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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子叫的声大,一家人都跑出来迎,陈大娘挨得近,石榴到时,就见她正捶了陈大,老脸上还挂了泪,“你也知道回来,老娘还以为你还要在外头呆个三两年。大年三十都不着家,可是要急死家里人?就你长脚会跑了,以后再跑我打断你腿。”
陈大娘太激动,都语无伦次了,陈大连忙请罪,又跟两个弟弟打招呼,目光落到走到最后的吴桂香,脸上露出笑,吴桂香偏过头不理他。
陈老爹没围进里头,站外围喊:“好了,好了,快让老大进来,怕是冻得狠了。”
陈大道:“爷,我不冷,我给您买了从关外来的皮衣,您快试试合不合身。”
陈老爹摆摆手,“明儿再试,快进屋歇息,石榴快去灶房里下碗面。”
“麻烦弟妹了,多下碗,我还带了个小孩儿回来。”众人往他指的地方看,果真瞧着一个精瘦的小孩,躲驴后面,天色又暗,没瞧见倒也正常。这孩子见人都看他,吓得将脑袋躲驴子屁.股后面。
石榴看他怯懦的样子,很有些心疼,这孩子跟大河差不多年纪,大河皮得恨不得上房揭瓦,他小小年纪却要背井离乡。石榴连忙应道:“不麻烦,大哥稍等会儿,马上就好。”
石榴飞快进了厨房,吴桂香也跟她身后,石榴道:“我又不炒菜,不用大嫂烧火,大嫂打点儿热水回屋,给大哥洗洗风尘。”
吴桂香别扭道:“哪里用我伺候,他这么长时间不着家,怕是在外面有野女人了。”
石榴听了扑哧一笑,“大嫂快别瞎想,你这看那驴子驮着的货物,大哥耽搁这么久,怕是想着挣银子呢,哪里还有工夫理别的?”
吴桂香一想,也是这个理,若是在温柔乡里,哪里还有时间来收货物,她立刻欢喜打了水回屋。
石榴看她匆忙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些心酸,男人说一声就走了,女人在家,心里想着念着,怕他在外不安全,怕他有别的女人。想到这,她不觉庆幸,幸好陈三是个没用的书生。
怕他们饿得很,石榴只在白面里打了三个蛋,好在过年家里吃食多,石榴在托盘里拿一盆麻辣鸡脖和一碟鱼块,端到正屋里。
陈大为了赶在年前回家,饱一餐饥一餐,肚子饿得很,闻着鸡蛋的清香肚子立刻咕咕叫,他抱拳说一声“多谢弟妹。”立刻开动。
“怎么不吃,吃不下?”陈大娘看了黑炭不吃,忙问道。
叫黑炭的小孩儿用眼看了看陈大,见他点头,才连忙拿起筷子,那速度不像是吃,倒像是往嘴里倒一样。石榴看了胆战心惊的,那面刚煮出来的,可别烫了喉咙。
陈大风卷残云吃了,才感觉身子暖和了。他看黑炭碗里也有个鸡蛋,皱了眉头,却也没多说。
“大哥,锅里还有点儿,你再添点?”
陈大摇摇头,“不吃了,你盛起来明早儿再吃吧。爷,待会儿让黑炭睡你脚头。我先回去洗洗了,累得骨头散架了。”
石榴看黑炭还想吃的样子,本想问问他还要不要,哪想他看陈大走了,连忙跟他身后。石榴将碗收拾了,去灶房将锅碗刷干净了,回屋睡了。
这家里好大,面煮的太好吃,还有过年才能吃的蛋,可是他一个人都不认识,黑炭不敢一个人呆着,不想离了陈大爷。
陈大看黑炭跟了他,道:“别跟着我,去厨房里打点水擦擦身子,别劳烦别人,自己干。洗完去我爷爷屋里睡,就在刚刚吃面的左边。明早儿早点儿起来,给驴子弄点热东西吃。”
陈大语气严厉,黑炭不敢跟了,看他进了屋,才转过身去灶房找水。
“你那么凶做什么,他一个孩子呢。”吴桂香一边帮陈大换衣服,一边道。
陈大不在意道:“我花五两银子买的,还用客气?以后你们也别当他是自己家的孩子,有活儿吩咐他做,手脚不麻利,打一顿也成。你现在对他客气了,纵得他不干活,过两年便该后悔,要赶他走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办?我看弟妹还给他放了个鸡蛋,你抽个空跟弟妹说一声,以后别这么着了,该分清楚就要分清楚,别将黑炭的心养大了,不知本分,反过来怨恨我们了。”
吴桂香知他说的有道理,生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她也不多说,叹口气道:“我会跟弟妹说的。这孩子父母怎么舍得,大过年把他卖了?”
“哪里有父母,他娘早病死了,半年前爹喝多了掉池塘淹死了,家里破屋子和几亩旱地给大伯夺去了,他大伯还张罗着将他卖进宫里,若不是我瞧着可怜,出了五两银子买下来,只怕就成了太监。”
吴桂香感慨了番,转而问陈大一路上的见闻。
“去了泌阳,一边找驴子,一边找能换钱的。我累了,改日再说。”
“好,好。”吴桂香给他盖好被子,不一会儿就听到陈大的呼声。吴桂香摸了摸他衣服口袋,没翻到女人的东西,放了心,脱了外衣,吹熄了灯,轻轻躺边上歇了。
第二日,石榴刚起床就见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孩儿在小灶上烧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听了驴子的嘶鸣声,才记起昨儿天擦黑回来的陈大和他打包回来的小孩。
“好了,不用你烧火,你去照顾驴子吧。”石榴摸摸他的头,道。
黑炭脸色通红,好香呢,桂花儿的味儿,不过他脸上黑,石榴也看不出他不好意思,见他不动,也不多说。陈三昨晚上对她说别对着小孩儿像对大河一样,毕竟身份不同。石榴想想也有道理,心里疼惜这小孩儿,嘴上却不表现出来。
黑炭看石榴不说话,偷偷舒了口气,大爷让他多做活,若不然要卖进宫。大爷家里他不熟,若是这女主人不让他烧火,他就不知道做什么活了。
陈大一个个提点了,陈家人对着黑炭再不像昨日里满脸都是慈祥疼惜了,不过陈家人都不是刻薄人,倒也不故意为难。陈大娘进了屋,看他身上单薄,找出陈三早些年穿的一件破了洞的棉袄让他穿上,又给他布置了扫驴棚的轻巧活儿。
见他走了,陈大娘悄声对石榴道:“真是可怜见的。以后我们也不刻薄他,活儿要干,不过穿暖吃饱,也不打人。”
想来是有番催人泪水的身世,这时候不好打听,石榴将好奇心压下,跟陈大娘说了些别的。
陈大娘将手挫暖和了,道:“吃过饭他们要祭祖,你来烧火,我来准备。”
石榴连忙让开,给祖宗做吃的没劲,他们只瞧瞧,味道再好都是浪费,还不如烧烧火暖和。
石榴往灶膛里塞了块木头,将手放灶门口烘暖,突发感想:“也不知道我爹怎么给祖宗准备吃的。”
“还不是丢锅里煮熟了就行,要是省事,盐都不用放,想来祖宗不计较。”陈大娘说笑道。她见石榴脸还苦着脸,问道:“想家了?今儿可不能让你回去,今儿年三十,没有出嫁女在娘家过年的习俗。刚嫁过来都是这样,我第一年到陈家,大半夜躲被窝里哭。你离得近,可不比我那时候好多了。等过了初一,你就回去瞧瞧。”
石榴摇摇头,道:“也不是想家,就是有点儿担心,怕他们四个大男人连年夜饭都随便糊弄。”其实是很想家,想看大河来灶上偷东西,想大石乖乖给她烧火,想刘老实的絮叨。
陈大娘站着,瞧见石榴用手擦眼泪,知道傻孩子想家了,也不说破,只道:“明年大山讨了媳妇就好了。我做得差不多,不用烧火了,你去把三儿从书房里拉出来,大过年的也不歇歇,又不是要考状元。”
石榴连忙回了屋。陈三不在书屋里,在屋里写福字,见石榴眼红红的,关切道:“怎么了?”
“刚烧火让灰迷了眼。”石榴道。
陈三听见她声音的哭音,心里叹气,怕是想家了。他道:“不如从后门拐去刘家看一眼?”
石榴一边奇怪陈三变精明了,一边高兴书呆子也知道哄她,沮丧道,“娘说不能回去。我没事。”她用毛巾擦了眼,在眼上敷一层粉挡住红肿。好了,又是元气美少女,而不是想家哭鼻子的小姑娘。
“你写福字呢?我帮你写。”
陈三可不敢让石榴写,这不是浪费笔墨吗,可是又怕再惹她伤心,便道:“你帮我裁纸吧。”
“知道你嫌弃我字写的丑,不过我有个好主意。待会儿你将这‘福’字倒着贴。”
陈三不解,“这是何故?”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陈三将倒福贴在门楣上,陈家人都来围观,陈二道:“三弟,你这字贴反了。”
陈老爹骂道:“你个没见识的,福‘倒’了,福‘倒’了,可不是好兆头?这中州人到有些巧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真不错。”
陈大忙道:“我还没说呢。想必是三弟自己想出来的。”
石榴连忙举手,“是我想的,爹,您说我心思巧吗?”
陈大娘从屋里出来,唾石榴一口:“没见过夸自己的,也不怕燥。”
石榴听了哈哈直笑,心里头那点子矫情都被笑声震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