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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用老套一点的开头就是曾经有一个天族堕落到了深渊,成为了一个妖魔。
至于原因,那个妖魔可能已经想不起来了。
高傲的天族自太虚□□起就占据着广袤的天空,他们以神之子自居,对每一个妄图踏足他们领地的种族大加屠戮。久而久之,天空成为了陆地上所有种族可望不可即的圣地,在陆地的人族仰头时就能看见那扇动着雪白的翅膀穿梭于云层的天族。
其实每个天族出生时只有一个翅膀,那只脆弱的翅膀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带他们翱翔天空,他们必须在成年的时候吃掉比自己柔弱许多的同胞,才会长出第二只翅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族。
这是一个秘密。
而一个叫漾的天族所有的天族都不同,在他出生时就拥有一双完整的翅膀,丰盈美丽到让所有的天族都心生嫉妒。
天族的统治者,一个自称神王的六翼天族,他唯一的女儿黛拉则是一个天生的残疾——她没有翅膀,没有元素亲和力,没有美貌,甚至连象征天族的翅膀也没有。
神王将黛拉藏了起来。
在漾成年的那一年,神王召见了他,他带着漾去见自己的女儿黛拉。
漾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天族,他的眼睛比凡尔塞拉山上的泉水还要干净,他不知道什么叫美丽什么叫丑陋,和高傲善妒的天族不一样,他非常喜欢黛拉,陪着不能离开宫殿的黛拉玩耍,从精灵族里换来美丽的宝石又请求矮人打造成精致的皇冠送给黛拉。他们渐渐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漾带着黛拉离开了宫殿,丑陋的黛拉受到了所有天族的一致嘲笑,漾不懂那嘲笑的原因,也不懂黛拉为什么会哭着甩开他的手,漾直觉的认为自己做错了,忍着痛从身上拔了许多跟羽毛下来,编织成漂亮的羽衣送个黛拉。
黛拉似乎就这么原谅了他,她将漾带进自己的宫殿,然后喂他喝下了一盏玫瑰花露。
漾在玫瑰花香中睡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肮脏的土地上,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隐痛。漾转过头去望,却没有再看到自己的翅膀,只有两个血肉外翻的伤口上还沾着两片纯洁的白色羽毛。
失去了飞翔能力的漾再也回不去天境了,他在大陆上一个极端荒僻的角落默默的活了下来。
第一年,没有食物的漾饿的只能去喝早晨的露水。
第二年,漾种下了一棵苹果树。
在第三十三年的时候,坐在苹果树上唱歌的漾看见了黛拉。
黛拉很亲昵的叫了他的名字,身后漂亮的翅膀有意无意的扇动着,漾真心的替她高兴,就算他知道那对翅膀本来属于他。
到了傍晚的时候,漾带着黛拉一起在苹果树上看月亮,黛拉头上的皇冠已经换成纯金的了,皇冠上嵌着昂贵的发晶与鲛珠。
“漾,我好想你呀。”黛拉这么说着。
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黛拉,我也想你。”
是啊,很想很想,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孤独的生活了三十三年,虽然这个时间对于有着漫长寿命的天族有如须臾,但是这个须臾在孤独的啃噬下已经变的无比的漫长。漾思念每一个人。
黛拉的手抚摸上漾的面颊,神情像是着迷一般的赞叹,“漾,你的美丽真让我嫉妒。”
漾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抿着嘴望着黛拉。
黛拉已经学会了很多很多的魔法,所以她很轻易的让漾再度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漾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他来到泉眼边,在水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鲜血淋漓的脸。
然后是孤独的一百年,像曾经的漾那样漂亮的黛拉再度出现在漾的面前。
漾坐在已经枯死的苹果树下,眼神第一次露出了哀伤,“黛拉,我已经没有让你嫉妒的东西了。”
黛拉点点头,“是啊,你什么都没有了。”
漾说,“那你来干什么呢?”
“我来见你啊。”黛拉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漾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又脏又丑的人,“漾,你要死了。”
“嗯,我要死了。”漾银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
黛拉抱住他,“漾。”
漾的眼睛亮了亮。
“反正你就要死了,把你的心也给我吧。”黛拉在他的耳边说,“天族的心是最纯粹的红宝石,我的皇冠上正好需要这么一颗。”
漾的眼睛又暗淡下去,并且愈来愈暗,“好,你拿去吧。”
黛拉的手按住漾的胸膛,修的圆润的指甲剖开了漾的皮肤,直直的刺了进去。
漾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玫瑰一样艳丽的血顺着黛拉雪白的手涌了出来,渐渐流到了枯死的苹果树根上。
漾渐渐闭上眼睛。
如愿拿到红宝石的黛拉站了起来,仰着头在阳光下打量着这颗剔透晶莹的宝石,笑的像个孩子。
漾躺在苹果树下,苹果树重新焕发生机的根系将他包裹进去,一百年,两百年……这个被大陆遗忘的角落里渐渐有来自黑暗的生物迁移了进来。那些就是现在说的深渊一族。
有许许多多的魔族吃了苹果树上结出的黑色果实,然后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去,他们的尸骸被苹果树的根系一一拖进了地下,成为了供养整棵树的养分。
三百年不过转瞬,死而复生的苹果树下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尸骨,苹果树的根茎已经遍布了整个深渊地域,所有死去魔族的尸骸都悄无声息的被它吞噬掉,养育着它藏在树心里的孩子。
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哪一天,苹果树的树干裂开了,一个生着骨翼的妖魔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力量在他出世的那一刻撼动了天地,所有深渊一族的生物都在他带来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他们畏惧的叫他——深渊妖王。
力量强大的妖魔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不喜欢说话,坐在尸骨垒砌的王座上发呆。
讨好他的,送去了美丽的狐族少女,挑衅他的,送去了恶毒的诅咒,但是那些东西似乎丝毫都不能干扰他,他依旧以最低调的姿态站在最尊贵的位置上。
某一天,他突然动了,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带着一群无所畏惧的妖魔来到了世界的正面——大陆。
然后深渊妖王的名字在一场战役中传遍了大陆的每个角落——深渊一族将以高傲与强大齐名的天族逼到了一块很小的领域里,他召唤出许多蛰伏在黑暗中的魔兽巡视着天空上属于他的领域,屠戮一切超出范围的天族。
这一场战役让高高在上的天族终于降下了姿态,他们开始栖身在陆地上,和一些从来看不起的种族进行不得不进行的贸易关系。而作为战胜的一方,深渊一族又重新蛰伏进了黑暗里。又一个百年过去了,来自人族的新任教皇打着光明神的名号向深渊一族发出挑战,深渊妖王那时已经很强大了,所以他只是派出了几个高阶的妖魔就轻易挫败了那支人族的精英部队,甚至那些杀红了眼的妖魔不满足于那未尽兴的酣畅感,从大陆边缘一直将杀戮带进了光明教廷。
无数死去的亡灵开始挤进黑暗的世界,被吵的不得安宁的深渊妖王挥手将那些妖魔召了回来。
再后来,强大的妖魔越来越多,他们也不再满足于大陆反面的黑暗而开始窥伺与正面的光明,一个接一个强大的妖魔偷偷的撕开结界来了大陆,带起的杀戮让临近深渊的死界日夜响彻嚎哭。永远都是困倦模样的深渊妖王只是一挥手,那些沉浸在鲜血甘美里的妖魔一夕间全部化为飞灰。
于是大陆上出现了英雄的传说,一些强大一点的人族被渲染成胜利的英雄,享受着弱小族群的崇拜与敬仰。于是,在这些人之间爆发了战争,通往死界的亡灵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终日不得安宁的深渊妖王默许了一些妖魔的篡权,任凭那些妖魔将自己的力量分成十份,镇压在不同的位置。
深渊妖王只觉得很疲倦,疲倦的只想永远的睡下去。
混沌的梦魇中,无意识的吞噬掉一个亡灵之后,一个声音再度撕破了宁静,她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一遍百遍千遍万遍,那个名字随着不断的重复几乎要刻进骨血中。
沉睡在黑暗里的深渊妖王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感——对那个名字主人的好奇。
他太孤独了。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所有人都畏惧他,从来没有人愿意与他与他对视与他交流。深渊妖王就在这种孤独中长眠着。
然后就是梦境——一场并不属于他的梦境。
深渊妖王梦见眸光明亮的少年透过厚厚的水晶望进来,深渊妖王梦见少年清朗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叫着‘安特凯琳’,深渊妖王梦见少年欢畅的笑声,深渊妖王梦见在无数细碎的小蓝花的花丛里,少年那腼腆而羞涩的面庞……
这是一个旖旎的梦,因为这些都是深渊妖王从未见到过的美好。
在混沌的梦境里,深渊妖王颠三倒四的将这些场景看了数千遍,他甚至很清晰的记得那个少年有满口的白牙齿,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那一遍遍在耳中回响的‘安特凯琳’一样的温柔。
疲倦到没有尽头的深渊妖王终于提起了精神。
后来,在无数杂乱灵魂的涌入中,深渊妖王苏醒了。
醒来的深渊妖王笑如梦境中所见的那个少年,他将安特凯琳粉碎的头骨重新拼了起来,望着那黑洞洞的眼眶,笑着说,“带我去找苏钰。”
他是第一次露出如此雀跃的表情,他是第一次这么去叫一个人的名字。纵使那个人还不认识他。
深渊妖王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和梦境中不一样的是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了,他沉睡的时候好看的让深渊妖王的心都要融化掉了——他不知道什么是好看,他只是喜欢这个模样,喜欢这个在梦境中笑的很大声的模样。
深渊妖王着迷的爱那些在梦境中出现的蓝色小花,那种若有若无的芬芳即使在梦中也美的醉人。
深渊妖王在黑暗中看着这个人,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深渊妖王觉得自己的心确实的是在跳动,但是他却也知道自己的心早就没有了。然后他知道了这个人要杀他,杀深渊妖王。
你也许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深渊妖王感觉不到心痛,也感觉不到难受,他只觉得冷。
这种冷让他想起了苹果树下的黛拉,想起了那盏玫瑰露水。当时的滋味,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深渊妖王已经孤独到等不到下一个可以叫醒他的人了,他将这个人族当成浮木,拼命的想要抓紧他拼命地想要得到他,然后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隔绝了他,他碰不到那个人的肌肤,也感觉不到那个人的体温,他只能站在旁边看着那个人为了杀他而忙碌的搜集着那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神器。
深渊妖王最终将那些东西都毁掉了。因为什么?深渊妖王自己也不知道。
早就失去了自己本来面容的深渊妖王在骨子里是自卑的,他化作在人族的传说中最为美丽的鲛人公主赛赛莉娅来到了他的身边。
天族是善妒的种族,所以即使他失去了作为天族的一切也抹不去天性,深渊妖王将那些女人一个一个的变成傀儡,一个一个的送离那个人的身边。
——只要像梦中那样,只看着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甚至不能接受同为黑暗一族的亡灵君主的接近!
深渊妖王就像一个破产的守财奴突然找到了一座金矿一样,他不许任何人的目光来窥伺他的宝藏。
亡灵君主像他提出交易,交易的内容让他无法拒绝——他要将他的宝藏死死的抱着,揉进骨血中才能稍稍的感觉到一点心安!
亡灵君主说,我可以让他爱上你。
爱?什么是爱?爱是什么滋味?
爱是比玫瑰露水更香甜百倍的东西,爱是比剜心之痛更伤人百倍的东西。
深渊妖王无法拒绝。
穹宇之滨上,卸下深渊巫后的伪装换上另一层皮的亡灵君主将他们投入了大海中。
禁魔高地的限制根本影响不到深渊妖王,但是他需要伪装,所以他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力量,一直在示弱。
苏钰仰着头问他,“你为什么不松手?”
深渊妖王还没有给自己一个答案,苏钰就已经掰开他的手掉了下去。
深渊妖王形容不出那一刻自己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里突然的空了一块。
救起那个人轻而易举,挣脱伪装的深渊妖王将那些亡灵驱动的傀儡全部杀死了,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人向着他游了过来——也许只能说是向赛赛莉娅。
胸腔里那空落落的位置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两下——
你是来救我的吗?
深渊妖王看着那个人抱着赛赛莉娅离开,一种莫名的,难以形容的感觉几乎要让他哭出来。
那种感觉是什么?
告诉我啊,那种甜蜜的几乎让人想要哭的感觉是什么?
已经习惯背弃,已经习惯漠视,已经习惯孤独的深渊妖王觉得原本那个属于漾的灵魂又活了过来。
他不愿意在回去那漫无尽头的黑暗里,他不愿意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咯吱咯吱的咀嚼自己已经腐烂透了的灵魂。他想要在阳光下拥抱他,而不是永远的只在黑暗中窥伺着。
那个人是属于神的?
那么……就敲碎神为他铸造的牢笼,从神的手里把他夺过来!
深渊妖王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人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那种爱在一个梦魇中冲破了神圣洁的守护。
他可以抱着那个人的躯体了,可是那个人的灵魂之上却有了另一层隔膜。
没关系啊——都没关系的——除了我,你不能爱任何人哦。
深渊妖王用自己一半的力量分离出了灵魂契约,与他签订灵魂契约的人与他共享生命,与他共享力量与尊崇。
如果有这个会让心砰砰砰跳动的人的话,那就在孤独的黑暗里活下去吧,千年万年,多久都没关系——他要活到那个人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深渊妖王在苏钰的梦中千变万化的诱骗他签订契约,却无数次遭到拒绝。
于是深渊妖王拨开了苏钰所有的记忆,终于在那无数张面孔中找到了那个被保存在最深处的人。
深渊妖王幻化成那个人的样子,得到了苏钰的许诺。
灵魂契约成立。
——你爱我吗?
——没关系,我可以变成你爱的人的模样,只要你肯爱我,我可以是任何人。
看到的永远是另外一人的苏钰像一条藤蔓一样的缠了上来,深渊妖王流着眼泪回抱住他。
然后就是拥抱,亲吻……
深渊妖王觉得自己的胸口那个空荡荡的地方开始痛了,那痛连绵不绝的折磨着他,随着苏钰喊着另一个人名字的喘息声化作一根一根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没关系,我不痛……
只要我还抱着你,我就不痛。
神怒来的猝不及防,雷霆从九天落下,砸断了深渊妖王的左臂,但是他不敢松开苏钰,他怕一松开那个人就又会不属于他。
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落败。
金色的长剑穿过了他胸口上那个砰砰砰跳动个不停的位置上。
深渊妖王看着被神抱入怀中却依旧望着他的苏钰,只觉得甜蜜又痛楚。
深渊妖王知道,在苏钰眼中他永远是另外一个人。这是他自愿付出的代价。
神要带走他了吗?
没关系啊,深渊妖王是不会死的,他只是要再度睡过去了而已。
千年百年,他终将再度苏醒。
那个时候,他可以把那个人夺回来……
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好好的待他,带他去看那棵他亲手种下的苹果树,带他去看那凡尔塞拉山上的许愿泉,就算他要自己的心做最漂亮的皇冠他也愿意掏出来给他。他已经拥有了一颗心,为了这个人,他愿意再度将它剜出来。
所以,要等我啊……等我醒来……
深渊妖王微笑着闭上眼。
他永远也不知道,他再也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