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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显然没见过这样讲话的“贵人”,一时间有些呆愣,虽没再继续哀嚎,却也没有听话地“滚”出院子。
吴名有毒舌的恶习,却从来没有在口舌上和人分高低的兴趣。见郑氏呆愣愣地跪在原地,他便懒得再和她多言,把装豆油的罐子往玳瑁手里一塞,迈步走到郑氏身边,抓住她的发髻狠狠一拽,将她朝前院拖去。
郑氏顿时杀猪似的痛叫起来,遗憾的是拖她出去的这位并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儿,她自己也不是个会让人怜惜的温香软玉。
但吴名刚把郑氏拖到前院,回过神来的玳瑁便抱着罐子追了出来,“夫人,等等!”
“干嘛,难道你还想给她求情?”吴名不悦地转头。
“不是的,夫人。”玳瑁一边气喘一边说道,“婢子想说的是,您不能就这么把她扔出去。像她这样的下仆进出院子都是要搜身的,您得先让人来给她搜身,没问题了才能放她离开!”
吴名一愣,诧异地看了眼玳瑁,发现她正努力地朝自己挤眉弄眼,明显在暗示什么。
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吴名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搜身的规矩,但说起这年月的规矩,玳瑁肯定比他更熟。而且玳瑁一直在后院里待着,和郑氏也算“朝夕相处”,没准发现了点什么蛛丝马迹。
不会是瞎猫碰死耗子,真的遇上了奸细吧?
吴名松开手,把郑氏丢在原地,抬起头,用嘴型问了玳瑁一句:真要搜身?
玳瑁用力地点了点头。
吴名扯了扯嘴角,向玳瑁道:“你去找个能搜她身的妇人过来,顺便再叫人把那个罗道子也喊过来。”
或许是受后世荼毒太深,吴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找证人。
“是。”玳瑁刚要迈步,随即想起自己手里还抱着罐子,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吴名能够接手,只好无奈地走了过去,把罐子交还给他,然后才转身出了院子。
吴名这会儿也觉得罐子碍事了,目光一扫,发现新来的厨娘正躲在后院垂花门的阴影里,立刻扬声道:“你,过来。”
新厨娘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吴名是在叫她,接着又迟疑了好几秒,见吴名一直死盯着她不放,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吴名身边。
吴名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把她也换掉了,不过这会儿得先处理郑氏,吴名便压下烦躁,将装豆油的罐子递了过去,“放厨房里。”
“……诺。”新厨娘小心翼翼地接过罐子,向后退了几步,接着就转过身,将小步走换成了小步跑,迅速消失在垂花门后。
这女人不会是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吧?!
吴名满头黑线。
十多分钟之后,玳瑁便带着两个年长的壮妇回了院子。
不一会儿,罗道子也带人赶了过来,除了这两日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护卫兵卒,还多了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壮汉。
一见壮汉,原本已被吓呆的郑氏立刻又哭号起来,“大郎,救我!”
“娘子!”被唤做大郎的壮汉明显就是郑氏的丈夫,这会儿虽也满脸焦急,但却迟疑着不敢上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把老婆往死里打的家伙。
罗道子上前一步,“夫人,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吴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想把郑氏扔出院子,不知不觉就成了这般阵势。
“玳瑁。”吴名转过头,“这事交给你了。”
“诺!”玳瑁马上应声,但接下来却没有回应罗道子的质疑,反而向两个壮妇命令道,“搜身!”
两个仆妇似乎早已得到指示,二话不说就走到郑氏身旁,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然后一人拧住她的双臂,另一人在她身上摸索。
“别碰我!别碰我!”郑氏立刻惊恐地挣扎起来,“你们两个狗娘养的,谁给你们胆子搜我的身……”
“把她的脏嘴堵上!”玳瑁气势汹汹地喝道。
搜身的那名壮妇立刻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帕子,塞进郑氏嘴巴。负责抓她胳膊的那个也更加用力,一下子就把郑氏疼得只能呜呜哀嚎。
郑氏的丈夫立刻在罗道子身边跪了下来,哀求道:“罗道长,就算我家英娘做错了事,也不能……也不能当着一群男人的面搜她的身啊!”
“这个……似乎确实不大妥当?”罗道子尴尬地看向吴名。
但他话音未落,那边的搜身的妇人就“咦”了一声,从郑氏的亵衣里扯出一块涂满黑墨的白绢。
一看到这块白绢,罗道子就再也顾不得脚边跪着的木匠,急切地将手伸了出去,“拿来我看!”
搜身的妇人迟疑了一下,先看了眼玳瑁,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将绢布递给了罗道子。
旁边的吴名已经认出了那块绢布,正是他上午画结构图时用来当草纸的那块。因为已经没了用处,吴名就随手扔到了放垃圾的簸箕里。但扔进去之前,他还是颇为小心地将所有图画全部涂黑,就算被谁捡到也没了按图仿制的可能。
郑氏偷这东西干嘛?
吴名满头雾水。
罗道子这会儿也将绢布认了出来,顿时怒发冲冠,挥手吼道:“把她给我绑了!”
身后的兵卒冲上前去,将郑氏从两名壮妇的手里抢了下来,拿出绳索,捆了个结实。
郑氏的嘴巴里还塞着帕子,想辩解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呜地哽咽。
郑氏的木匠丈夫倒是很快回过神来,马上匍匐在罗道子脚下,咣咣咣地磕起响头,边磕边替自己妻子辩解,“英娘她肯定是从哪里捡来的这东西,绝对不会是故意偷窃!她只是贪小便宜,干不了坏事的!道长,求您了,饶她一条命吧!道长——”
“把他一起捆了!”罗道子恼火地踹开壮汉,让人将这夫妻俩全都捆绑起来,塞住嘴巴,拖出院子。
吴名也觉得这妇人捡便宜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年月物资稀缺,有些穷人家里甚至是连衣服都穿不起,而那块白绢只是沾染了墨汁,拿回去清洗干净就是一块好布,绣点花或者染点颜色,起码也能做个肚兜。
但事情因他而起,出手的又是他身边的玳瑁,吴名的那点恻隐之心还不足以让他自打耳光,给身边人拆台。更何况吴名早就习惯于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人心,就算他出手将这夫妻俩救下,人家也未必会对他感恩,搞不好就是一出东郭先生和狼的闹剧。
“贫道有眼无珠,还请夫人责罚。”见郑氏夫妻已被拖走,罗道子郁闷走到吴名面前,低头请罪。
“你又不是我的手下,我哪来的权力责罚你。”吴名撇了撇嘴,“以后长点记性,别随便往我身边塞人,尤其别塞让我看不顺眼的。”
说完,吴名便挥手将罗道子和一干闲杂人等撵出院子,自己则带着玳瑁回了后院。
把玳瑁带进正房,吴名用神识检查了一下周围,见那新厨娘还老实地待在厨房,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当即问道:“你是不是看到她拿东西了?”
“是。”玳瑁坦然承认,“婢子知道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所以才没在新厨娘过来时把她撵走,就等着您回来处置。”
前院的正堂只有严衡和罗道子指定的兵卒才能进去打扫,玳瑁跟吴名住进来后,每日也只负责清理吴名暂住的后院,连前院正堂的大门都不敢去摸。但今天上午,吴名和罗道子走后不久,玳瑁就发现郑氏鬼鬼祟祟地进了前院正堂,很快又一脸喜色地跑了出来,接着就躲进厨房,关上门不知道折腾什么。
玳瑁立刻起了疑心,心思一转就猜到郑氏大概偷了吴名他们写字用的绢布。
这事在郡守府里也时有发生,但郡守府里的人没郑氏这么大胆,也就是捡些主人们习字画画时浪费掉的绢布,谁也不敢打要紧物件的主意。
“那两个婆子……就是你带回的那两个壮汉似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吴名转而问道。
玳瑁虽是郡守府的家生子,但她年纪小,又才进了军营没几日,而那两个年纪足有她两倍大的壮妇却一副为她马首是瞻的架势,简直就像死忠一般,这让吴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才是厨房里的正经厨娘呢!”玳瑁解释道,“郑氏的郎君是木匠里的小管事,在罗道长面前有几分脸面,她借着她郎君的光才抢到了给您当厨娘的活儿,其实对厨房里的事一点都不精通,做出来的饭菜还没您做的好吃!婢子觉得奇怪,就跑去厨房那边打听了一下,没曾想竟听来一耳朵抱怨——厨房里的姑姑们都对她很是不喜呢!”
难怪动手的时候一点情面都不讲,果然是积怨颇深。
吴名心下腹诽,嘴上却继续问道:“这才几天工夫,你已经和厨房那边处熟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玳瑁嘻嘻一笑,“从那锅米饭下肚,她们就不熟也熟了。”
“一锅米饭能换几天交情。”吴名撇撇嘴,“一会儿去厨房挑点水果什么的,给那两个过来帮忙的厨娘送去,别让人家白跑一趟……对了。”
吴名起身进了内室,从自己带来的金子里取出一块,然后转身回到正堂,将金子抛到玳瑁手中。
秦朝没有金元宝,只有金币,而且制作技术很差,远不如后世的金币那样华美精致,乍看上去就像是压出来的面饼,用后世的度量衡估算,每块起码有一斤重,俗称金饼。
一斤重的东西在吴名手里不算什么,但玳瑁才十一二岁,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一瞬间也没看清吴名抛的是什么东西,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接,结果险些被砸倒在地。
“啊!”等看清自己接住的竟然是块金饼,玳瑁顿时被吓了一跳,差点又把金饼丢了出去,赶忙抬头看向吴名,“夫人,这是……”
“给你走人情的。”吴名道,“我手里没铜钱,你自己想办法换一下,别亏了就行。”
“这……这可是金子!”玳瑁都开始冒冷汗了,“婢子哪里敢用啊?!”
“那也先收着吧。”吴名浑不在意地摆手,“实在用不出去就给你当嫁妆了。”
“夫人——”
“别嚷嚷了!”吴名不耐烦地堵住耳朵,“说给你就给你,你家夫人我还差这点金子吗?”
听到这句话,玳瑁终于闭上了嘴巴,想了想,对吴名道:“既然夫人信任婢子,那婢子就斗胆收下了。但以婢子的身份终究是不该有这种东西的,万一被人追究,您可得替我说话!”
“放心吧,你家夫人我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吴名挥挥手,把玳瑁赶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