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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笑初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屋内家人的谈笑声跟外面清冷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是热闹的春节,笑初却莫名产生了凄凉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愈来愈接近午夜12点。
“咚...咚...咚...”悠长而美妙的新年钟声在此刻敲响了。
窗外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接着是孩子们爆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烟花升起,绽放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刚刚还无比寂静的世界一瞬间变得璀璨绚丽,热闹非凡。
五颜六色的光芒映照在笑初的眼瞳中。
又是新的一年啊。
笑初摇了摇头,甩掉心里淡淡的阴郁,转身朝里屋走去。
大年初三的时候,笑初跟母亲倚在窗台旁闲聊,无意中提起新闻采访课的期末作业以及林站长对她的帮助,闫妈妈趁机给女儿提点了一下维护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建议笑初打电话给林站长拜年和道谢。女生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如果以后真的要从事记者这一行,那人脉网络的积累绝对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城的电话。
“林站长,我是闫笑初,新年好。”
“是小初啊,新年好。”
“林站长,上次采访的事情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助,不知道您年后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
“哎哟你太客气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还没工作的小姑娘请吃饭,而且啊,这件事,你要感谢的人,不应该是我。”
笑初一时没听明白,讷讷地问道:
“不该感谢您?那应该感谢谁?”
“阿桁那小子不会没跟你说这事吧?我跟他爸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是他听说你做作业急需采访救助站的站长,才跑来拜托我帮忙的。”
笑初懵了。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走了狗屎运,结果其实是他在背后默默帮的忙。
林站长后面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恍惚地跟他道了个再见,就挂掉了电话。
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动摇她了?
......
南方的初春时节中,最让人感到烦躁的大概就是回南天了。
每到这个时候,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触手可及之处,全部都是湿漉漉的,让人觉得万分难受。
笑初踮起脚从宿舍阳台上收下一件衣服摸了摸,几乎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正发愁着今天洗完澡后没有干衣服可以穿,室友突然拿着她的手机跑过来。
“小初,你爸爸的电话,响了好久了。”
笑初接过手机放在耳边,甩着衣服朝房间里走去。
“喂,爸,怎么啦?”
只一句后,脚步停住。
女生紧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整个人沉浸在父亲说的话中,心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攫住,浑身冰凉。
半晌后,她猛地把衣服丢在桌上,连拖鞋都没有来得及换下,就冲出了宿舍。
抵达老家医院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晚霞染红了大半片天空,成群的大雁扑棱着翅膀飞过乳白色的屋顶,发出尖厉的鸣叫。
笑初跟着父母匆匆地走进医院,内心始终不敢相信,一个月前还在与她谈笑风生的爷爷此刻竟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在她的记忆中,爷爷从来都精神矍铄。他年轻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运动,即使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他也始终坚持着每天的晨练,终年不休。也因此,他的身体一向康健,比起年轻人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爷爷属于在家里一刻也待不住的人,没事总爱骑着摩托车四处去兜风。小的时候,笑初每回出门溜达,总喜欢骑在爷爷的肩头上,兴奋得小手乱挥,小嘴咿咿呀呀的问个不停。爷爷从来不喊累,只是微微笑着,耐心地给小小的她解释着周围的一切,领着她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那时候的爷爷在她的心目中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
对于笑初来说,爷爷最特殊的意义在于,他是老一辈人中唯一一个能跟她打成一片的人。
与其他老人家不同,爷爷非常乐意接触和学习新的东西。无论笑初跟他谈论的东西他是否了解,他都会满怀兴味地仔细聆听,了解之后再跟笑初讨论一番。因此祖孙俩只要坐在一块就有说不完的话。对于微博、微信这类的新鲜玩意儿,他甚至用得比笑初还要早。除此之外,他还非常喜欢摄影摄像,无论走到哪里身上总背着一台数码相机,笑初从出生到现在的照片和录像也多是出自爷爷之手。
这样的爷爷,绝对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一阵冷风吹过,手术室的灯光倏然熄灭,紧接着爷爷被推了出来,一家人慌忙围上去。
“医生,我父亲怎么样了?”闫爸爸着急地问道。
医生停了下来,示意护士先把病人推进病房,而后摘下口罩,面色凝重地说:
“幸好你们发现得早而且及时送医,目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已经抢救过来了。但是这种突发性的心肌梗死有可能会出现一些严重的并发症导致死亡,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老人家仍需住院观察一阵子,你们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父亲连声应下。
笑初怔愣地看着洁白的病床上双眼紧闭,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老人,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簌簌落下。
几日后的下午。
这日正巧轮到笑初照顾爷爷,她坐在病床边,手上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调皮地朝爷爷笑道:
“爷爷,你不是最讨厌吃苹果了吗?你要是再不醒来的话,我就要直接把苹果塞到你嘴里了噢。到时候你别骂我啊。”
床上的老人仍旧一动不动。
笑初深深地看了爷爷一眼。
此时她才惊觉,爷爷真的已经老了。
昔日他健壮的身体竟在几天之内瘦了一大圈,原本齐整的白发因为没有打理,变得有些乱糟糟的。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一道道的皱纹。隐藏在呼吸罩下平时总是弯弯的嘴角,此刻无力的耷拉着,整个人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活力,隐隐地透着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谢煜桁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站在病房外,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女生。
因为隔音效果良好,他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只看到女生的嘴唇一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好一会之后,她才终于停下来,把手里的苹果小心翼翼地切成片,放在床头的盘子里,然后轻轻地给老人掖了掖被角。
女生盯着病床上的爷爷看了好一会,慢慢地伏下身子趴在病床上,肩膀渐渐微微地抖动起来。
她在哭。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谢煜桁觉得心疼得一塌糊涂。他没舍得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外面,久久地看着病房内的女生。
女生又伏在病床前良久,直到稍稍觉得有些腰酸背痛,才站起身,面朝走廊伸了个懒腰。就在她要重新坐下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外面那个挺拔的身影。
简洁的黑色风衣包裹着他颀长的身材,他双手插在口袋中,瘦削的脸上满是风尘仆仆的味道。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病房外的男生直直地回视着女生交织着惊讶和疑惑的目光,而后看着她慢慢朝外面走来。
病房门被猛然打开,女生睁着仍旧有些微红的双眼,哑声问道:
“阿桁?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生几乎是没有思考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笑初突然觉得整个人失了力气,即使心里无数遍地叫嚣着快点推开,她也仍旧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谢煜桁感受着怀里女生灼热的体温,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是从林梓熙那里听说了她爷爷病危的消息,知道她回了老家,费尽心思打听到她爷爷所在的医院,就如同着了魔似的,揣着为数不多的生活费,瞒着父母,翘了课跑去汽车站想要买当天的车票,却因为去得太晚没能买到,于是几乎一夜没睡,直接坐了第二天一早的大巴赶过来。
为了尽快赶到目的地,顾不上跟对外地人漫天要价的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打了车寻过来。
直到来到她的面前,看到她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才倏然发现,连自己也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也许只是因为零碎的记忆里,她无数次提起爷爷时自豪的语气,让他感受到了她对爷爷的爱吧。
有多爱,现在就该有多伤心,不是吗?
半晌之后,男生的声音裹挟着轻柔的风声,夹杂着湿热的气息,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她的耳边:
“我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