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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浩不说话,龚程在岸上骂了几句也没了兴趣。本来想找石头再丢的,但是看到文浩额头上肿起来的一块,又有些心虚,干脆就把小伙伴们集合回来,在池边玩了起来。
龚俊友是一年前才调到这家水电站当厂长,任期比较长,所以来的时候带了老婆和小儿子。两年前这池塘才出了人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任厂长才会调走,所以龚程一来就被家人耳提面命的叮嘱不能来这里玩。十来岁的孩子兴许一开始还会听话,但是地盘摸熟了肯定就会探索未知区域,这池塘确实是他第一次进来。
池塘边上好玩的东西多,鱼多的低头就能看见,还有大蜻蜓在水面上飞,荷花开得正艳,到处都是自然风光的吸引力。先不说堵人,光是眼前的一幕,就吸引着他半步不想走。
龚程领头,带着六个孩子抓蜻蜓捞小鱼。
赵盼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想方设法抓了一只巴掌大的大蜻蜓:“这是母蜻蜓,肚子是绿色的,可以钓到公蜻蜓,就是蓝色的。”
龚程听得眼睛一亮:“怎么钓?”
“拿根绳子栓在肚子上,让它在头上飞,公蜻蜓一会就来了。”
“没有绳子……”龚程说着,视线落在了文浩的钓鱼竿上,三两步跑过去一脚踹翻了烂盆子,把蜻蜓拴在了鱼线上,绕着池塘撒丫子的跑。
文浩抿着嘴角,在深不见底的池水中间飘着,默默的看着他们在岸上玩。
直到看见龚程踹翻了自己的鱼盆,拿走自己的鱼竿,尤其是扯下鱼钩后漫不经心的一丢,眼底的两簇火苗霎时间升腾而起。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鱼钩,再没有第二个了!
龚程找到了新玩意儿,注意力就被吸引了。文浩抓到机会,往水里一潜,悄无声息的就上了岸。
“他跑了!”又是田晓冒先发现的。
“抓住他!”龚程霸气的一声吼,举着鱼竿就追了过去,蜻蜓在他身边亡命的飞,一只蓝色的大蜻蜓悄悄猫猫的飞了过来。
文浩熟门熟路,钻进了草丛里,像个耗子一样三两下溜得没了影儿。
龚程气急败坏,紧追其后,小伙伴们嗷嗷的叫着,千米外都能听见。
文浩从草丛钻出来,上了大路,迎面快走过来四个大人,穿着电厂的工作服,胸口的标识表明他们都是电厂的正式职工。
一个月有上千块的工资呢!
文浩来不及多想,大人已经张口要问他怎么回事,不想给自家舅舅惹事,文浩灵活的像调泥鳅一样从拦截网中跑了出来,三两下就跑远了。
姗姗来迟的龚程和他的小伙伴们被抓了个正着。
后面发生了什么,文浩就不知道了。
据说当天有人被打了屁股,有人被关了禁闭,有人没吃成晚饭。龚程则被他妈妈拎着耳朵训了一个多小时,顺便吃了竹笋炒肉,在屁股上留下了一道道鲜艳的痕迹。蓝色的公蜻蜓和绿色的母蜻蜓在龚程家里飞了一天,最后双双殉情在了沙发后面,被发现的时候数不清的蚂蚁正在举办盛宴,然后旧事重提,龚程再次被她妈妈训了半个来小时。
龚程揉着屁股擦眼泪,恨死那个黑小子。
文浩一身湿漉漉的回了家。
这个所谓的家是电厂给临时工安排的统一宿舍,也就十多平米的房间,住进来的时候有床架,有衣柜和桌子。单人的铁架子床,舅舅在靠墙那边用凳子和木板接了一块,文浩就睡在那上面。
舅舅现在在上班,屋里没人,文浩飞速的换下了身上的衣服裤子,把衣服晾在走廊上的时候还惦记着被龚程随手丢掉的鱼钩,琢磨着明天怎么都要找回来。
文浩今年上初二,现在正是暑假期间,他每天上下午的去训练游泳,周末能得到一天的假期。
每到周末,文浩就会去钓鱼,钓回来了就用白水加点盐煮着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知道这次自己会那么倒霉的遇见了那个煞星。
十二三岁的男孩,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舅舅每天带回来的食堂饭菜倒不是差,可惜还是不够。不是分量,而是营养。有好些天了,他晚上睡觉的时候身上酸唧唧的难受,那种从骨头缝里生出的瘙痒感,让他一宿一宿的睡不好觉。后来他听沈华飞说,是因为营养跟不上的原因。
沈华飞是沈教练的儿子,沈教练是他在市游泳队的教练,人很好,知道他家的情况,经常让师娘给他做吃的,就这样他还营养跟不上,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一天没吃成鱼,不是多大的事,关键还是鱼钩,真的不好找。
晾完衣服后,文浩在屋里坐不住,想了想,还是打算出门去找鱼钩。
再回到池塘,静悄悄的,在外面观察了一圈,文浩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人都走了,午后的池塘一片宁静,夏蝉叫的正欢。
想着那个小霸王,文浩就咬牙切齿,你爸是厂长就了不起啊!就随便欺负人啊!就可以丢掉我的鱼钩!踢翻我的鱼盆啊!就……
文浩抿着嘴,不去想了,寻着记忆找到了那片草丛,趴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拨开每一根小草,一颗两颗的水珠子落在了手背上。他擦了擦,继续找。
我要是有爸爸,有妈妈,会如何如何,这样的念头,时间长了,就不想去想了。
每次想,都会哭。
他一点都不想哭。
哭有用,他就是哭瞎眼睛也要让爸爸妈妈活回来,可惜不行。
重新恢复了清明的眼睛突然定在一处,视线的落处反射出银色的光泽。他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捏起小小的银色的物件,嘴角的笑容骤然绽放,还闪烁着泪花的双眼亮晶晶的弯着,满足的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
这几天,文浩进出电厂的时候都偷偷摸摸的,就怕被那些孩子给抓住。好在那些孩子玩乐的区域都在上面的灯光球场那一块,他只要刻意回避就能躲开。
这天,文浩擦着边一路回了家,一头的汗水,脸上跑得红扑扑的。
市泳队到电厂坐车只要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寒暑假训练结束的早,他就跑步回来,节约下来的路费让师母买了点新鲜牛肉,准备回家了让舅舅给自己炖着吃。
推开房门,屋里除了舅舅外,还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文浩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淡了。
进了屋,没表情的喊了一声:“刘阿姨。”
刘阿姨名叫刘敏,是舅舅的女朋友,舅舅能来电厂工作就是她找人联系的。刘敏比舅舅年纪大了三岁,性格强势,每次出现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自己和舅舅都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捏着书包背带的手紧了紧,不打算拿出里面的牛肉,这个女人最讨厌了!
文浩喊完人,就找了个边角的凳子悄悄坐下,视线落在正低头吃着饭的舅舅脸上。
舅舅今年不到三十岁,没什么学历,之前就在建筑工地打零工,后来爸妈出了事,就把自己接走带在了身边。舅舅这个人是没什么错处挑的,有他一口饭就有自己一口,而且谨记着母亲的遗愿让自己一直学游泳,指望着以后自己读了体专可以包分配,有个体面的工作。
可惜舅舅太老实了,而且就连他这个孩子都能看出来他内心的自卑,沉默寡言的一个人,被刘敏指着鼻子骂的时候连声都不敢吭。
文浩不敢让舅舅知道自己包里有牛肉,转身肯定就要被刘敏拿走,这可是他跑了一个月的路才赚到的食物。
“吃饭啊你!坐那儿干什么!?一脸的受气样儿!谁给你脸色看了怎么的?”刘敏立起了眉毛看文浩,用筷子不耐烦敲了敲桌面。
桌子上摆了四个盆子,两荤一素,一盆饭,是舅舅从食堂打回来的。电厂的伙食是真的不错,肉倒是不糊弄,只是味道一般般而已。
文浩游了一天的泳,又跑步回来,体力消耗的厉害,津液在嘴中泛滥,低头拖着板凳走了过去。
“书包丢下,你背着它碍不碍事。”刘敏又说。
文浩心中一紧,摇头。
“我说放下!”被挑战了权威的刘敏提高了音量。
文浩更加紧张,连连摇头。
刘敏眼珠子一转,一把抓住了文浩的书包:“你包里藏了什么东西!你给我拿出来!”
刘敏看出了猫腻,放下碗筷,就伸手去抓文浩的背包。文浩惦记着里面的牛肉,死活不松手。刘敏手上尖锐的指甲在他脖子上抓了三道血痕,一边抓着书包带子,一边还啪啪啪的在他的脑袋上打了好几下。文浩吃痛,忍不住的抬手挥了一下,打在了刘敏的手上。刘敏就像疯了一样,连蹦带跳的,打得更凶了。
“黄天骏,你看什么看!他打我你看不见啊!!你个废物!就知道吃吃吃!你想分手怎么的!赶紧给我动啊!!”
“文浩!”舅舅放下了筷子,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干什么呢?”
一时间,所有的抵抗都变成了笑话。
文浩咬着嘴唇,任由刘敏扯走了书包。
随后,由布袋子装着,外面再细致的裹了一层塑料口袋的牛肉,就被刘敏抓在了手心里,细长的手指捏着猩红的牛肉,插.进肉里的指甲就像是抓在了文浩的心上。
“这是什么东西?牛肉?你去哪儿偷的?”
文浩努了努嘴唇:“不是偷,攒钱买的。”
“攒什么钱买的?”
“路费……我跑步回来,师娘买的。”
“你买这东西干什么?就知道吃吃吃,一点用都没有!成天的花钱!你不坐车还好意思伸手要钱!会骗人了是不是!你不想坐车是吧?那你以后就走路回来!”
文浩抿紧了嘴角,不说话。
刘敏把牛肉放回到口袋里,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嘴角有了点笑容。
这牛肉确实是好牛肉,师母知道他的情况,自己贴钱买来给他的,正宗的黄牛肉,四斤多呢,捏在手里沉甸甸的,看着就实诚。
文浩想要要回来。
刘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牛肉的重量,怕是有她小半个月的工资呢。
文浩低着头,默默的吃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舅舅看不过眼,说了一句:“浩浩正在长身体,这牛肉我让他买的……”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刘敏就砸了筷子,力气之大,一根筷子还弹到了舅舅的脸上,打断了舅舅剩余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苛待他了怎么的?没我你们还住在工棚里呢!我拿份牛肉怎么了!?黄天俊你现在长本事了是不是?敢顶嘴了是不是?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你要继续和我处!这拖油瓶就赶紧给我处理了!我没有当后妈的打算!”
“你……”舅舅气急,泥人也有三分火性,被个女人打了脸,他把饭碗往桌上一丢,就站起了身。
刘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眼珠子一转,又瞪圆了:“你想干什么!?想打我怎么的!?你这是过河拆桥!!想和我分手是不是!啊!是不是!!你打我一个试试!!试试!!我能让你进来,我就能让你滚蛋!!”
舅舅哑然,本来性子就懦弱,更何况这份工作是前所未有的好,不愁吃不愁住,连外甥也能喂饱,以他的本事,确实再不可能找到比这好的工作了。
刘敏重新占据上风,得意洋洋的笑:“黄天俊,我话放在这里。你是要工作和老婆还是要个拖油瓶,你可自己想好了,我不当后妈!”
刘敏说完这些话,大大方方的拿着牛肉,转身就走。
文浩看着刘敏的背影,又看向脱力坐回到凳子上的舅舅,眼神惶恐。
父母出事出的突然,父亲那边连个亲戚都没有,只有舅舅能养活自己,他倒是想有点志气自己活着,可是他还要游泳,还要读书,都要花钱。
他没钱。
“舅舅……”文浩懦懦的开口。
“不说了,吃饭。”性子懦弱的最大好处就是再怎么被欺压也能自我调节,舅舅叹了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文浩耳濡目染的,也就习惯了,根本不指望舅舅去和刘敏争吵,只要不丢掉自己就好。
吃完饭,天还大亮着,舅舅今天上晚班,吃完饭就走了。
文浩收拾桌子洗完碗,想了想,拿着鱼竿和鱼盆又去了池塘。
牛肉被刘敏拿走了,他得想办法补充营养,最简单的就是钓鱼吃。
电厂的池塘从建厂就有,期间还往里投放过鱼苗,所以鱼本身就不少,后来出了人命,基本再没人往池塘走,这里面的鱼就泛滥了。
很好钓。
文浩在附近的臭水沟挖了两条蚯蚓,不到二十分钟就钓了两条一斤左右的鲫鱼。新鲜的活鱼在水盆里游得喜庆,刘敏带来的那些委屈可算消散了不少。
天有些黑了,文浩急急忙忙的往家赶,也没注意身后跟着的人影,还盘算着这鱼煎着吃也可以。
到了宿舍楼,上到二楼,刚刚打开门,自己就被大力一撞,卡着脖子给推进了屋里。
屋里有些黑,静悄悄的,文浩被推得趴在了地上,手里的水盆摔在地上,两条胖乎乎的大鱼噼里啪啦的拍打着尾巴。
身后骑着一个人,没等他看清楚是谁,脑袋就被打了重重的一拳。
身后那人这才得意洋洋的说道:“臭小子!以为我抓不到你怎么的?躲!我看你躲到哪里去!揍死你!揍死你!”
文浩被打得迷迷糊糊,但是听出来身后说话那人是龚程。
龚程骑在文浩身上很得意,想想自己前几天屁股挨得打,再想想自己不动声色的查到文浩是谁,还有自己难得耐心十足的跟在对方身后,这一招致胜的本事,想想就开心极了。
自从那天池塘追丢了人,他就一直惦记这个黑小子,时时刻刻都想把人压在身下狠狠的揍一顿,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就想着到时候怎么把这个小子揍哭,让他流着眼泪求自己,那黑黑圆圆的大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一点讥讽。
龚程一边想着,一边打骂,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下的小子不哭不闹不说,竟然连挣扎都没有一下。
糟糕!
不会被自己打死了吧!
龚程心里咯噔了一下,吓得翻到了地上,怔怔的看着对方。阴暗的屋子里,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自己面前,两条鲫鱼有气无力的拍打着尾巴,嘴大张着努力的呼吸。
“喂!”龚程用脚踹了踹对方。
没反应。
“起来!别装死!”又踹了踹。
还是没反应。
龚程后背的冷汗冒了出来,一点点的爬过去,伸手去摸文浩的鼻子。
一动不动的文浩这个时候突然手臂在地上一撑,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龚程差点吓尿了。
“啪!”灯被文浩拉开,黄色的灯光洒落在屋里的每个角落,一片光明。
龚程羞涩于自己刚刚的惊慌失措,绷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靠墙站着,狭长的丹凤眼绿油油的就像是一头野狼,寻摸着在那黑瘦的身体上怎么咬一口才致命。
文浩开了灯,捡了鱼,把地上的水渍都擦干净了,这才抬头看向龚程。琥珀色眸子视线有些茫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着很疲惫,那种颓废的神情,一点不像十三岁的孩子。
龚程还不太能看懂脸色,见文浩看自己,马上就瞪了回去,龇牙咧嘴的,就是一头小兽。眼看着文浩往他这里走了一步,他马上不高兴的龇牙,文浩比他高了半个头,虽然干巴巴的一吹就倒,可是他不喜欢抬头看人,所以就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瞪眼!
文浩见他这样,不动了,后背和脑袋都很疼,脾气也被今天发生的事情消磨了个干净,他一想起对方的身份,如今就只想息事宁人。
“我以后不去钓鱼了,这两条鱼我等下也还回去,可以吗?”
龚程哼了一声,不太满意,文浩这怂样看着是不错了,可是既没有痛哭流涕,又没有绝望哀求的,总觉得没有满足心理的设想,是不是应该再欺负一下。
拳头蠢蠢欲动,本想再接再厉把人打哭的,可是视线不期然的却落在对方的脖颈上。文浩的脖颈细长,肤色倒是比脸白了几分,上面有三道血痕,比猫爪子大了不少,不是树枝刮的,就是女人抓的。
不太高兴自己的猎物之前被人扑咬过,龚程眯了凤眼:“你脖子是哪个野女人抓的?”
文浩觉得“野女人”这三个词用的很微妙,如果刘敏是野的,那他和龚程还是亲近的了?
让他选他谁都不靠,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
文浩沉默,龚程就不乐意,手指在手臂上弹了弹:“问你呢!”
“你管不着!”文浩捏紧鱼盆,“让开,我去倒鱼。”
“不让!你说让就让啊!我不是很没面子!”
“……”神经病,文浩看着对方,也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龚程纯粹是为了吵架而吵架,话说完了也觉得逻辑不对劲,梗着脖子补充了一句:“这鱼都死了,我才不要!你得赔我两条!”
文浩捏着盆子的手用力,一声不吭的转身,从台子上刷的抽出了一把菜刀。
龚程脸色微变,眼看门口的位置,随时做好了夺门而逃的准备。
文浩又拿出剪刀,抓住鱼亮出肚皮,利索的开膛破肚,刮鳞去腮,猩红的液体染红了一盆的水,满屋子都是鱼腥味。
龚程一边嫌弃的蹙眉,一面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文浩杀鱼。他当然是看过杀鱼的,只是次数不多,母亲不太会做菜,父亲更不会做了,家里有帮佣,偶尔还会去食堂吃小炒。这么亲眼看人杀鱼,还是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男孩子,手脚利落的干这种活,那种熟练流畅的动作很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杀完鱼,文浩端着一盆猩红的泡着鱼尸的血水朝龚程走过去,语气淡淡的,还有点示弱的说:“我做鱼给你吃,就不赔你鱼了,可以吗?”
龚程愣了愣,视线从触目惊心的血水上移开,看向了文浩。
文浩的脸颊上青黑的一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打的。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白色背心,松松垮垮的可以看见半颗粉色的小珠子,下面是一条过膝的短裤,也不合身,总之看着就是个脏兮兮的孩子。但是对方的脸不脏,尤其是眼睛,大大圆圆的很漂亮,浓长的睫毛翻翘着,就像是两把瑟瑟的小扇子在刷。鼻梁不算太挺,但是也不塌,嘴唇有些微厚,尤其是下嘴唇饱满润泽,长相不难入眼,甚至还挺耐看,尤其对方微微敛着睫羽询问自己的模样,显得非常的温顺。一种格外舒坦的感觉在心里流淌而过,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点了头。
文浩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点笑意。
龚程看着他嘴角浅浅的笑,心情一下跟着好了。
宿舍里没有水池,文浩在走廊尽头的水池仔细的清洗了鱼。回了屋里端出了电炒锅,还有一小碗的猪油,插上电,热锅化了猪油,把洗干净的鲫鱼放进了热油里面。
“哗啦啦——”
龚程睁大了眼睛,像看最喜欢的动画片一样,看着文浩做鱼。
将鲫鱼用猪油煎了,然后就倒上水,等水开了,放一片姜,盖上锅盖,熬起了鲫鱼汤。
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吃煎鱼的,但是龚程在,吃鲫鱼汤的话说不定能给自己剩下一点,最好对方不懂货,以为鱼肉才是好东西。
想想以后自己不能再去钓鱼,牛肉也被刘敏拿走,他就心里一塞一塞的,生怕自己营养不够,长不够高,游泳就游不好了。
游泳很苦,吃住不好的情况下,去学游泳更苦。可是他不能不去。自从他父母去世后,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不要指望读大学出人头地了,能混上体专就是最好的出路,所以哪怕这条路再难走,他也要咬紧牙关走下去。
实在不行,明天早上就早点起床,跑路去,跑路回吧,省下的钱也不买牛肉了,隔两天买条小鲫鱼还是够的。
电炒锅里飘来鱼肉香味,为了堵文浩没吃几口饭的龚程吞了口口水,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若无其事的开口:“味道还行吧。”
“嗯,经常吃,就研究出来了。”话一说完,文浩就后悔了,这不是在说自己已经吃了很多条,对方要是找自己要赔偿怎么办?
好在龚程根本没往这边想,注意力都集中在鲫鱼汤上了,心不在焉的问:“你喜欢吃鱼啊?”
“还行吧。”什么东西吃多了都烦,如今还吃着只是因为没有选择。
“你多大了?”
“13岁。”
“我12岁,在市一中读书,你呢?”
市一中是重点中学,对孩子的成绩要求很高,而且学费不低,文浩忍不住羡慕的看了龚程一眼:“十六中。”
龚程这次倒是准确接收到了文浩的羡慕,下巴微微扬起了几分:“你会游泳啊?”
“嗯,市游泳队的。”
“哦。”这点被比下去,龚程不太高兴,“游泳简单得很,学两圈就会了,没什么大不了。”
“……”
“你舅舅是保卫科的?”
文浩眼神警惕。
“我有印象,是个好同志。”龚程学他爸的语气说。
“……谢谢。”
文浩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把龚程哄高兴了,舅舅是不是就不会被辞职了?
这样一想,不情不愿的心结就解开了。
他转过头,脸上带了笑:“游泳是很简单,你想学,我教你。”龚程哼了一声,想说不用,文浩接着又说,“我是泳队的队员,带人进去游泳不用花钱,你想游吗?”
龚程眨巴着眼睛,一想起热腾腾的大夏天泡在水池子里的舒爽感,就心动了。极力克制,矜持着点了下头:“看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吧。你真势利,是不是我提到你舅舅了,你就想着巴结我。”
“……”文浩不太好意思,耳朵红了。
龚程抬着下巴:“行吧,我高兴了,就在我爸爸面前说说你舅舅的好话。”
“谢谢。”文浩脸上骤然绽放出了笑容。
屋外的光线不好,龚程看不清楚文浩脸上的笑容,但是心情很好,又收了个小跟班。
第二天,文浩早早的起床,舅舅正好值晚班回来,手里拿着的碗里装了六个白面大馒头,每个都有成年男人拳头那么大。文浩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拿出昨天腌的咸黄瓜,闷头吃了两个,这才打了饱嗝,不吃了。
舅舅一晚上没睡,吃完就倒头上了床,文浩收拾桌子洗了碗筷,将剩余的两个馒头放在书包里,对舅舅说:“舅舅,我走了。”
舅舅睡得迷迷糊糊,看了眼时间,蹙眉:“这么早。”
“我打算以后都跑着去,再买点牛肉回来。”
舅舅的觉醒了,抬头看他,眼底的神情复杂。
文浩笑眯眯的对舅舅挥了挥手,轻轻关上了门。
早上的空气很好,行人还不多,文浩沿着马路一路慢跑,既运动了,也省下了钱,一想这一石二鸟的好办法,他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到了泳队,时间正好,住校的队员们都甩着泳裤从住宿楼往下走,见到他纷纷打了招呼,沈教练走在最后面。
市泳队是可以住校的,只是住校的生活费要很多,文浩就每天跑通勤,虽然路费也不少,可是总比住校节省。这么大的孩子跑通勤是件不太让人放心的事,沈教练和文浩谈过两次,文浩都没同意,沈教练一想他家里的情况,也只能作罢了。
好在文浩是个懂事的孩子,早熟的都让人心疼,直到现在沈教练都还在琢磨怎么能够改善这孩子的生活环境。
文浩和泳队的小伙伴们打过招呼,视线最后落在了沈教练身边的同龄男孩脸上。
“沈华飞。”文浩喊他。
“诶!”沈华飞笑开牙齿,三两步跑了过来。
“这么早下水冷啊。”文浩提醒他。
“我不下水,就是来玩玩。”
沈华飞是沈教练的儿子,不学游泳,不过很喜欢过来玩,也会在水里扑腾那么几下,就是比起他们这些队员差多了。文浩和泳队的队友们关系都很不错,但是和沈华飞玩的最好。沈教练带的是大班,他是队里最小的一个,沈华飞和他同年,同学校,同班,同列,不同排。沈华飞坐在第二排,文浩在倒数第一排,比文浩矮了大半个头。
市泳队的泳池是露天的,50x25米的标准泳池,早上太阳还没出来,水冷得要命,等太阳出来了,又烤得慌。文浩赛非洲的肤色就是这么晒出来的。
他身上只有两处白色的地方,一处是穿着内裤的屁股一圈,一处是带着泳镜的眼睛一圈。
飞速的换好泳裤,出了更衣室二话不说,先绕着泳池跑二十圈,先到的就到软垫那里拉筋压足背,等大家都跪一排了,沈教练开始安排今天上午的训练任务。
沈华飞百无聊赖的在后面坐着,对文浩挤眉弄眼。
沈教练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回头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沈华飞吐了吐舌头,窃笑。
早上的训练任务是最重的,九点钟下水要游到十一点钟,文浩五岁第一次下泳池,七岁正式学游泳,到现在也有六年了,成绩是队里最好的,去年的省运会就游了第三名。
好的成绩是被数以万计的距离训出来的,文浩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运动量,游得很轻松。
训练结束,起了水,队员们去吃午饭,文浩也跟着去了。大家习惯了他的混吃混喝,文浩人又不讨厌,安安静静很乖巧,家庭环境确实让人不忍心,所以大家打菜的时候都会多打一点。
不过今天沈华飞在,文浩有了自己的专门一份,是沈教练给自家儿子炒的小炒,当然也算了文浩的量。
文浩也不是每次都去食堂,他很清楚大家由着他混吃混喝是不讨厌他,人贵在自知,不能老去麻烦对方,所以书包里的馒头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