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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那边一直折腾到半夜还没消停,黛可熬不住,劝了黛玉几句劝不动,便独自回房熄了灯,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经过一晚上,宁国府那边的人已经回了府,只留了两个婆子在这边听消息。邢夫人跟几位姑娘也累极,确定宝玉没有大碍后放松心弦,随意用点吃的之后也纷纷回房休息。只有贾母王夫人和黛玉一直撑着。
鸳鸯跟袭人劝了多少次,贾母上了年纪不宜操劳,贾母也不听,一晚上红着眼珠就守在宝玉的床前。黛可过来时,几个丫鬟正劝着贾母吃东西。
“老太太一宿都没睡么?”黛可悄悄询问靠在墙角似醒非醒的晴雯。
晴雯揉着眼睛,“谁劝都不行,非要等宝玉睁开眼。大夫走时都说了,宝玉至少今天晚上才会醒。我们做奴才的这么熬着也就罢了,老太太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都一天一夜了,就是你们也撑不住啊。你看看你,站着都快睡着了。这种状态,万一宝玉醒了伺候不周,还不是你们的过错?还有老太太,你们也太不知变通。这不正劝着吃饭呢么,掺点安神的药不就结了。知道劝不动还傻劝,这不是白做工么!”
“多谢二姑娘提点,”晴雯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找鸳鸯姐姐。”
“叫麝月她们来替你跟袭人,等老太太歇下了你们也去睡会儿,午饭之后再过来。”黛可补充道。
等贾母终于被掺走休息,黛可又去劝黛玉。如今黛玉的身体经过她在林家将近一年的调养,比常人都要康健不少,但熬夜毕竟是伤底子的事情,能少折腾还是少折腾为好。
“大夫不都说了宝玉一时半会不会醒么,你还在这儿傻守着,这不是折磨自己么?”黛可绕过王夫人,半强硬的将黛玉拖到一边,“你就是心里再着急也得保重自己,难道你想等宝玉醒了看到你累病了么?”
“我不亲眼瞧着不放心,你昨天来得晚,没看见宝玉刚抬进来的样子。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宝玉不好了,满地都是血,吓死我了。”黛玉回忆着,眼泪又不停的往外流。
“现在不是没事了么?”黛可示意书墨跟紫鹃过来,让两人一人扶着黛玉一只胳膊,“你想留在这儿等消息也行,去麝月房里歇一会儿再过来。”
该劝的人都劝走了,黛可也离开了血气还没散尽的房间,去了旁边的偏厅。叫婆子准备了几样茶点,黛可喝着温热的茶水,有些想念宝钗。若不是宝钗嫁期近在眼前,今天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她操心,说不准贾母连熬夜都熬不成,早让宝钗劝慰着去休息了。
“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二老爷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腾出空来,黛可终于有空来问问事情的经过。
“回二姑娘的话,具体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楚,就听说是因为春闱放榜,似乎有个人考的很好。二老爷不知道听谁说那个人今年连二十都不到,可能是觉得人家那么年轻就能考中进士,咱们宝玉现在连童生都不是,所以才发了脾气。”麝月恭恭敬敬的答道。
“昨天是谁跟着宝玉的?”
“还是茗烟。我去叫他?”
“把他叫过来吧,不弄清楚怎么回事,等一会儿老太太起来缓过神问你们,一个个都答不上,不是存心给老太太添堵么?”黛可点头。
“给二姑娘请安,”茗烟也是一宿没睡,加上之前贾政打宝玉的时候挣扎着想跑来报信,身上也带着伤。
“起来吧。”黛可挥挥手,“麝月,给茗烟拿个凳子过来,这一身的伤,站着说话不方便。”
“谢二姑娘,”茗烟咧着嘴轻轻坐到麝月拿过来的高脚凳上,然后说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春闱放榜是在二月底,如今已是四月,殿试都结束了。而这次贾政迁怒宝玉,正是因为今年的殿试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才十八岁。
说起这位探花,黛可她们这些常年处在内宅的不了解,外面在亲贵圈清流圈却早就传遍了。当初殿试,按照文章的成绩,考官们其实是属意他做状元的。当今圣上看过试卷之后也对探花郎的文采赞不绝口。
结果招考生上殿面圣的时候,还没等太监宣告,皇帝一眼就瞧见了探花郎。据说这位探花郎不但年纪轻轻,人长得还俊俏。不是那种小白脸似的漂亮,也不是兵将的那种硬朗,是那种身兼文人的风骨和亲贵子弟的英朗的漂亮。尤其是身边都是些三四十岁,甚至五六十岁的考生在衬托,更是显得出类拔萃。
“如此风姿,非探花郎不足以形容。”金口玉言,即便皇帝在问过探花郎姓名之后发现他其实是内定的状元也没法收回自己的话,结果好好的状元公就这么戏剧性的变成了探花郎。
单是这样,也只能说探花郎没有状元命,可是事情的发展远远不止如此。这边三甲还在谢恩,那边殿下就哭晕了一位。
镇远侯穆苪今年已经六十多,很久前就得了恩典不必每日上朝,这天是凑热闹想要看看新任的三甲花落谁家才起了个大早。哪成想他竟然在新进进士中发现一张跟他二儿媳妇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祖孙两人当殿认亲,探花郎开始还不相信,说自己从小就有父有母还有一个姐姐,不可能是捡来的孩子。后来皇帝亲自宣旨滴血验亲,这才打消了探花郎的疑虑。于是喜上加喜,探花郎改名穆言,正式认祖归宗。
镇远侯穆家跟南安郡王穆家同出一宗,这代镇远侯穆芮跟南安郡王穆莳是同一位曾祖父。穆芮的祖父在南安郡王府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很少的家产,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又置下不菲的产业,到了穆芮的父亲,则更进一步,凭借军功得以封侯。
如今穆言从小失散,同样凭借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出头,在金銮殿上与至亲相认,更是让皇帝对镇远侯府赞不绝口,正好有误将状元当探花这一出,便破格封穆言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读。状元公跟榜眼则分别按照规制封为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和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于是穆言又因为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官职比状元高的探花风光了一场。
镇远侯府是军功出身,属于亲贵圈,穆言则是通过科举考上来的,本身也被清流所认同。无论亲贵还是清流,都将穆言视为‘自己人’,所以有关他的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没几天贾政就分别在两个圈子里都听到了新任探花郎的事迹。
“二老爷说人家在农户长大都能考中探花,宝二爷用鲍翅燕窝养大却连文章都不会做,”茗烟抿了抿说干的嘴唇,继续道,“宝二爷平时最烦二老爷拿他跟旁人比,加上先前那件事,就小声驳了几句,结果二老爷就发了怒,让人打了宝二爷。”
“宝玉都说了什么?”顾不得感叹那位穆言颇为离奇的经历,黛可更好奇贾政那么迂腐的人是怎么那么轻易的被宝玉几句话就气得连骂都省了,直接上的板子。
“……”茗烟沉默。
“你现在不跟我说,一会儿就要直接跟老太太,太太说。自己考虑吧,”黛可也不急,茗烟跟在宝玉身边这么久,这点都想不明白,那早就被赶走不知道多少次了。
“宝玉说……”茗烟犹豫了好久,最终一狠心,“宝玉说二老爷还不是一样,到现在也就混了个六品的主事。人家的爹是侯爷,刚入官场就是从五品,他的爹是正六品,他可不就应该是白身。”
“这宝玉……”黛可扶额,宝玉又不是不知道贾政好面子,当着一群清客说贾政没能耐官太小,这不是自己作死么。
“还有……”茗烟忐忑的咽了下口水。
“还有?”这还没完?
“恩,宝二爷还说左右他也不是读书的料子,更不会跟去了的珍大爷那样为了讨二老爷的欢心把自己活活累死。二老爷若一心指望依靠儿子出人头地在亲贵圈里炫耀,还不如趁早去把赵姨娘身边的环哥儿抱去养。”
……自作孽不可活,黛可脑中只有这一句话。让贾政去培养庶子,这话别说贾政听了发怒,就是让贾母听了,估计也要赏宝玉几板子。
这些亲贵最讲究嫡庶之别。女儿还好,反正最后都是几千两银子的嫁妆打发走,最多就是慢待,庶子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庶子是可以分得一份家产的,碰上心机深的,卷走大半家财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很多亲贵人家对待庶子的态度就是把他养废。供他吃供他喝供他玩,就是不教他学识做人处事,等庶子长大了再随便配个门当户对的庶女。最后分家时,一个院子,几千银子,从此跟本家再无瓜葛。
就连贾母这样将庶出的孙女当嫡出疼的,还不是照样没把贾环当做孙子,只当是个本家同姓的亲戚来对待。宝玉竟然会兴起让贾环去读书考科举的念头,别管是不是为了转移贾政的注意力,只要有了这个念头,就是在挑战整个荣国府正统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