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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电离子引擎飞行器里一片寂静,虽然座舱里有不少人和机器,但除了装备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动,几乎再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来自宁芜矿区生产线的第二架精卫飞行器,它的外观和当初降落在江口码头军事学院的第一架没什么区别,但内部结构和舱壁装饰却有很大变化。环状的运载舱被分隔成多个方形房间,牺牲了部分运载空间,但却更适于载人。这也是工程部航空组的新尝试,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随时能把这架飞行器弄回去,重新再改一遍舱体结构,整个过程从开始到完工不会超过两天。
也就是说,设计者的任何构思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付诸现实,并接受考验。
这全都要归功于真空电熔炉和卡鲁,以及智库。
安秉臣正站在一间舱室中,何昌发和另一名老民兵在旁边帮着给他穿戴战术防护服,这是根据安秉臣的身体尺寸定制的特别版。由于颈部以及手腕脚踝处的合金衔环需要用力拧紧固定螺栓才能达到真正的密封效果,只凭一个人的话,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穿戴完毕。
安秉臣伸展着四肢,任由两位手下摆弄自己,他的眼睛却盯着坐在舱壁旁的两人,那是刚才在十里铺着陆时临时登机的新乘客。
其中一人是位配枪的信息部特工,小伙子的表情非常警惕,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同伴,他的右手不时会摸一下自己腰间的枪匣。很显然,这是个新人,但责任心很强。
小伙子的同伴是个面目刚毅的中年男人,身上裹了一件崭新但却明显偏大的互助会蓝色棉制服,一脸疲惫神色,似乎才经历了长途跋涉之苦。
安秉臣花了很长时间审视那中年男人,对方同样也在打量他,舱室里灯光明亮,双方都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观察。
“姓名?年龄?”安秉臣淡淡地问道。虽然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但有些事情还是必须亲自再过一道才行。
那中年男人立刻回答:“余坤,三十六岁。”
“职业?”
“我是国防军总参谋部辖下战略规划部的副主任,军衔上校。”
“你从哪里来?”
“我是五天前从南方偷跑过来的,我出发的地方位于湘西山区深处,一个被命名为零九号基地的国家级大型地下战略永备基地,那里现在是救国委员会的总部,整个委员会的绝大多数委员,以及国安局的指挥中心都在那里。”
“我对这些信息没有太大兴趣。”安秉臣伸直解下腕式终端的右臂,让何昌发拧紧右腕上的衔接金属环。这套防护服比他想象的要轻得多,就是穿戴过于麻烦。
对方冰冷的语气让余坤感觉很不舒服,他好歹也是国防部的上校军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呼来喝去过。但是,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余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低声道:“互助会里有国家安全局潜伏的人,我知道他是谁。”
安秉臣坐了下来,开始试着自己穿鞋。他惊奇地发现,这套连体防护服的延展弹性很好,居然并不妨碍自己弯腰屈膝。这个动作,对最贴身的潜水服都是难以逾越的巨大挑战。“上校,你想要什么?”
余坤没想到对方问得竟然如此*裸,毫无遮掩,他犹豫了几秒钟:“我想做个真正的军人。”
安秉臣愣了一下:“国防部的上校,难道不是军人吗?”
余坤摇了摇头:“我的工作让我正好处于舞台的后面,所以,我能看到更多光环后面的东西。老实说,我不想留在那个地下墓地里当一个穿军装的招待员,那帮寄生虫除了争权夺利别的什么都不会,服侍他们吃喝拉撒其实并不累,但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已经让我恶心透了,每天都恶心得想吐。”
“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和这个世界联系的纽带已经彻底断裂。于是,我开始反思我的一生。时间在流逝,剩下的光阴并不算多。我想,我的生命不该浪费这些蛆虫身上。我想为我的国家而战,我想到前线去杀敌,哪怕死在战场上,我也无怨无悔。”
安秉臣停下穿鞋的动作,注视着这位反思人生意义的叛逃者:“你凭什么认为,在互助会没有让你恶心的人和事?”
“我不知道,两害相较取其轻吧。我一直在偷偷浏览你们的网站,互助之光。我相信,十里铺正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你的话缺乏足够说服力,上校。我甚至无法确定,你是否值得我信任。”安秉臣不置可否地评价。田建明已经在执事团公告板中给出了个人意见,这样的投诚者通常蕴含着巨大的危险,因为他们的背景和行为无懈可击。
精神意识层面的转变,有谁能证明呢?
对这位余坤上校,智库的背景信息筛查找不到任何破绽或者疑点。他的全家都消失在露西亚人对帝都的第一波核打击中,这个人,已经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
听到互助会会长的评价,余坤瞪大眼睛,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旁边那位信息部的年轻人差不多立刻也跳了起来,手指头搭在枪匣皮扣上,舱里另外两位老民兵也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中的突击步枪。
“我愿意接受监督,或者考验。”余坤上校挺直了胸脯,坚定地大声宣布。
安秉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一位叛逃的投诚者,揭发了一位原本属于同一阵营的潜伏者。这算是表明心迹的投名状,还是新的潜伏入场券?
王彦斌坐在一张躺椅上,冷眼看着谢长青带人用镶钉挨个狠揍跪在地上的五名鬼奴军士卒。这五个人昨天晚上偷走了伙房里准备用来做早饭的油脂,那一大脸盆油脂全进了他们的肚子。现在,是这些小偷付出代价的时候。
控制组的互助会步兵们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无动于衷地看着这边。另一侧的小丘顶上,有一队机动骑兵正在懒洋洋地闲逛。
合源机场的战斗结束后,伤亡惨重的鬼奴军只剩下五百人多点,但才几周时间,王彦斌又接收了差不多两千人的“生肉”,其中大部分人是北方战区各地押送来的土匪强盗,第92师的违纪军人,甚至还有少许露西亚和蒙古共和国的军人。对于这些“国际友人”,鬼奴军完全一视同仁,充分展现了博爱平等的国际主义精神。
库房里现在还有一万多具高强度合金的颈环,等待着它们冥冥之中的主人。
王彦斌终于明白,在这乱世中,鬼奴军可能永远不会缺少补充来源。
后面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喧哗,王彦斌扭过头,看到一架巨大的碟状飞行器。这东西像只水母一样飘荡着逐渐降低了高度,它的下方有八个大灯一样的东西喷射出明亮无比的蓝色光流,飞行器腹部正中的巨幅互助会徽标让王彦斌缩回了去摸枪的右手。
“继续。”他冷眼瞅着不知所措望向自己的谢长青,做了个手势。
工程部的那帮技术人员一直在以惊人速度设计和制造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对此王彦斌早已见怪不怪。他虽然还不是互助会的正式成员,但控制组的那位排长却是。平时喝酒聊天时,两个人几乎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排长多少带有炫耀性质的吹嘘让王彦斌获悉了不少十里铺和魔都那边的近况。
他知道卢长安的步兵营已经扩充改编为国防军第92师,也知道江口码头现在成了互助会的控制区域,他还知道露西亚秋明州遭受的地下核爆。但是,他已经渐渐放弃了把这些珍贵情报送出去的念头。
执掌鬼奴军以前的生活,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不那么真切。
往昔的记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淡漠,那些被称为使命、责任和热血的东西开始悄无声息地褪出他的思维。这不仅是因为他与委派者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更重要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光性格变得嗜血好杀,而且能一眼看出人际利害冲突中的关键点,并冷酷无情地为己所用。
在这种新思维模式的影响下,他看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必要为那些遥远的人和遥远的事操心。
他是鬼奴军的总管,他是这群凶徒的神,他拥有这个世界。
但碟形飞行器的出现,宛如一道令人不快的晨间闹铃,提醒他另外一个更强大,更真切的神正在降临。
王彦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努力摆脱昨夜酗酒之后的眩晕,向着那巨型飞行器降落的地点走去。
那飞行器腹部的互助会徽标像花瓣一样裂开,露出一道舱门,几位穿着战术防护服的人走了出来,为首的人没有戴头盔,正是安秉臣。
“会长!”王彦斌打了一个酒嗝,勉强立正敬了个军礼。
鬼奴军总管身上的酒味顺风飘了过来,通过头盔内置分子嗅探器觉察到这浓郁气息的何昌发立刻皱起了眉头。
安秉臣一丝不苟地回礼,然后静静地注视着这位酒气熏天的总管。他不需要任何侦测设备也能知道对方喝了酒,而且还喝了不少。
王彦斌发现会长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心里猜到自己的醉态引起了对方反感。这位年轻会长是个吹毛求疵的家伙,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习惯性地向安秉臣旁边扫了一眼,突然瞳孔瞬间放大。
在那些穿着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近卫前面,有一个穿标准蓝色棉制服的中年人,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认得这人!当初,在国防军的野战医院里,有两个穿黑色军官大衣的人把潜入互助会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这两个人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现在,站在卫兵前面的这个中年人,正是其中之一。
正是他,向自己语重心长地交待了潜伏互助会之后的各种注意事项。
王彦斌的心中突然翻起一阵海啸般的浪潮,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激动。
组织上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终于来联系自己了!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居然混进了互助会内部。看他站在安秉臣身边的距离,应该在互助会权力结构层中拥有不低的地位。
王彦斌强忍住情绪波动,垂下头假装羞愧,以此掩盖目光中可能溢出的惊愕,同时用沙哑的嗓子承认自己的错误:“昨天晚上..多喝了几杯。”
王彦斌继续低着脑袋,等待中的暴风骤雨的责骂却迟迟没有降临,这让他感到困惑,也隐隐有了一丝恐慌。
安秉臣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互助会的会长转脸看着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
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看了看王彦斌,然后点点头,指着他大声说道:“没错,当初潜入互助会的就是他。”
这句话立刻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四名身穿全套战术防护服的老民兵从旁边冲上来,手里的突击步枪分别从不同方向瞄准了王彦斌。
何昌发同时向前跨了一大步,挡在安秉臣和王彦斌之间,右手疾如闪电探到后者的腰间,抓住了他的配枪。只一瞬间的功夫,匣里的手枪就到了何昌发手中。老民兵队长拎住套筒甩了几下,三秒钟的功夫,那枪就变成大大小小的零件,散落在草地上。
作为当事人的王彦斌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始终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自始自终都盯着那位神通广大的领导,不,那位重新思考人生的投诚者。
“是你,让我来到这里,变成现在这样。”王彦斌喃喃自语着,“现在,又是你,出卖了我。”
鬼奴军的前总管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发自肺腑的狂笑,他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哈哈哈哈哈哈!”
余坤上校从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果,他愣了一下,反驳道:“现在,我已经弃暗投明了。”
“那我呢?”王彦斌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凶残暴虐,那正是他平时向鬼奴军部下们展示的熟悉面孔。“那我呢?我,是你们手里玩弄的筹码?还是你们鞋底的垫脚石?”
他散发浓郁危险气息的表情让何昌发大吃一惊,这位忠心耿耿的卫队长向后退了一步,试图遮挡住安秉臣的大半个身子,以防眼前这名身份泄露的潜伏者突然暴起发难。
“会长,你可以枪毙我,我完全认罪。”王彦斌眼神中的朦胧醉意早已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疯狂:“但是,我必须先杀了这个狗东西!”
他向已经弃暗投明的上校扑了过去,伸出的双手扼向对方脖颈。从王彦斌的速度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决心,如果让他够到余坤的身体,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的手指从上校的脖子上扯开。
安秉臣推开何昌发,飞起一脚,正好踢在王彦斌的腰畔。
鬼奴军的前总管只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一般斜飞出去,落地之后又打了一个滚,随即被四双胳膊牢牢摁在地上。
远处发现情形不对的谢长青等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他们的王,他们的主遭到攻击,动物本能和军人训练促使他们主动聚拢过来。
何昌发举起突击步枪朝天开了一梭子:“你们都tm退后!谁也不许再靠近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被按在地上的王彦斌努力抬起头,脸上除了碎泥,草屑,还有泪水,悲凉和不甘。
“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你,你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我就是变成鬼,也一定要杀了你!”他声嘶力竭地大骂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淌满了面颊。
一双灰色的防护靴出现在视线中,互助会会长蹲下来,冷漠地注视着他。
安秉臣的手里提着刚从腰上拔出的雅利金手枪,喀拉一声,他扳开机头击锤,食指同时抹开了保险。这些动作,王彦斌看到他做过无数次,但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王彦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安秉臣问。
王彦斌吐掉嘴里的草屑,冷笑道:“今天走到这一步,纯粹是我自己找的。求你给我个痛快吧,会长,谢了。”
砰!
枪声陡然响起。
谢长青等鬼奴军的骨干分子全都被吓得一哆嗦,习惯性地抱头蹲了下来,那是他们潜意识中最安全的姿势。
安秉臣收起手枪,对着谢长青等人大声喝道:“从今往后!如果再让我看到,谁在当班的时候喝酒,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客气了!”
说完话,他转身大步走了。
精卫飞行器升空的时候,王彦斌从地上坐了起来,呆呆望着丢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帆布小包。解开绳结可以看到,那里面有一具崭新的腕式终端。
“是我,毁了他吗?”座舱里,惊魂未定的余坤问。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毁掉他。”安秉臣淡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