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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的咖啡屋,原鹭戴着宽大的墨镜遮去了半张脸。
稍稍拉下一点墨镜去看清角落里坐着的人,略微皱起没眉头。
“帮你点了杯拿铁,里面放了两颗方糖。”俞维屋停下手里不断搅动的匙子,把调好甜度的咖啡递到原鹭的面前。
他在打量她今天的装扮,草编的大沿遮阳帽压住了整个额头,硕大的墨镜把原本就巴掌小的脸遮去了大半。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玻璃桌面上,眼睛自她出现开始就没移开过半寸。
原鹭摘下了墨镜,看了眼他身边的刘鹿,露出笑容:“今天没去上国学班么?”
刘鹿吸着果汁说:“我向老师请了一天的假,因为俞叔叔说你今天约了他,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原鹭把帽子也从头发上摘下来,用手指顺了顺头发。
刘鹿说:“原姐姐,你的帽子真漂亮。”
原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帽子,要不是为了挡人耳目,她才不会戴帽子。夏天那么热,帽沿一圈贴着额头,在路上走几步,额头和帽沿贴着的那部分就粘上了一层汗,头发也被汗弄得又湿又粘的。
原鹭把眼睛看向俞维屋,眼神里带着质问的意味。
明明她约他出来是为了两个人单独谈话,他居然把刘鹿带出来。
原鹭直觉俞维屋大概知道了自己今天约他出来会问他什么。
“不喝一口么?”他指着她面前的咖啡说。
原鹭的手指穿进被柄,端起杯子饮了一口咖啡,很甜,浓烈的甜味却依旧掩饰不了苦涩的□□。
“谢谢。”
刘鹿把自己面前切了一半的芒果布丁推到原鹭面前,“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布丁,原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的。”
原鹭拿起小勺舀了一小口到嘴里,颊边露出满足的笑容,刘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俞维屋盯着她沁着薄汗的额头很久,突然道。
原鹭抬眼看他,微微收拢桌子底下的双脚,坐正。
“你这次的事因我而起,以后不会了。”
原鹭挑高了眉毛:“因为你?”
俞维屋很少有这样无奈的时候,就连语气都带着三分无力:“以前总把你当成别人,可当你真正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才发现,最开始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已经消失太久,你只是你。”
他渐渐收起他的温柔,重新伪装起一身的冷漠。
原鹭盯着面前的咖啡,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那个人喜欢往摩卡里加两块方糖?”
俞维屋被她戳及痛处,僵硬地点了点头。
原鹭把视线从咖啡上挪开,然后问:“那个人和我很像么?”
俞维屋此时的眼神已经骤然冷至寒冰,盯得原鹭脊背发凉,但她还是冒这个禁忌问了下去。
他的双手交叉搁置在玻璃桌面上,良久,没有说话。
原鹭壮着胆子往下试探:“十年前,那个死在车祸里的人,是她……?”
他眼底的痛苦和狰狞原鹭尽收眼底,嘴里□□的苦涩开始在唇边蔓延,他的反应一次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原鹭只需再问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就可以终结自己的揣测,但是俞维屋却乍然起身准备离开。
原鹭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牵起刘鹿往出口方向走去。
原鹭抓起桌上的帽子和墨镜准备拔腿追上去,疾步走到门口却被服务生拦了下来,“原小姐,您那桌还没买单。”
原鹭扫了眼服务生,对方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
原鹭一边尴尬地买单一边往脸上套墨镜,再追出来的时候俞维屋他们早没了踪影。
电话在包里响起。
她接起电话:“你们在哪?”
“出门右拐路口,在孩子面前我不想提这些,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你能给刘鹿一个美好的假期。”
原鹭随意戴上帽子,往他们的方向走。
太阳在炙烤,薄薄的橡胶底凉鞋一下就把地面灼烫的温度传达至脚底。
“我马上过去。”
他的车停在路口,原鹭右拐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他的车。
他降下车窗,从车内传出凉薄的声音:“原鹭。”
“嗯?”她在他的车窗边停下。
“请以她的名义,给我最后的背影吧。”
“什么?”
身边车来车往,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树上聒噪的蝉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得见他的唇形在不断张合。
车从身边过去,轰鸣声小了下来,她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对着方向盘苍凉地笑了笑:“上车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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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维屋带着她和刘鹿去了游乐园,天气那么热,游乐园里的游人却依旧不减盛况。
俞维屋像以前那样挤在流动冰激凌车前买了两支冰激凌,刘鹿一支,原鹭一支,他则看着她们吃。
原鹭把太阳帽罩在了刘鹿的头上给她遮太阳,自己架了个墨镜就算防晒了。
“国安门的案子很快开庭了吧?”
原鹭不知他这个时候提起有什么含义,啃了口冰激凌点点头,口带嘲讽:“下星期一上午十点开庭,司法程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这么便利高效了,从拘捕到开庭,连五天都没到。”
俞维屋盯着她唇角那抹冰激凌残迹,道:“你来找我,为这事?”
原鹭捏着脆皮的手顿了顿,刚张口就被他打断:“ 原鹭,你很聪明,可是你知不知道太聪明反倒会害了你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是很好么?”
原鹭垂下头:“明天上午我要被安排去波士顿,但是我不会去的。”
俞维屋看向远方缓慢旋转的摩天轮,“你去那很好,躲避风暴的方法,一个是躲得远远的,让风暴根本无法抵达自己身边;另一个是永远想办法让自己留在风暴中心,风暴眼会一直风平浪静。”
“帮我,就这一次。”她目光炽烈地看着他。
俞维屋没有一丝犹豫地拒绝:“如果我是乔正岐,我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出去。”
原鹭甩甩脑袋,坚定无比地说:“我要留下来。”
“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庭照样开、刑照样判,这些都是既定好的事实,没有人能改变。你现在自己身上都还带着风波,再卷进来,无非是火上浇油罢了。”
“有人能改变。”她抬起头,迎向他的视线,唇角微微张开:“你到底是谁?”
“姓俞,还是姓许?或者,我该问每年一月十七,你纪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的问题一次次击穿他的心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尖锥,一刀一刀刺向他的胸口。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向他问这些问题,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的伤口触碰得这么彻底却让他燃不起一丝的愤怒和仇恨。
他到底是谁,一个连他自己都很少去想的问题。其实不是他自己很少去想,只是身边总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件事。
他是尼罗河上残缺的沙洲,奔涌的河水卷走了他身体每一寸的沙土;他是富士山脚的日落,冰和火都即将走向灭亡。
“明天上午几点的飞机?”他问。
“十点十五。”
他的长睫在日光下向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留下来吧,不是帮你,是救赎我自己。”
她的冰激凌在烈日的灼烧下不断融化,流动的粉色液体顺着她指尖缓缓滑落,就像他的眼泪,所有的辛酸和痛苦都积蓄到一起,只有这一次,却浓稠地粘在皮肤上根本坠落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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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鹭回到酒店,乔正岐正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切菜。
他的刀法一向准快,一碟牛肉丁切得利落干脆。
原鹭看到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那般贪恋,默默地靠在门边看了他的背影很久,直到他转过身来发现了她。
“不是去洗澡了么?怎么还在门口呆着,快去冲冲,再爆炒一个西芹牛肉丁就能吃饭了。”
原鹭学着他经常从背后抱着她的姿势,从背后拥住他,双手紧紧缠在他的胸膛前,然后把脸颊侧贴在他的背上。
他的手上还拎着待择的西芹,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非得挑这个时候磨人么?”
原鹭用脸颊在他的背上轻轻蹭了蹭:“一想起明天就走了,突然变得一点也不能和你分开。”
她的情话很蹩脚,也是第一次那么确切无误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情感。
乔正岐的笑声很酥柔,推着她去浴室洗澡,否则今晚这顿饭他是再做不出来了。
原鹭洗完头洗完澡出来,餐桌上已经布好了碗筷。
她的头上包着浴巾,一顿饭下来,乔正岐时不时看着她头上顶着的发巾笑出声。
两人吃完饭,原鹭要去收拾碗筷,乔正岐让她去把头发先吹干,自己则把碗筷都收拾了。
原鹭把头发吹到半干,发根已经全部干了,发尾还没有全干。
乔正岐拿了块干的浴巾帮她擦起发尾。
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酒店落地窗里透进来的落日昏黄光线将他的脸削得棱角分明。
原鹭伸手去抚摸他俊挺的鼻梁,指腹轻轻贴在上面,“和我说说你的从前吧,你和陆时婧。”
“想听你们最难忘的一件事。”
乔正岐放缓手里的动作,眼睛微眯,似乎陷入了某种漫长的回忆。
“雨天、露营、芭蕉树下,没有星光的夜晚。”他的声线和他的回忆一样缓慢悠长。
少年时的他就是天之骄子,原鹭总觉得在那段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岁月里,能与他并肩的一定是一位同样出色的少女。
“她的墓在哪个位置?”
“临和公墓,去年年底我去看过,那天雪很大,她的墓周边一片荒凉,连个除草的人都没有。她的父亲被判无期徒刑,母亲自杀了,原来的亲戚也不怎么往来,她死的时候手里一直捏着我送她的星形吊坠,她说那个雨天的夜晚就算没有星光,但她会永远记得我送她的这颗星。”
他只有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把双肩紧紧合拢,整个人佝成半月型,眉眼低垂。
“我和她像么?”
他渐渐打开肩膀,微微抬起下巴,幽深的瞳眸对上她无杂质的眼神。
“不,一点也不。原鹭,你给我的是此生再也放不开手的快乐,而陆时婧……很多时候,我们是在彼此互相折磨,这场感情里,争吵的时候太多,我和她谁也不快乐,更甚的,可以说是痛苦。”
她定定看着他,微微弯起嘴角:“其实陆时婧死的时候,你们已经分手了吧?”
他眼里闪烁的光晕瞬时凝结,有些诧异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原鹭在他的腿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侧到面向落地窗的那边,眼睛看向窗外夕阳柔和的光线,悠悠道:“直觉。”
他对于这个答案有些忍俊不禁,“谁给你的直觉?”
她张开五指,伸出手去迎接阳光,淡淡道:“你呀……”
他爱一个人会不留余力,她亲眼见过他和孙安为了她争执得寸步不让,他是城墙,就算被摧残得只剩最后一块砖瓦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守卫她。
加上孙安和他谈话时一直有意无意地传达他和陆时婧当时感情并不想看上去那么好的信息,如果乔正岐当时深爱着陆时婧,他对于陆时婧的死亡更多的应该是愤怒和仇恨,但这么久以来,原鹭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更多的是遗憾和无力。
这些小心思,都是她自己揣摩的。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会时刻忍不住想了解他的过往和曾经,但偏偏她是个比较倔的人,放不下面子去问他那些过往,不想让自己在他心里变得小心眼,所以有的时候明明忍得很辛苦却还是要装作风轻云淡、满不在乎。
“乔正岐。”
“嗯?”
“无论我去到哪里,你说都会找到我的,是么?”
“嗯,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把你重新带回我的身边。”
她的笑容在柔和缱绻的夕阳里渐渐模糊,握起他的手,双手十指交缠,将手掌对准那轮圆日。
“你看,我们的手和夕阳重合了,就像这世界所有的光线都是从我们的掌间散发出去的。”
她想起了那天在乡下,他和她一起躺在吉普车顶。
天上——风吹云走,
周围——麦浪翻涌。
他薄薄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
“乔正岐,给我再做几块柑子味的皂子吧。”
“现在?”
“对,明天我想一起带上飞机。”
“越来越会磨人了,那我得先回趟实验室。”
她唇边的笑,弧度在上扬,温度却在冷却——
“好,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