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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老莫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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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都,城西。

    西直门展览馆一侧,这有座特漂亮的白色建筑,一根根白立柱虹顶上要是没五角星,那就跟沙俄宫廷似的,早就不是单一个餐厅了,它是一代人心里的圣地。

    莫斯科餐厅,讳称老莫,北都顽主与市民嘴里频繁出现的词语,其实大部分人在真正的“老莫”时期,也就是4年前莫斯科餐厅其实还叫北都展览馆餐厅的那段传说时代,根本就没来过,所以才叫传说。

    老莫营业时间很短,不像和平门西单洞天那块随便折腾,中午就开仨小时,下午到晚上也就九点多就关了,其实是个特假正经的俄式用餐场合,外面是宫殿似的台阶,里面跟歌剧院似的内穹高耸,四根包铜立柱,镀金水晶大吊灯,雪白的餐巾,满满侍立的女仆装服务员。

    别处西餐厅有这么大的厅也没老莫的天花板高,跟大教堂似的,多少外面的顽主进来也就眯着了,基本都是大院里的老兵才喜欢来,大会堂都吃过的也不憷这个,拍婆子嗅蜜跟拔份儿的圣地,一般人进来绝对犯怵,谁敢跟这天天打,全吹牛逼呢。

    那时代在西单鼓楼打还靠谱,真不行王府井,群练有公园跟二环外,再不行还有公主坟呢,贯穿东西长街,碰见硬茬东可上广场求助政府,西可去八宝山墓地以死相拼,真到了老莫这种场合,不是神经特大条的基本都绷着了。

    杨伟就坐在小独厅里,厅内一整条长桌就他一个人,他要摆谢师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老莫了。

    莫斯科餐厅的前十五年是蜜月时代,再十五年是老兵与顽主的老莫时代,后十五年就成了怀旧时代,老莫的最后一丝影像,要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才能依稀辨别了,千年后,老莫还是莫斯科餐厅,莫斯科餐厅也不再是老莫了。

    比老莫高档的地儿有的是,但或许正是因为它洋不洋土不土,上接天下连地,岁月的痕迹在老莫身上又是像鸡尾酒一般如此层次分明,才能跟杨伟上一代人的记忆如此契合。

    上辈子他第一次听见老莫这个词还很小,但就跟整天从门楼外过的北都人压根不会去逛紫禁城一样,他真正进来老莫里面的时候香港都回归了,还是在人攒的局里凑个数,当时顶多有点怀旧感觉,比老莫更莫的地都去多了,但是放八十年代的现在,感受则完全不同,更别说五十至七十年代还要凭票进的时代了,别看顽主们嘴上把老莫当自己家似的,其实这里是个顽主都会心虚的地方。

    八十年代之前,北都有两群人,一群叫老兵,一群才是顽主,后世把两拨坏孩子合二为一统称为顽主了,其实这两拨熊孩子是高度对立的天敌,把耗子跟蛇放一起,绝对统不起来。

    老兵是什么,就是大院里的孩子。

    老兵不是住海陆空大院,就是机要,组织,内务,公安等部委大院,出门穿柞蚕丝军装将校呢,塔帽,马裤,将校靴,腰栓黄铜头老皮带,上挂军挎,座驾28锰钢人力蹬。

    老兵家长不是忙工作就是长期在外地作训,稍不注意就把这帮祸害放出来了,在激情燃烧的岁月,又不怎么上学,老兵们更是撒了欢,迫不及待等待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好随时填进去,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誓要让红旗插满世界。

    老兵有热情有闲就是没地儿降温,基本都是烧自己烧出来的,很是希望可以燃烧自己照亮世界。

    可令老兵们失望的是,世界大战一直打不起来,国家大事又没他们什么事,慢慢就感觉在虚度光阴,闲得发慌,一个个就开始出门到街面上散心了。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之后大多老兵不是插队,当兵就是陆续上班去了,改革开放后,该上班上班,该玩别的玩别的,绝少有老兵变顽主的,因为古典时代结束后,早就玩不到一起了,更别说连真正的顽主都越来越少了。

    顽主是什么,就是把玩当正经事的主。

    玩是一种事业,做事业就要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玩茴香豆就得研究透茴有几个写法,我玩的东西你玩不了,不懂玩,不会玩,玩的没我深,这就是最大的快乐。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顽主是有信仰与理论支持的现代闲散八旗,不是好玩意但就是好个玩,连玩都有玩的原则,真正的顽主跟混子,流氓,地痞可不是一回事,后者可没法上电视跟人科普怎么倒腾文物。

    同样是改革开放后,真正的顽主都玩更好玩的了,金石古董,四宝文玩,对个缝子支个场子,什么不能玩,谁还傻呵呵的扫大街,街面上还溜达的多半就不是顽主了。

    八十年代是顽主最后的余晖,九十年代后还蹬着自行车包着砖头四处乱晃的不是没有,但那都是小玩闹了,毕竟顽主是一代人的符号,也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不能哥哥姐姐们玩痛快了,到我这长大了你们不玩了,那不行,我也得玩两年。

    到杨伟这一代人,很难再看到老兵与顽主尖锐对立,四处约架的场面了,真正的老兵与真正的顽主全部只存于古典流氓时代,那个时代过去的同时也把他们带走了。

    即使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老兵与顽主,人还是那些人,但也都不是老兵与顽主了,老兵不死,顽主长存,留下来的人只是多了一份特殊时代的记忆,一种流传下来的传说,正如老莫,只有在那个老兵与顽主记忆中的老莫,才能跟那个时代契合。

    杨伟现在所在的莫斯科餐厅,也只是一个很多人有着特殊记忆的西餐厅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记忆会越来越模糊,方桌凳子变成了长沙发,再到撤掉长沙发,重新变成桌子凳子,金黄的柱子也被流逝的时光洗成青铜了,从舞步飞旋的苏联姑娘到舞动的俄国妇女,再到没人跳了,老莫也会越来越寻常。

    没赶上吃果盘冰激凌数盘子结账的好时代,客人没到,杨伟孤零零的坐椅子上拿格瓦斯兑了杯小香槟,自得自乐的喝着。

    这的菜一个比一个腻,适合高寒带熊性生物,他都是给客人准备的,准备一会对付两口意思到了就行,没打算放量,先吃个半饱过会就不长陪了,他岁数还小。

    不多时,二个熟悉与二个依稀熟悉的身影进了厅,被穿着女仆潮装的服务员引着,朝杨伟走了过来。

    宋万与英华夫妇对现在的杨伟可一点不熟,见餐桌后的小孩很有礼数的见客缩下板凳站了起来,同时露出了笑容,宋万更是对身旁的孙红霞出声赞叹:“这是您家孩子,真有礼貌。”

    “我小表舅!”孙红霞脸容肃穆,摊掌朝杨伟一托,郑重介绍。

    宋万闻声脚下顿时一个趔趄,身形不稳,要不是英华眼疾手快的一搀,好悬没一个头栽地上。

    走在后面的王兵很满意身前宋万的表现,满足的收回一直紧盯着宋万的好奇目光,转头冲服务员示意:“人齐了,上菜。”

    女服务员答应一声,安排上餐去了。

    “宋哥,小花姐,快坐。”孙红霞殷勤的帮宋万夫妇拉凳子让座,一副热情的样子,不知是否跟某人相处久了,竟然来前一点口风不露,存心看人笑话,直到这时满足了阴暗的心理,才又往回找补起来。

    宋万唉声叹气,身若无骨的软到椅子上,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红霞啊,红霞,宋哥没得罪你吧,我这一路上替你喊了多少声小舅,你可真敢替人答应啊。”

    孙红霞没怎么着,英华噗嗤一下乐了,想到车里自己爱人对人家长辈没口子的感激与崇敬,再看看身前这个小胳膊小腿儿的小屁孩,忍不住笑的哆嗦:“该,见个绳你就顺着爬,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掉井里淹死的,这怨念也太大了,小舅你好,哈哈,我是你英华大侄女。”

    杨伟笑嘻嘻的伸出小手,握住了英华伸过来的大手,西瓜头缓缓点了点,表示这个大侄女他认了,毫不客气的态度反而把英华搞的更是忍俊不禁。

    英华身上有股玩艺术类玩意特有的那种清冷矜持气质,有点像读书多了特有的儒雅与清高,也有点像跳芭蕾的就让人感觉绷的身体特直,脖子更长一样,她平常很难在初次与陌生人见面时就这么放松的,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宋万一捂脸,双手一撤立马换上了个甜死人的假笑,跟逗小孩似的冲杨伟笑眯眯道:“小老弟,咱各交各的好不好?”

    杨伟笑的更甜,也了解宋万的性格,倒了两杯自己兑的小香槟,放到宋万夫妇的桌上,自己退回凳子上重新坐好,瞪着溜圆的眼睛冲宋万道:“宋老师,您既然这么要求了,那我就不搞三辞三让那套了,您以后可别怨我不尊师重道,欺师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