉默了半晌,仰起脸问道:“方才戏里的那个小姐姐为什么要自尽?那个小哥哥不是也说了,等自己死了,要她找个好人家继续过好日子么?”

    白轻墨失笑,原来这孩子还在想着方才那一段戏文。

    “生活所迫,那个小姐姐必然已经将全心都托付给了那个小哥哥,小哥哥若是死了,那么她的心也跟着死了,既然如此,继续在世上苟延残喘又有何用呢?”

    绪儿想了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注视着她,继续问道:“那,干娘是不是也把自己的心全部托付给干爹了?”

    她将果碟搁回桌上,擦了擦手,看着石桌上的纹理:“是啊。”

    绪儿眨了眨眼睛,想了片刻,再问:“那,若是干爹也死了,你是不是也要和他一起死?”

    未料到这孩子竟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一时怔住。

    兴许是沉默的时间长了,绪儿抓着她的裙子,有些急地道:“绪儿不想要干娘死,干爹也不想要干娘死,干娘既然把心放在了干爹那里,干爹必然也把心放在了你那里,干爹要是带着干娘的心死了,干娘也要带着干爹的心一起活下去呀。”

    一旁的折阙将目光转向绪儿,冰山一般的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神色。

    白轻墨怔怔地看着他,眸中许多复杂的情绪掠过,然后重归平静,月色如水,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眸中似是染上了一层月华。

    “是啊。”她轻轻开口,“我怎么能死呢,我要带着他的心一起活下去呀。”

    外边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她回神,见无涯正走过来。

    “宫主,凌楼主已在宫门口等候,说是时辰不早了,便不进来叨扰,让属下将凌小公子带出去。”

    她看向绪儿,弯起唇角,拍了拍他的头:“去罢,你爹来接你了。”

    绪儿踮起脚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留下浓浓的果香,然后牵着无涯的手走了出去。

    她站起身来,对折阙道:“你也去休息罢。”

    “是。”

    院子里再无旁人,她抬头望了望天上那一轮圆月,然后慢慢行向寝殿。

    殿中未点灯,窗户仍旧是白天那时打开的,深白的月光从窗口泻入,洒在那寒玉棺上,泛出莹莹的光。

    她步履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那玉棺走去。

    视线在棺沿不断地深入,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提起来,直到看尽了那光滑的棺底,她的眼睛睁大,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惶浮上双眸。

    那棺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兰箫的影子?

    她蓦地扬声:“折——”

    一抹淡淡的兰香从鼻端飘入,不同于殿外那大片的兰花香气,那是一种极为温润,若有若无却紧紧地牵挂住每一个神经的气息。

    一只手从背后触上她的脖颈,慢慢地滑至她的脸侧,带着熟悉的热度,将她的脸一点一点地转过去。

    泪水倏然涌出眼眶。

    眼中印入一片衣袖,她不敢抬头,眼前却已经浮现出那一双刻入骨髓的眼,耳边响起早已融入每一寸血液的声音——

    “若是我死了,你可是要带着我的心一起死了?”顿了一顿,那唇角弯起一个久违的弧度,“那,我可要死不瞑目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