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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身死事休断已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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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管家一事虽然疑点重重,但是他的恩情她必须得报,而且他会教自己上能,就目前来讲是真,为了能更好地保护云白还有自己,她需要变强,所以当下他必须听从云管家之言。关于学习篆体一事,郑莞自知莫王欢是不会教自己了,她也只有去请教云袖,如果要自己去摸索篆体的写法,一个月肯定不够。

    次日,郑莞去找了云袖,见他脸色苍白,却十分有神,想来身体是没什么大碍。她说明了来意,那个清秀的少年依旧坐在昨日的位置,只淡淡一笑,道了一声:“好。”

    云袖年纪不大,却博古通今,他首先说起文字分类,文字演化一般从甲骨文、大篆、小篆、隶书、草书、楷书、行书,前三乃是象形文字,尤以甲骨为重,大小篆已经具备基本的文字骨架。隶书用笔画符号破坏了象形字的结腹,成为不象形的象形字,其后字体乃只文字的书写风格不同,大致不用学习也可辩论。甲骨文之前还存些文字,虽然简单,于今来说也是不易解读,但对于文字的兴起却是至关重要,因其文字构造连带甲骨文可统称为六书体。篆体乃是缘起十二国时代,当时各国混乱,所用篆体大多不一,后来禾朝一统天下,也统一文字,集各家长短,方成章法、形貌得体的大篆,在禾朝统治的三千年大篆慢慢演变为小篆,禾朝之后便是当今秦朝,立国之初,秦皇因篆体笔画复杂,形式奇古,而且可以随意添加曲折,便大兴简化文字,渐而有了严谨的结构、笔画,演变成隶书、草书、楷书、行书。篆体是大、小篆的统称,大篆基本是在禾朝前期使用,而小篆是在禾朝中后期以及秦朝前期文字过渡时期使用。小篆是由大篆省改、简化而来,在形体笔画均已省简。

    大致说了文字演变的情况,云袖最后问道:“大篆、小篆其实两者可以相推,不知你要先学哪种?”

    郑莞猜疑不定,她也不知云管家所写的是哪种篆体,小篆既是由大篆演化而来,定是比大篆更加完善,云袖又称两处字体可以相推,想到此处,她便知道了答案,道:“就先学小篆吧。”

    云袖听言提笔,正欲写下些什么。

    郑莞想起他那俊逸、沉稳的字迹,道:“你的字写得可真好看,我何时才能写得像你一样呢?你练了多久?”

    云袖执笔在手,却未动分毫,他转过头来,淡淡一笑,从容宁静、高雅脱尘,又让郑莞想起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下又问:“是否有句诗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云袖虽无惊世之貌,但举止之间气度不凡,谦傲兼具,此刻他低头挥毫,笔下篆字连绵而出,他边写边道:“语出《诗经·卫风·淇奥》。”

    郑莞一听,奥字有双音,绿竹园口那木牌所写的她原本以为的“淇奥ào”却原来是他现在所说的“淇奥yu”,正想着,耳边又听到云袖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n兮,赫兮?i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莹,会弁如星。瑟兮?n兮,赫兮?i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郑莞扬着去看他身后满园绿意的修竹,在这寒冬里丝毫不减其本色,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竹令人韵,而云袖给人的恰恰也是这种韵味。她轻轻一笑,回眸去看从容挥毫的云袖,那不正是偏偏少年郎,猗猗竹公子。

    他写完那首淇奥,便以此给郑莞讲解篆体演变成现今简体的过程,他说话条理清晰、重点显著,讲解得头头是道,恐怕就是学堂里的夫子也比不上他,这让她忽然想起他曾说的那句“平日无事,便只捧书研究”,这里面的辛酸恐怕也没有人能比得,这些年的清孤,或许就只有书才只伴着他。

    郑莞想到此处的时候,脸上露出些凝重,带着一丝同情,而云袖此刻却停下的讲解,走到一旁的躺椅上,执起一旁的《治国策》,道了一句:“书中自有那黄金屋。”

    此话倒像是回应她心中所想,说他以书为乐,可郑莞在他凝在书上却有些空虚的目光中还是发现了一丝落寞,那是个骄傲的少年,决计不会被人知道心中的伤悲。

    他独自坐回躺椅,也像是对郑莞中途开小差的不满,郑莞正觉得有些尴尬,忽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勉强扯起一道笑容看向他。

    他抬手指天,却不说话。

    郑莞见日已当空,或许他停下来是因为该吃午饭。她回去自是有刘妈做好的饭在等她,却不知他的饭是如何解决的,便问道:“你呢?”

    他专注在书,未抬一眼,答道:“自己做。”

    随后,郑莞起身告辞,回了沉香园。

    进了园子后,就听见云白的哭声,她的心猛沉了一下,急忙跑进屋内,见刘妈坐在床檐上,正抱着云白怎么哄也停不下哭声。

    郑莞走近,首先接过云白,随后瞥见刘妈膝盖上正一片深色,郑莞对血色敏感,闻出了血气,她微一皱眉,关切地道:“刘妈,你的腿怎么了?”

    刘妈脸色有些发白,道:“我把小少爷哄睡着后就做饭了,在厨房听到小少爷的哭声,就急忙跑来摔了一跤。”

    “现在感觉怎样,腿能动吗?”

    刘妈道:“没事,就擦破点皮”,正说着,就想站起来,屁股刚一挪开,便跌坐到了床上,额上冷汗直冒。

    郑莞将云白交到刘妈手中,道:“我去叫钱大夫吧。”

    刘妈嘴上依旧说着:“不用,休息下就好了。”话还未完,郑莞早已经出了房门。

    钱大夫来看过刘妈的腿伤之后,虽说不严重,但是伤到了骨头,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

    刘妈挣扎着要起来,还说着自己没事,被郑莞一眼给顶了回去,便气馁般垂下了头,低声无气道:“莞儿,对不起,还要你来照顾我。”

    郑莞瞪了她一眼,将云白放到她手里,好声安慰道:“我可只照顾你几天,你可要照顾我们姐弟好长一段时间的。”

    刘妈听言,脸色的愧疚之色稍微好些,郑莞又道:“饭还没好吧,我去做。”

    刘妈一听,立马着急了起来,道:“糟了,我出来的时候可没将灶里的火灭了,不知……”

    “放心吧,外边也闻着什么焦味,估计火自己熄了。”

    “莞儿,真对不起,我只做了饭,菜还没烧,估计大厨房也没有饭了……”

    “我自己去做就可以了,以前在家经常帮娘亲的忙,也会一点。”

    郑莞来了厨房,灶内的火只余下片火红,没了气焰,重新加了些干枝碎叶,小火苗便窜了起来。灶上的菜已经洗净切好,刘妈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入锅了。郑莞以前经常帮娘亲做活,菜烧出来能吃对她来说也不是很难,不过味道就不知会如何。

    好不容易整了两个菜出来,只一个青菜、一个萝卜,自己品尝了一番,也还不错。便自己先吃了点,后端到刘妈房里,接过云白,给刘妈腾出手来吃饭。

    刘妈吃着还夸了郑莞好几句。刘妈吃完,郑莞便去收拾厨房,等着回来的时候,看天色也不是很早了,便准备去绿竹园。但云白在刘妈那儿却一直哭闹着,郑莞一接过来就不哭了。

    刘妈叹口气道:“小少爷会认人了呢?”然后又瞅了一眼郑莞,试探地道:“莞儿,你能不去云袖那儿么?”

    郑莞早先和刘妈说过这一个月要在云袖那儿学字,刘妈虽没说什么,但对于云袖那克人的传闻还是有点担忧。郑莞既知刘妈是担忧自己,也不去理会他那顽固的思想,只道:“刘妈,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的,云袖少爷是个正直的人。”

    刘妈心中虽然未将郑莞列入小姐的范围,但是平时对她还是挺恭敬的,此刻见郑莞坚持,也没什么好说的。

    郑莞将云白哄睡着了之后,便将他交给刘妈,去了绿竹园。

    到了绿竹园,云袖已在屋内,坐桌旁,一手中依旧拿着那本《治国策》,桌上一盆豆腐,一碗饭。碗里那饭团一块看上去硬硬的,合着菜全无热气,不知这云袖吃了多久。

    郑莞走进屋里,入射进屋的阳光暗了一暗,云袖注意到有人进来,抬眼一笑,道:“你且稍等等。”

    郑莞笑道:“你慢慢吃完再说,我不急的。”

    云袖快速扒了几口饭,眼睛却依旧盯着那书本,郑莞觉察到他那眉头不自觉的一皱,然后瞥了一眼那看上去有点硬的饭,随后就放下的筷子,收拾起了碗筷,对郑莞道:“我去放了碗筷。”

    绿竹园的小厨房在正屋边上的独立小屋里。云袖从小厨房出来之后,边走边道:“有本篆体的字帖,我进去找找。”

    郑莞走到屋个,清风吹过,冬日的午后也有淡淡的温暖,她看了眼那开着了小厨房的门,忽然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里面的情景却让她吃了一惊,里面乱成一团,那碗似是好几顿没洗了,先前被云袖拿进来的碗就摆在灶台上,她走到灶前,却并无感觉到半分热意,往灶口里一探,乌黑一片,也无温度,锅内还有一些豆腐,灶边的小罐里面,还装着些饭,看上去冷硬。原来他并没有做饭,想来今天吃的是前几日的剩饭冷菜,怪不得他会皱眉,吃成这样,也怪不得他消瘦成那样。

    看到这一切郑莞除了惊讶还是惊讶,看上去淡雅的一个人原来也会有这样相反了一面,毕竟是生活在尘世的人,她心中一叹,随即想到他刚才皱眉的表情,想来定是没有吃饱,于是便去生火热菜。又开始收拾起了厨房,待到那灶内的豆腐冒出了热泡,她转身去盛的时候,却发现云袖正站立在门口,淡淡看着他。

    郑莞见到他,嘴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窥破了一个谦谦君子的隐秘,莫名的觉得尴尬,而对方却一脸微笑如旧,她很快便为自己找一个说法:“云大哥教我识字,郑莞无以为报,希望能帮云大哥做些事情。”

    云袖走了进来,道了一声,“好。”随即但坐到了郑莞则擦过的凳子上,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灶台。

    郑莞嘴角一抽,感慨他居然如此平静,而自己倒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不禁暗自嘀咕了几句,而他坐在那儿是什么意思?还对着她笑,似乎在说:你说要做些事情,现在你做的是帮了做饭,那就把饭端上来吧。

    郑莞退了退心中的胡思乱想,将锅内的豆腐盛了出来,摆到一边,倒扣上碗。然后将又硬又冷的饭块放入锅中,加了水,做成泡饭。不一会,那锅中的泡饭也热开了,她盛到一个大木碗里,端着放在桌上。

    云袖拿起一旁的筷子吃了起来。虽吃得津津有味,却极为温雅。郑莞看在眼中,她只全无想法,静静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云袖吃饱了,便出了门来,见小丫头正坐在树阴中,认真看着那本自己放在桌上的字帖。

    云袖自躺到那躺椅上,半闭着眼,微微摇晃起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有节奏地散开,却未影响这其中的宁静。

    “人死后有何特别俗礼?”郑莞抬想头来出声问道,声音带着沉闷。

    吱呀声停了下来,那躺着的少年站起,脊背挺直,走至桌前,先研墨后提笔,写下一段篆体,道:“此中之字,字贴中皆有,译出来。”

    郑莞看着手中的字贴,那是本简体字和篆体对照的字帖,但在其中要早出这些字,却是有些难度。因为篆体线曲,形状如画,还真是给以辩认。她想了想上午云袖所说,便开始寻找,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难度,往往从上翻至最后也未能找出,渐渐地倒是找出了些问道,对云袖上午所讲有了更深的理解,且如此翻阅字帖,倒是对篆体熟悉了不少,看着弯弯曲曲的笔画,还真看出几分可爱来。

    云袖写完字,便坐回了躺椅,自顾自地看书去了。

    直至日色西斜,郑莞才完成翻译大事,却见云袖写的是这样的内容:“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她有些不解,他的声音适时传来:“庄子乃上古贤人,此乃《至乐》一篇。”

    郑莞抬头去看他,他说着话,眼神却依旧盯着书本,这其中的意思她自是能看明白个*,只是她却不是贤人,哪能将生死之事当作四时而待。先前她如此发问云袖,乃是想起明日便是母亲去后的第七日,对于丧葬习俗,她一介女娃是不懂的,但云袖能以此相劝,既达安慰之目的又能促起学习,当真是有心思了,让她微微有点感动。

    她轻叹一声,心中似乎舒展了些,问道:“你信轮回否?”

    云袖抬眼,迎上那乌亮却又略略哀伤的目光,他叹道:“信。”

    “那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没想好……”

    “我想做男子。或许那样我就能更好的保护亲人。”她这话说到最后,尽是悲戚。在郑莞心中,她曾想过,若是自己是个男的,那或许当初自己和娘亲就不会被大伯赶出来,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明白这个世界上会有许多不公平的事情,有很多时候,男子比女子尊贵。她想起街头那每夜灯火通明的红楼,一次午后,她偶然和娘亲经过,听到那倚在窗口的女子叹着“乱世人命如草芥,风火过后根不尽,可叹桃花飘零不如草,只是无根萍!”她不明白当时娘亲为何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是她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气,还有那一声闷响,那时她想起那些被自己打破的碗都是碎裂了一地,那个女子定是如碗一样了碎了吧,尤其是她的那颗心。从此,她知道那红楼不是个好去处,却不知为何只有男人进去,不知为何那些女子为何不出来,不知面对男人时笑靥如花的女子在寂静时为何悲戚落泪?但最后她明白了,如果那个女子是个男子的话,至少她不用叹息着桃花飘零不如草,叹息着女子的性命在乱世中更加不值钱。

    想到此处,郑莞不禁止又叹了一声,“人死后还存些什么呢?”

    云袖眸色微深,道“既是死了,此世便已休,能剩几何?既信轮回,便入轮回。太多牵挂,只累了自己。”

    他语气淡淡,似是看破红尘,但郑莞听出他语义缱绻,安慰着她,却也是安慰着他自己,她脱口问道:“若是你,可以放下么?”

    他良久未答,随后又独自呢喃:“我是不能放下。”

    郑莞定定望着他,这一刻,他不像一个十一二的少年,却像是历经百年沧桑的垂暮老者,对立夕阳暗自忆往。

    见天色已晚,云袖又神思恍惚,郑莞便自行离去。回了绿竹园,又听得云白哭闹不已,进刘妈的房间一看,刘妈坐在床上,摇晃着在哄,一见郑莞,刘妈便道:“小少爷下午醒后便一直哭闹,怎么也停不下来。”

    郑莞接了过来,抱着他在屋内绕了几圈,云白便安静了下来,两小眼珠直看着郑莞。

    刘妈叹道:“小少爷就喜欢你,一刻也离不开啊。”

    郑莞微微一笑,心中觉得甚是满足,在身边的云白,让她感觉到自己活在人世是有目标的。“小白云,要乖乖的,姐姐给你弄吃的。”她小声对着云白逗说着。

    随后将云白送到刘妈身边,兴许是听懂了姐姐的话,这会儿,他便没再哭了。

    郑莞进了厨房,先做了云白的吃食,没有奶水喂,就只能做米糊,加些石蜜,放进温盘里,一次做的量可以吃上一天,不过只能保温半天。准备了云白的吃食后,又做了自己和刘妈的饭菜。饭罢之后,又开始煎自己的药还有云白所要用的药。

    收拾好一切之后,郑莞将云白抱上,便出了刘妈的门,隐约闻道刘妈在叹息,似是在一个人说着什么:“初六……在……懂事……好”什么的。

    郑莞鼻子一酸,虽然没听清楚,但却知道刘妈话中的意思,她是说母亲已经去世六天了,说好是个懂事的孩子,说要是母亲还在该是多好的事情。她都明白,但只能不去听,云袖说得对,娘亲的这一生已经了结,她虽不能鼓盆而歌,但也不会执着伤痛,因为她有许多事情要做,无暇追寻已经不可挽回的过去。就像是知道娘亲死后,应该会有许多丧葬习俗要做,可是她不懂,也不想去明问,因为即使她全部知道,她也不想去做也无能力去做,做得再多也是无法挽回,况在这山庄之中,越多事便越难过。身死事休,她只当这是最后一次当这年幼的稚童,还未及时被锁进世俗枷锁之中,以此为自己不伦类的举动找到个借口。

    她抬头看了眼无月的天空,叹着:“娘亲,莞儿不去祭拜您了,因为您一直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