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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儿子的时候,杜如松那些死去的人气儿似乎又恢复了一些。隔着铁窗,他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儿子脸上描摹,忽然叹息一声:“你长大了。”
杜行止确实长大了,那个只会在角落里阴郁地盯着杜如松的少年迅速地拔高个头,棱角分明的五官、越来越锋利的视线,从外表到内在,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父子俩四目相对,杜如松显得有些急切:“你妈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杜行止轻叹一声,看着父亲在得到自己的答案后迅速地萎顿了下去,又忍不住皱眉,“我不会把你的消息告诉她的。”
杜如松垂下头,年轻时的风光英俊迅速被老态侵占,他像是这个年纪的人那样弓着脊背,鬓角的黑发斑杂着灰。挪开目光,他似乎很不情愿与杜行止对视,面上的郝然淡淡的,握着拳轻声说:“谢谢。”
杜行止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难过是有的,但在亲眼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以往十多年的憎恨仿佛又忽然冒出了头。
“你后悔吗?”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对方对母亲曾经做下的那些无情的事终究是一根刺。如果没有发生这次的事情,父子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他们之间的亲情少得可怜。杜行止仅存的和他相处的细节都已经模糊了,更多的时候,杜如松更愿意和杜媛母女呆在一块,并且毫不吝惜地在杜行止和张素面前夸赞杜媛的乖巧和窦顺娟的贤惠……可现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一切便物是人非,杜如松亲手杀了自己口中那两个真正的家人。直到现在,杜行止才发现自己对父亲的了解真的还不够。
杜如松愣住了,后悔吗?后悔什么?从被侦破案件扣押到审判下达进入监狱,他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脑子很清楚,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后悔吗?
他下意识地在逃避过往的记忆,杜如松并非那种沉浸在过去的风光中无法自拔的男人。有些事情,决定了就无法回头,哪怕明知是错的,他仍旧选择了那条路。杀死窦顺娟和杜媛,后悔吗?好像有一点。如果没有杀死她们,他可以提前辞职离开单位,卖掉解放路的房子离开淮兴去任何地方,哪怕不再是单位里一言九鼎的领导人,他这辈子衣食富足恐怕也并不困难。然而那时他从北京灰溜溜地回到淮兴,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开始排挤他,那种在单位里举步维艰的感觉他甚至在刚离婚时都不曾感受过。很清楚自己已经上了张老爷子黑名单的杜如松沉浸在前路黑暗的阴影中,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考虑自己的以后,也因此更加珍重手中本有的东西。
可这样的结果又怪得了谁?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和张素结婚,带着张素离开北京,甚至在新婚期内与窦顺娟有来往,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从没有人逼迫他走过任何路。
鼻子忽然就酸了,断奶后再没有掉过眼泪的杜如松这一刻忽然心口哽咽地疼。有那么一瞬间,他扪心自问,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会不会不珍惜眼前人?
如果他没有出轨,如果他及时回头,对面这个神情冷硬如同陌生人的青年便是他亲密无间的孩子。张素的坏脾气在婚姻的磨合中会逐渐圆滑棱角,他的工作也稳固而平静地逐步上升,一家三口生活温馨而富足。等待他的会是这样的生活。
杜如松低下头,眼泪滴在囚服上,肩膀微颤。他没有说话,答案却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
杜行止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再见。”声音如同缓缓拉动的琴音,听不出里面有多少思绪,在杜如松抬起头之前,杜行止转身离开。
杜如松没憋住,嘴角一颤,呜咽逸了出来,被塞入口中咬着的手指迅速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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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泽知道杜行止有些私事要处理,被单独带着去探望孩子,他并没有意见。
路上和领路的小民警攀谈几句,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这孩子的近况。
当初在淮兴开第一家煎包店的时候,窦顺娟没有离婚,孩子放在店里,章泽还帮忙带过几天。那年除夕之后,章泽便再没见过他了,仅存的记忆,就是那个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小奶娃。
小奶娃那时候没有大名,大家宝宝宝宝的叫着。小孩早慧,一双眼睛灵活有神,也不爱哭闹,放在床上时眼睛会骨碌碌转着找人。章泽还是很喜欢他的,小孩对他也比较亲近,章泽抱孩子的手法十分生疏,但宝宝在他怀里的时候从不苦恼。除去了他讨人厌的母亲和不知踪迹的父亲,其实也只是普通甚至更加可爱一些的小孩而已。
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可怜啊,”小民警摇头叹息,“大人也不好好带孩子,这孩子被抛弃好几回了。前几次在一个小县城里,大家都熟门熟路互相认识,丢了又给送回家。他妈妈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小孩干干瘦瘦跟没饭吃似的。查出他母亲死亡之后我们一开始也没找到这孩子,后来听说被他亲人又送回县城了。县城里的人还丢,那边派出所送上门,各个都不肯养,说没血缘关系。没办法,我们只能联系你们。”
章泽听得有些难受,被带到那个暂养孩子的小民警家时,心中更加憋闷了。
小民警家里不大,一家人把朝向最好的主卧让出来给孩子住,民警的老母亲打开门的时候还有些不信任地盯着章泽,更加不肯离开。
小民警叹了口气,将她母亲拉了出来,对章泽小声道歉:“抱歉,我妈她年纪大了,跟孩子亲近……”
老太太甩开他的手,抹了抹眼泪:“这孩子够可怜了,你还带生人来看他。”
不大的房间里很安静,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桌面上的书册不像是被拨弄过,章泽看不到人,轻轻走近了几步,扭头在衣柜靠墙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却洗的干净的旧衣服,因为太瘦,肩膀甚至只比两耳宽出一点点,显得那大小原本很正常的脑袋如此突兀不合常理。他正缩在角落惊惧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章泽的脚步声令他无比惊惶,整个人都开始可见的颤抖。小孩其实长得很漂亮,五官秀气,大大的眼睛,然而粗糙皲裂的皮肤却完全破坏了美感。孩子脸上都有的婴儿肥在他脸上难觅踪迹,大概是长期处于不安定的压迫之下,他的目光里全都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章泽张了张嘴,想要靠近,却因为他骤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而停下。小孩不敢哭出声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在脸上,像一只正在等待屠宰的、瘦骨嶙峋的小兔子。
小民警在章泽身后说:“孩子身上有很多伤疤,大概从小被打骂长大。他很怕人,被送来家里的时候不肯吃饭也不肯见人,现在就亲我妈。我现在也能慢慢接近他一些了,可是你们毕竟……额。”
章泽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脑海中记起自己后世曾经在一些报纸上看到的类似报道。他隐约记得,记者们那时呼吁社会要对特殊儿童多加关注,因为他们的内心脆而薄弱,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便足以他们打垮。
他又试图靠近两步,那孩子因为他的接近情绪几近崩溃,只能用惊恐万状来形容。章泽不敢再靠近,只能停下步子无奈地叹息一声,退出房间。老太太在他之后赶忙进了屋子,出门前侧头瞥了一眼,小孩紧紧地揽着老太太的脖子正在小声啜泣。
小民警一时有些尴尬:“抱歉啊……我妈他以前是教书的,最看不得小孩子可怜……”
他垂下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杜行止下一刻也被另一个警察带了来。
他的气质甚至比章泽更加刚硬,刚一进屋刚才那个吓得快要晕厥的孩子就已经抖如筛糠了,那模样杜行止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只能拉着章泽出了小民警家,蹲在楼道里点燃一根烟。
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很特殊的印象,与窦顺娟她们的矛盾升级到白热化的时候,这小孩还只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分开那么多年了,他对对方的印象已经淡不可见,他还没有病态到因为憎恨窦顺娟就迁怒地因为一个小孩遭受虐待就感到高兴。死去的窦顺娟母女,即将被枪决的杜如松,还有这个瘦骨嶙峋的五岁大孩子。他曾经十多年的生活被彻底推翻,除了他和母亲外,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恶有恶报的松快,他隐约有那么一点,却完全不抵复杂如潮的思绪。
章泽犹豫了一下,没有夺走他的烟,而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杜行止肩膀上。虽然不知道杜行止为什么一下子心情变得那么差,但是他还是没有多问。有些事情,杜行止想要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说,通常能让他这样沉默的,只会是难言之隐。
肩头上的手掌递来的热量让杜行止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他站起身抱住章泽,将头埋在章泽的肩窝里,随手将烟丢到脚下踩熄,手臂越收越紧,恨不得将章泽牢牢地嵌进身体里。
只有这个人,一如既往地陪伴在他身边。他困难的时候、风光的时候从来不离不弃。哪怕像这样不用言语的一个拥抱,他们都能感知到对方无法宣诉的愁闷。没有喋喋不休的质问,章泽的体贴让他紧缩的心脏得以慢慢舒展。
章泽吓了一跳,却没有挣扎,只犹豫了一秒钟便回拥住了他,手在杜行止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换来杜行止一声沉重的喘息。
“他从来没有管过我。”杜行止的声音仿佛直接从胸腔被压迫出来,响在章泽耳中,让他心中一紧。
用同样的力道抱紧了杜行止,章泽轻声抚慰:“你爸爸出事了吗?”
杜行止摇了摇头,不肯多说,章泽隐约却猜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
“不要伤心了。”他犹豫了好久,只能挑拣出一些尽量中性的词语,让杜行止不至于太受打击。
杜行止却微微一哂,侧头亲了亲章泽的脸,小声骂道:“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这种时候脑瓜那么灵活。……我不伤心……我只是有点失望。因为他以前的一些事……但心里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我理解。”章泽安慰他,“不要说了。”
杜行止轻轻地笑了一声,片刻后,章泽察觉到肩膀透过薄薄布料传来的湿意,眉头微皱,心中怜惜不已。
杜行止很快恢复如常,脸色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刚才失态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去解决屋里的事情吧。”他拍了拍章泽的头,“孩子你看过了?怎么样?”
章泽摇了摇头:“很不好,被虐待过、怕生、神经脆弱,这样的情况,交给谁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杜行止沉默了片刻,眼神黯然:“我不希望把他带到我妈面前。”
深谙那场过往历史的章泽并不意外,哪怕张素在离婚之后从未对小辈们提出自己的怨怼,章泽却不是傻瓜。这个孩子背后的家庭、血脉,必然会伤害到那个已经脱离苦海的女人。
章泽想了想,面容坚定了下来:“我不会告诉她的。”
杜行止点了点头:“安置他的事情,我心里有人选。”
“谁?”
杜行止对他笑了笑,拉着他进屋,对打开门看到他们相拥后立刻缩回来、此刻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小民警温言问:“卢警官,这孩子在您家生活了那么多天,给您添麻烦了。”
小民警脸都红了,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我听说卢警官婚后那么多年一直没能有孩子,是吗?”
小民警神情一滞,他不育的消息也是近期才知道的,这个人……但他仍旧犹豫着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因为大概听出了一点杜行止话中的意思,他越发忐忑了,“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似乎很喜欢这孩子。”杜行止微微勾唇,神情比方才还要柔和了一些,带着些许为难,“实不相瞒,这个孩子跟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我现在也没有结婚、没有自己的家庭,不具备收养他的条件。现在既然他对所有的陌生人都很排斥唯独对您和您的母亲放下戒心,您收养他倒也是个好选择。”
小民警摸了摸脑袋,垂下眼,露出不易察觉的喜意:“您看出来了啊……我妻子也很心疼这个孩子。说实话,在您来之前,我和我母亲都觉得很担忧呢。”
杜行止环顾这间逼仄的居室一眼,将视线落回小民警身上,话里带着感谢的意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收养手续我会尽快找人办妥。孩子的营养费我会支付一部分,也算作我对您的谢意。”
小民警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不用这样的……不用这样的……”
“孩子的教育费以后会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见杜行止皱起眉头,章泽上前一步笑着按住了小民警的肩膀,诚恳地说道,“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跟利益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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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行止这一夜辗转反侧。
他脑海中回荡着杜如松的那声呜咽,那滴落在囚服上的眼泪。隔着铁栅的男人看起来老了二十岁,弯下的脊梁被岁月压得沉甸甸。
身边没心没肺的章泽已经开始轻轻打鼾,杜行止微微撑着身体坐起来了一些,扭开壁灯低头怔怔地盯着章泽看。心中仿佛有一块在不断陷落的区域开始逐渐被填满,那个无底洞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低头在章泽脸上落下一个亲吻,他小声喃喃自语:“真是……什么时候才可以结婚啊?”
章泽在梦中被亲吻,发出一声呓语,微微晃动了一下。杜行止盯着他看了至少半个小时,才微微闭上眼睛,关闭壁灯。
章泽第二天起身时,皱着眉头跟杜行止抱怨:“这酒店一点也不好,我睡着老感觉痒痒的有东西在碰我,不会是有老鼠跳蚤吧?”
“是吗?”杜行止微微挑眉,一脸无辜地同仇敌忾:“真是过分,那么高的价格,卫生状况还不过关。”
两人没再去看孩子,领养手续的事情杜行止直接托付给了淮兴一个相熟的老朋友去办。他没有向j□j的一家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却在走前给他们一家置办下了派出所附近一套三室一厅的房产。价格不贵,这个年头小城市的房价还低的可怜,他却用这栋房子,告别了自己跟这个孩子的所有过往和未来。
从领养手续生效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孩子和杜行止,便再没有了任何关系。
小民警一家都是质朴的好人,他看得出来。这个年代的百姓中这样纯善的才是多数。纵然之前家境并不富裕,他们仍旧给了这个孩子他们说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奶粉和鱼肝油瘦巴巴的孩子吃得很香,这家人中患有不育症的是一家之主,日后应该也不会出现亲生孩子和j□j之类的纠纷。
他也就能放心地离开了,毕竟对不起他们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孩子。以报复为目的把一个本可以健全长大的孩子丢进孤儿院,这种事不符合杜行止的格调。
三天后,杜行止去监狱领到了杜如松的骨灰。放在一个深褐色的木盒里,木盒没有花纹也不曾出现囚犯、监牢这样的字眼,这恐怕是人道主义最后给予的尊重。杜行止曾经犹豫过该如何安置杜如松的骨灰,却在真正领到实物后豁然开朗了。
他卖掉了解放路的那栋永远都不会去住的别墅,然后在墓园为杜如松买了一块位置,跟章泽一起穿着黑西装目视骨灰盒落入墓穴当中,他神色难辨悲喜。受害人的尸体杜行止无法认领也不想去认领,直到死,杜如松也没能跟杜媛和窦顺娟葬在一起。
再见了。
胸口的声音是轻缓的,带着嗡鸣的振动。
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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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行止仿佛放下了一个大包袱,他从眼底深处透出的光芒开始光明起来。
他阴沉了太久,以至于忽然像普通人那样时常微笑,在章泽看来却变得奇怪了。
赶早晨的班机回北京,几个小时的路程章泽很坚定地购买了经济舱,跟章泽一起挤在床边的感觉也不错。杜行止从狭小的窗户里看向外头的天空,心中有那么点难言的暖意。
因为是国航班机,早晨时分提供的餐点便是生煎包和豆浆。煎包自然是杜氏的品牌,一整个机舱里的人对煎包显然适应良好,没有出现任何抱怨,大家都在安静地咀嚼。
杜行止吃了两口,尝出味道之后想起章泽是这项产品的供应商,难得好奇了一下章泽的事业发展:“我听说你已经跟本修订了新合约,公司生意很不错吗?”
章泽提起这个总是有些自傲的:“那当然。第一期的时候本只要求我们每周供应他们总计大概二百万的货,后来供不应求,追加到每周一千万,现在每周一千三百万都有些不够消化。外国人的购买力比我想想的还要大,据说有很多人是一次买一整个后备箱走的,花钱比我们还要爽快。”
杜行止笑了起来:“你工厂的储备量不够了吧?小心专心打天下的时候后院起火。”
章泽白了他一眼:“开玩笑,我会是毫无准备的人吗?广州的工厂早就扩建了,上海的二期工厂下周就能开工,四川我已经批了一块很大很大的厂址下来,几个分公司全部都已经开始走上正轨了好不好。你也别小看我,我们这一行真的做起来也不比房地产轻松,而且利润根本没有你们大好么。”
杜行止笑着侧耳细听,他发现到章泽好像开始逐渐急切地想要和他并肩而立。这种感情在很早之前他也曾经生出过,一直到现在也在努力从事业上压过章泽一头。这便是他开疆拓土的动力所在。
“我在上海的那个办公楼,到时候批两层送给你。”杜行止轻轻撩动章泽的头发,短而软的发在掌心轻荡,他柔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结婚?”章泽愣了愣,脸色立马透出血色,“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
“我忍不住了。”杜行止抓住章泽的手,贴在自己砰砰跳动的心口上:“我担心哪一天抓不住你,哪怕是为了安我的心,我们去领个证也好。”
章泽把手缩了回来,吭哧吭哧地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杜行止很受伤。
“我还没事业有成呢。”
“我不介意啊!”
“可是我介意!”章泽很认真的眼神瞬间将还想说什么的杜行止未出口的话逼回了肚子里,“你那么多的嫁妆,我没有价值等同的彩礼,拿什么娶你?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们年级又不大,再迟两年也不晚。”
杜行止张了张嘴,恨不得给自己来个两拳。
他现在算是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是什么滋味了。
因为有那么点患得患失,他出柜的计划越发急切起来。张素已经接受了他和章泽的关系,家中便只剩下一个很有可能会油盐不进的可怕母亲。但各个击破的好处就在这里,他能单独为一个人制定专门用于应对对方的计划,精密周到的招数比群攻要费脑子,但秒杀对方的可能性也绝对比蒙着眼睛瞎抡棒槌的技能要大许多。
他们离开的这几天,章母早已从侥幸慢慢地恢复了不安。两个孩子无声无息便离开了北京,他们不朝家里打电话,章母因为自己心中的疑虑也不想主动和对方联系。那么多天,他们单独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都是个未知数。章母现在一点都不好奇那些,她要狠狠地教训这两个兔崽子一顿!
两个孩子在客厅当中迎面撞上了蓬头散发穿着睡衣的母亲,杜行止顿时明白猛攻即将到来,迅速将行李递给章泽,让他拿回房间。
他自己则抢在章母要说话之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掌朝着沙发那边拉扯:“阿姨,您过来,我想和您说个事儿。”
章母的表情冷若冰霜:“你们这几天去哪里了?”
“这正是我要和您说的。”杜行止叹了口气,表情说不出的哀伤,“我们去淮兴了。”
预料之外的答案让章母忍不住皱眉:“你们去淮兴干什么?”
杜行止一副要说惊天大秘密的模样压低了声音:“我告诉您之后,您可前往不要告诉我妈。”
章母原本想要兴师问罪,此刻也不由得好奇起来。淮兴对她来说早已不剩什么熟人了,她也不明白两个孩子为什么要回那个地方。
然而杜行止下一刻的话,便彻彻底底地将她打懵了——
“杜媛死了。”
跟杜媛打过几次交道的她大惊失色:“这……这怎么……怎么会死了?!”
杜行止盯着她的表情,犹豫了片刻,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窦顺娟也死了。两个人都是我爸杀的,他现在也判了刑,已经枪决了。”
如此在人预料之外的答案完全超出了章母的承受能力,她呆滞了好半天,好像仍旧无法接受,缩在沙发里喃喃自语:“……这……这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太不可思议了……”
她虽然年纪大,但若是真正算来,承受能力倒还没有章泽大。章泽上辈子见证并经历了死亡,而章母活到现在,除了章泽爷爷的自然去世外,还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死亡。她对死亡仍旧保有与生俱来的惧怕和敬畏,生命对她来说沉重地无法衡量。她甚至亲眼见证过张素和窦顺娟母子激烈的争端,那样嚣张的两个人,竟然忽然死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杜行止的另一句话,惊骇欲绝:“你说……是你爸他……”
杜行止点了点头,盯着她的眼睛,除了意外和难以置信外找不出更多的情绪,终于放下心来,去拉住章母的手:“阿姨。”他喊道。
章母已经忘记了要对杜行止不客气的事情,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无比专注地盯着杜行止:“啊?”
杜行止十分诚恳:“这件事情,除了您之外我谁都没有告诉。我是指我父亲那边……您能替我保守秘密吗?不要告诉小泽,也不要告诉我妈。”
章母张了张嘴,想到张素一旦得知这件事情肯定会难受很久,于是立刻点了点头:“我一定不告诉她!”
她说完这话,忍不住去打量杜行止的表情。杜行止的脸色相当差,因为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的关系,眼下积攒了浓浓的黑眼圈。从来对外表讲究的年轻人甚至在腮边还出现了淡淡的胡子茬,这样小范围的邋遢以往在杜行止身上也是不可能出现的。可想而知在这次的事情上,他受到了多少打击。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人,章母早已将杜行止当做了亲生儿子看待,出了这样的事情连她心中都很不好受,更何况是亲生父亲被判处死刑的杜行止呢?她心中忍不住涌起怜惜。
共同分享一个惊天秘密的感觉让章母一下子在心中拉近了自己跟杜行止的距离。她拍着杜行止的手,面色越发柔和了下来:“行止啊……”话才开了个头,她倏地激灵了一下,眼神骤然清明了。
发觉自己被如此快速地转移注意力,章母羞愤难当,忍不住站起身厉声喝道:“不对,我今天不是来问你这个的!说,你和小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过你们房间看过了,床头柜里居然还有……居然还有……”
她咬咬牙,从衣兜里摸出一盒安全套和一盒润滑油,丢在了茶几上,颇有几分咄咄逼人:“你们为什么会准备这个!”
杜行止明知逃不过去,却也飞快察觉到了刚才真的很愤怒的女人现在的愤怒更多成了佯装,说明他之前拉近的同壕战友策略还是起到了不少的作用。一时便老神在在,丁点没犹豫地迅速坦白:“对,我和章泽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改大纲改到两点存稿存到八点,然后我要去上班了……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想把一群小妖精用床单裹起来玩酒精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