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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了三辈子,加起来都够二百年了,这样漫长的时间能够让最放肆的人对命运产生足够的敬畏,凌多多上辈子断气后就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再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当然,他哪一辈子断气后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被老天爷强摁着头再活一次。
他不是自然醒过来,而是被吵醒的,旁边一直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在他的耳根边上响起,不做出反应都不行。
刺骨的寒冷从下方弥漫开来,半边身体都被冻得麻木了,他顶着寒风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向另一边身体的热源。
他还有些许知觉尚存的半边身体边上紧挨着一个灰白颜色暗淡的棉袄,根据这个衣服的大小,他判断自己现在恐怕也是这样的状态。
眼睛能够看清楚东西,这说明年龄在一个月以上,旁边的孩子哭得这样中气十足,也不像是不满周岁的模样,算算年龄,大体上应该是两三岁。
紧挨着他的那张脸已经都哭花了,张着嘴巴仍然在抽噎着,见他醒过来,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哥哥”的字样。
有了之前几辈子的经验,凌多多很快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旁边这个不是弟弟就是妹妹,自个儿如今顶着人家哥哥的名头。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还有点知觉的手臂,搂住了旁边的小花脸,抽动了一下嘴角,尝试着震动声带发出声响。
第一次发声练习并没有成功,凌多多喊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在大雪和寒风的呼啸声中,听起来更像是一声短促的尖叫。
怀里的小孩儿明显被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哭了,张大嘴巴傻乎乎地看着他。
凌多多不着痕迹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放平了,说出来的第二句话声调就正常了很多:“听得懂我说话吗?”
他说完后不等对方做出反应,就直接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努力支撑着僵硬的腿部,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躺着的地方。
——凌多多刚才开口只是为了试探一下这辈子的身体状况,最起码要确定声带良好,并不是真的打算从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口中问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可不适合两个人浪费体力交谈。
当务之急是抓紧从风雪中脱困,他眯着眼睛看了三秒钟雪地里模糊的按压轮廓,自己刚刚躺的地方就是一个人体的形状,旁边这个小孩儿在雪地里压出来的痕迹却有很明显的拖拽印记,而顺着这条印记往后看,两行脚印一直蔓延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此时是在一座坡度并不陡峭的山腰上,凌多多初步推测,可能是他们两个一起从山下往山上走,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这位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伸手想要拉他,无奈人小力气也小,两个人一起摔了下去。
从身体不断上涌的寒气和冷硬的四肢能够判断出,他们趴在雪地上的时间不短了,应该是自己的这具身体摔倒后昏过去了,再醒过来壳子里面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旁边的小孩儿一直在哭了,八成是看到哥哥突然没有了反应,所以吓坏了。
旁边的人站得并不稳,同样是身体僵硬了半边,凌多多掌握些许技巧能够让自己在雪地里站得稳固些。
他扶着对方一步步向前挪动,身体沉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在经过了最开始的知觉全无后,凌多多感受到了一股股的热气往上冒。
冰天雪地里,他甚至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凌多多心头一凛,抬手把怀中孩子的衣领往上扯了扯,为了节省体力并没有出声,却死死揪着对方的衣领不放,防止她动手自己解开。
凌多多第一辈子生活在现代,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终点作家意淫出来的产物,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名战地记者,不仅参加过越南战争,还同俄罗斯黑色特种部队格鲁乌打过交道。
别人眼中简简单单的文字,对于他来说是切切实实的生活。
俄罗斯地处严寒之地,5555信号旗的一名格鲁乌成员曾经在一次闲聊中不经意谈起过,冻死的人绝大多数呈现出“微笑死亡”的状态。因为在人的身体极度严寒的时候,会感受到异样的温暖乃至灼热,甚至有一部分人会在死亡前主动脱下衣服,面带微笑进入死亡状态。
只是听说过归听说过,凌多多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他虽然已经活了三辈子,大抵差不多的苦楚都尝过一边,却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凌多多觉得老天爷让自己重生一辈子肯定不是单纯想让他体会冻死是什么感觉,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没有松开怀里搂着的人,艰难万分地往前挪动。
山顶上传来一阵悠远绵长的钟声,凌多多抬头看过去,眼睛微微眯起,动作迟缓了一段时间,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怀里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小女孩儿——刚刚她产生了热的幻觉,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凌多多看到她头上扎着红头绳,梳着朝天辫,进而判断出了小拖油瓶的性别——鼻翼颤动,渐渐没了声响。
凌多多勉强活动手指掐了她一把,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暗骂了一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就是一死死一对,你干干脆脆昏过去了倒是轻巧,倒让我难办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牙关一直在打颤,雪花落在眼睫毛上,加上眩晕看到的景象都是黑中沾着白色,好不容易看到前方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里显出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来,凌多多还不能够确定到底是自己出现了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现实中的真正景象。
不过这个发现仍然让他精神大振,虽然凌多多对于自己刚刚又多了一辈子的时光并没有太过欢欣鼓舞,但是作为一个严苛的完美主义者,既然重新活过来了,他就一定要活得最好。
前方是一座不大的寺庙,砖瓦并没有缺损,好歹还有点避寒功效。凌多多艰难地抬手推开半扇房门探头打量了一下,里面并没有人,不过还算干净整洁,似乎时不时就有人来打扫,佛像前的香台上还放着供果,燃着长明灯。
山顶的方向仍然响着钟声,凌多多给自己和妹妹拍打干净身上的积雪,探了探她的鼻息,并没有觉察到明显的呼吸声。
他皱了一下眉,舔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重新放到对方鼻下,这次倒是感受到了呼吸吹拂过的些微暖意。
凌多多把人放到干草堆上,绕着寺庙内部走了一圈,在佛像后面还找到了一堆干燥的柴火,从佛台上取了长明灯将其点燃。
他对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对着火烤了一会儿,慢慢感觉到从筋骨上传来的灼烧感,才算是放心下来。
在雪地里待得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四肢都没有了知觉,他还以为双手要废掉了。凌多多把还没有苏醒的小女孩儿搂过来抱到身前,把她面对着火堆放置,手环住她的肩膀维持平衡,两个人相依偎着取暖,还把那堆干草抱过来环在四周。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寺庙的门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在感觉到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凌多多用干草把门缝和窗户缝一一堵上,重新检查了一下柴火的数量。
一般寺庙里面是不会有柴火的,凌多多隐隐感觉到这座寺庙有一点奇怪,结合着山上悠悠传来的钟声,只能推测山顶上是一个大型聚集地,半山腰有人专门搭建了这座寺庙,供遇上暴风雪这类特殊情况的时候歇脚所用。
柴火的数量并不算多,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凌多多先对着佛像行了三个叩拜之礼,若是烧完了柴火,他少不得还要把佛像前面的贡台也给烧了取暖。
他守在火堆旁边静静等了一会儿,怀里的小女孩儿还是没有声响,试探鼻息却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比刚才强了很多。
人还有救,凌多多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有弄清楚这具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刚刚摸索了一下自己的骨骼状态,年龄也就在三岁左右,这样的两个孩子怎么会在极端恶劣的天气下朝着山顶上爬?
他的前面三辈子都是命中带煞,生下来没多久就成了孤儿,不仅没有父母,连兄弟姐妹都没有。这辈子估摸着父母是没指望了,凌多多想着自己好歹还混了一个妹妹,多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烤着火驱逐了部分的寒意,凌多多渐渐有点犯困,他的体力消耗很大,三岁孩子的身体本来就不能支撑太多的运动,走在雪地里面的时候全凭着一股韧劲儿在坚持,如今放松下来,就感觉浑身难受,眼皮打架。
他掐了自己一把,感觉没有多少效果,正考虑着要不要把手放到火上烤的时候,感受到怀里的小女孩儿抽动了一下身子。
凌多多正要查探她的情况,寺庙的门被人推开了,一道身影携着凌烈的寒风闪了进来,火堆燃烧的火苗剧烈跳动着。
他眼前一花,不动声色捏过一截柴火当防身武器,眯起来定睛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穿着僧袍、头戴兜帽的女性。
凌多多抓着柴火的手更加用力了,一点也没有因为看出来人家是个尼姑而放松警惕——第二辈子在武当山给人打杂时的记忆太深,从那之后他只要看到尼姑,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惹的灭绝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