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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白日里出去了,很晚才到家,一进屋便问道:“阿宝睡了?喂过奶了吗?”晚上,阿宝住在东厢,杏儿到傍晚便能解脱,能安睡一晚上,只是第二日得早起。
吴桂香回道:“喂过了。这孩子已经不吃我的奶了,光喝牛奶,实在愁人。”
“想必是自己吃奶费力气,喂着喝省力吧。”陈大笑道。
“这懒孩子。这娘的奶不比牛的奶好?”吴桂香无奈道。
“不打紧,牛奶也养人,我瞧着他这段时日还长胖了些。”
说了几句孩子的事,两人就有些沉默。陈大看吴桂香有些欲言又止,笑道:“你想说什么,说了就是。便是埋怨我,我也能体谅。”
吴桂香终于忍不住,叹气道:“我娘出的主意,只让你给阿宝打个金人,你为何要牵扯到莲藕这里?”
陈大不回答吴桂香,而是道:“娘那里的花费,我也算能晓得一二,如今拿不出三十两金子来,只怕当初莲藕生的时候,娘给了三房金子。”
吴桂香点头,“是给了,当初石榴坐月子时,我无意听到了。”
陈大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三弟这些年,光知道读书,光笔墨纸砚便花费许多,娘还一直都补贴着。以后若不分家,只怕我这当哥哥的,家业都替三弟挣了。”
吴桂香愣愣看着陈大,只觉得他将人心琢磨得透彻到可怕,这番话只怕是对她说的,他看出她有了退缩之意,不想闹得不合,这是又要挑起她的火气呢?
“我何尝不知道分家好,可是心里头太难受了。跟庙里的道姑串通装神弄鬼不说,还要骗了娘,骗了石榴,连个疼爱的晚辈也不放过,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就好了?”吴桂香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哭泣。
陈大拥住她,安慰道:“为难你了。再忍忍,很快就能分了。等分了家产,我们赚的银子都自己存起来,给阿宝再置办一百亩良田,都租给外村人租种。若是再生个女儿,再给她多存些嫁妆。爹娘那里,我们一样的孝敬,老二老三若是实在缺银子,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吝啬。”
吴桂香哭了一场,心里好了许多,她擦了泪,脸上露出坚强,“快点分了吧,我快受不住了。你想的,何尝不是我盼的。”
“你们夫妻心意相通,自是好。”陈大道。
吴桂香却又继续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有些作法我却觉着不合适。三房那里,你以后莫再使力气。我和三弟妹一起做着生意,若是以后事情包不住了,我们两个难合伙。”
陈大心中不禁嗤笑吴桂香的天真,便是他没朝三房使力气,以后分了家产,难道她们妯娌还能一直合伙下去?生意做久了,总要有散伙的一天,不过是早晚罢了。他并不认为吴桂香的生意有何重要,一是这么些年,也没赚多少,二是以后孩子渐渐多了,吴桂香哪里还有时间做生意。
陈大的不以为然表现地那样清楚,让吴桂香看了心寒,这是个心冷的,连父母兄弟都能算计的,对她又存了多少真心,只她傻,一心信任着他。以后,只怕也要防着几分了,若不然便是被卖了也不知晓。
他们夫妻两个,自造恶果,可是离心了。
吴桂香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她突然起了防备之心,却不道破,另想了个说法,好达成目的。是以,她轻声道:“你虽对三弟诸多不满,但是娘那里,疼了他二十多年,一时可丢不开手,他说了什么,娘都要听的。爷又最是宠莲藕,连阿宝都比不上,他是长辈,若是一力维护着莲藕,我们又能如何?”
陈大点头,“你说的也对,我便是看了这样,觉得三房若是主动要分家,才更容易,但是三房一直占着便宜,怎么肯分家?”
“你想要二弟妹闹大,这事不难,但是若还是分不了,你当如何?”吴桂香问道。
“放心,我自有后招。”陈大自信道。
吴桂香心一沉,连她都瞒着,信她几分?她心中难受,语气却仍轻柔柔的,“我这里还有个法子,若是闹到宗族都不行,你不如就造出赔了几万两的假象,然后以不忍家中兄弟分担债务为由,提出分家产。”
陈大沉吟道:“也不是个坏主意,若是这样分了,我倒能得好名声,只是若要赔多了,总要几年才能挣回来,便要委屈阿宝过许多年苦日子了。若是实在分不了家,也只能用这个了。”
陈大跟父母兄弟们离了心,自然也不相信父母兄弟们肯跟他同甘共苦了。
正房里,陈秀才和陈大娘两也未歇了灯。
陈大娘对陈秀才道,“老大媳妇今日说,老大在外面赔了些银两,都是从她那里拿了补上的。我当时没将心思放在上面,现在一想,这可不是件小事。你说,老大这是不信了我们还是怎的,怎么赔了银子还要找媳妇补贴?”
陈秀才还以为陈大娘要跟她说打金人的事,原是打算不搭理的,可是听到说陈大的事,却上了心,“老大小小年纪就在外面闯荡,如今我也看不懂了。他到底如何想的,更是猜不到。”
陈大娘立刻气愤道:“看不懂,猜不到,你这爹当的可真是称职。你眼里头哪里还有自己孩子,还不都是学堂里那些个学生。”
被训了,陈秀才气得胡子直抖,“你这老婆子,三更半夜又要寻是非?家里头孩子都大了,我是能教他读书写字呢,还是能打他戒尺?他自己赔了银子不说,我如何能知道?”
陈大娘也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叹口气道:“这孩子,真是的,还跟父母有两条心了,你说我们何时因他赔了银子就责怪?”
自己家里孩子,总是不忍责怪的,陈大娘伤心了一会儿,突然道:“莫不是桂香在说谎?她不想拿嫁妆钱出来,所以说了谎话哄骗我?”
陈秀才却道:“胡说什么?这样的话,如何能哄骗,你一问老大,不会拆穿了?”
“若是她哄好了老大,跟他一串通好,谁知道她说的真话假话?老大总在外头跑,钱多钱少的,我们心中也没个谱,还不随那吴桂香说?”陈大娘越说越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气得直骂人,“真个小气人,阿宝难道不是她儿子,居然连点嫁妆银子都舍不得,还说瞎话哄骗我呢,要该天打雷劈。老大也是个不孝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跟着她媳妇一起哄我这老婆子。”
看陈大娘就要飙泪了,陈秀才无奈地摆手,“这事实到底如何,还不知晓呢,你胡思乱想什么?老大媳妇这些年一直恭恭敬敬的,哪里懈怠了一分,你可别寒了她的心。”
“我不寒她的心,她可寒了我的心。我算是看透了,这媳妇啊,你对她再好,她可终究是外人,跟你不是一条心呢。这么多年,她没生孩子,我可说过一句闲话,想她如今这样对我呢,叫人怎么不伤心?”陈大娘哭诉道。
陈秀才被陈大娘的脑补打败了,无奈道:“没影儿的事儿,你就别在这里瞎想了。”
“怎么就没影儿的事,这老大好生生的,赔了银子不跟父母说,偏跟她说?这不是她骗了我,就是她哄得老大跟父母心不齐了。好容易养大儿子,倒跟父母外道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命这么苦了?”陈大娘哭得更厉害了。
陈大娘哭得气势磅礴,陈秀才不知道怎么安慰,干瞪着眼,张了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道:“老大那个不孝的,明儿我打他一顿,你别哭,让胖妹看了笑话。”
“她整日哭个不停我都不说,我好容易哭一回她有什么可笑话的?”陈大娘没好气道。等过了一会儿,陈大娘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跟了个奶娃娃比哭,气得要捶人,都被这死老头带到沟里去了。哭一哭,骂骂人,陈大娘总算好了许多,自己擦了泪,躺被窝里睡了。今晚上被死老头看了笑话,指不定以后怎么笑话她呢。
陈秀才嘴上不说,心里头对陈大娘可是疼惜得很,见她真伤心,劝慰道:“老大那里,总是长大了,哪里还跟小时候一样,把心事跟父母说明?他既然瞒了,便随他去吧。你若是实在想要给孙儿打金人,便打吧,我也不拦着。这银两一时凑不齐,我舍了脸面去找人借些。”
听了这话,陈大娘倒是高兴,死老头也不是没良心的,总算还是跟她一条心。陈大娘心里头得意,嘴里却不说软话:“你那老脸值当什么?家里头省着点便是,只要在阿宝一岁前打好就是了,他到明年三月才满周岁,还差好几个月。年底收了租子,他们兄弟都交上些,平日又多节省,怕也够了。若是不够,只能卖几亩地了。下半年,你可再不许不收人束脩。总共没几个铜板,还免了这个免了那个的,一整年忙上忙下也没个益处。”
看陈大娘有了精神,陈秀才也不惹她,吹熄了灯躺下睡了。睡前,他听得陈大娘说一句“明日起,就要省银子了,你的笔墨要用得精细点。”心里头很是后悔,同事打什么金人,这不是折腾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