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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多年心愿眼见就要达成,却突然冒出个不速之客,饶是修养极佳的墨大儒这会也没了好脾气。皱眉扭头看去,就见中间最高的佛塔后面走出个一派天真烂漫的姑娘。刚想出声赶人,跟在姑娘后面的玄衣少年却让他到嗓子眼的话彻底消音。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就算老眼昏花到认错亡妻,墨道玄也不可能认错面前之人。
今上唯一的嫡亲外甥、太后唯一的嫡亲外孙、宁安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单论出身他甚至比宫中几位皇子还要尊贵。而比他出身还要有名的,则是他混世魔王的做派。京中就没他不敢打的人,莫说王公贵族、朝廷大臣,就连太上皇其他几位儿子、如今已经封王、论辈分他还要叫舅舅的,不高兴了他也照打不误。
平王殿下可够尊贵了?珍贵太妃之子,外祖父入内阁、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样一位母族显赫的亲王,就因在花魁跟前抢了风头,数九寒天被他扒光衣裳扔到青楼外雪地里。
偏偏皇上装聋作哑,太后一门心思认定嫡亲外孙是个乖孩子,至于宁安大长公主——那更是女肖母,谁敢说她命根子不好,回头她就敢直接进宫找皇兄和亲娘告黑状去!天底下最尊贵的三位铁了心地护着,渐渐地满朝文武也都回过味来。
那是祖宗,惹不起!
这不这回小侯爷想要征集军饷的差事镀镀金,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吱声。老老实实候着人挑完,然后一窝蜂凑上去捡人剩下的。
还好他怕累,选了相对简单的青城绸市。要换大头的盐商,不说那些跟朝中重臣关系盘根错节的盐商,单漕运就能折腾掉他半条命。到时候功没捞着,人先没了。
墨道玄知道小侯爷如今正在青城,可他却没想到大清早会在华首寺后山遇到他。
“候……”
没等“爷”字说出来,便被身旁空海大师打断。五指并拢收于胸前,他微微点头行个佛礼,“阿弥陀佛,原来是景公子。”
“大师有礼。”
陆景渊微微点头,扭头对上墨道玄,幽深的眼中寒光一闪。
后者只觉脊背泛起一股凉意,不受控制地改了口:“哦……原来是景公子。”
隔着地上茶点,沈墨慈探究地看向面前玄衣公子。直觉告诉她,这位突然出现的景公子才是最厉害那个。只是……眉头轻蹙,她目光看向他身边站着的阿瑶。那声“景哥哥”言犹在耳,玄衣公子向着谁不言而喻。
心下泛起几丝别样的情绪,有嫉妒、有愁苦、更有不忿,但很快便被斗志昂扬所取代。
先认识又如何?奶娘、宋钦文还有其它许多人都是阿瑶先认识,不照样被她抢过来。只要她想,就没有勾不过来的人。
压抑住没由来的心慌,她默默记住了“景公子”这个名号,然后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低眉顺眼一副温婉之姿。然后下一刻,这幅完美的姿态几乎维持不住。
空海大师直言,能来此便是缘分,邀请两人一道入座。
至于墨大儒,首先小侯爷他惹不起,这位主不想走他绝对不敢开口送客。不仅不能送客,他还得好生在场陪着。至于他带来的姑娘……
“空海大师曾预言,今晨能有一位姑娘帮老朽亡妻达成遗愿。这位姑娘既然能到这,不妨一道听听?”
身为名满天下的大儒,墨道玄并不傻。他能被沈墨慈迷惑一时,但也就只那一时。这几年来亡妻遗愿已经成了他的心病,此刻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机会。
“遗愿?”
原来不是什么救命之恩,阿瑶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少年,见他点头,她抱拳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成功,不过既然是尊夫人遗愿,如果阿瑶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好!”
被她积极的态度感染,墨大儒不由喊出声,颓靡的眼中多了几丝亮光。
“阿淑与我在书院相识,我二人都是喜好钻研之人,志趣相投、彼此惺惺相惜,成亲后更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似乎沉浸于过往回忆中,墨大儒眼中满是怀念,“不同于我潜心研究经史子集,阿淑对术数更感兴趣。我们成亲多年,膝下无一子半女,她更是全身心投入其中。直到三年前她得到一册残缺的绝本算经,欣喜若狂之下,她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可她本就身子弱,加之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填补起来进展缓慢。到她病倒时还剩最后一题,强撑着将此题拼凑完整,可她已无力解出。弥留之际他恳求我,一定要找出解决之策,然后在坟前烧给她。可三年来我跑过翰林院,也拜访过不少人,始终未有进展。眼见行将就木,若是再解不出来,我不知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阿淑。”
说到最后,墨大儒浑浊的眼眸中蓄满泪水。
被他的经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触动,阿瑶也有些伤感。前世临死前,她最后一个念头便是,这下总算能跟爹娘团聚。可那时她心内也不无惶恐,祖业败尽、复仇无望,她不知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阿爹。
“不知大人可否借题一观。”
这边气氛正伤感,沈墨慈突然开口。紧接着她缓缓走来,男人看了便忍不住心软的脸上满满全是悲悯。这表情阿瑶再熟悉不过,前世阿爹灵堂前,沈墨慈也是这样骗过了她。
偏偏这会她装得无懈可击,让人无从拆穿。
“我也一道看看。”
赌气之下阿瑶将头伸过去,略微扫下便眼冒金星。前世最后三年她看不过少书,可前提是用大夏文字所书,面前这些曲曲折折的鬼画符,她完全看不懂。
“篆体?什么意思?”
不懂了吧……趁人不备对着阿瑶挑眉,沈墨慈声音依旧温柔:“大人思念亡妻,想必正伤感,我略识小篆且粗通术数,大致看得懂,此刻正好为阿瑶讲解一二。”
其实沈墨慈也不懂小篆。她不仅要帮姨娘斗大夫人,还要忙着收买人心、青林书院功课不能落下不说,同时还要为迎合特定人物喜好学习佛经、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更不用说沈家生意不能放下,这样下来她哪有什么功夫学别的。
她懂得不过是这道题。不仅懂题面,更是早早准备好了破题之方,今日之事她已做好万全准备。就算告诉阿瑶她也解不出来,这会她也不吝啬做下好人。
“此题关乎水利,黄河水患不绝,帝心恤万民,欲筑水坝……”
阿瑶凝神听着。水坝有何要求,方圆各几何;需要搬运多少土方,土方造假几何;需要征发多少徭役,工时几何;黄河汛期几时,何日可筑成。原题比这要复杂很多,简化下来主要涉及这几个方面。
单是听着其中涉及那些天文数字她头都大了,可沈墨慈的脸就在旁边,心里憋着一口气,她没有轻易放弃。绞尽脑汁去想,想到头都要痛了,可她依旧束手无策。
“阿瑶可想出来了?”
纸张挡住脸,沈墨慈小声道:“你是独女,日后要继承胡家绸缎庄,自幼无忧无虑,万事不操心。遇到此等难题,一时半会想不出法子也在情理之中。”
她给自家绸缎庄丢脸了,阿瑶跺脚,满脑子都是上辈子绸缎庄转让后的一幕。未来得及缫的一捆捆生丝清点好,积年老仆站成排含泪告别,挂了上百年的胡家牌匾被摘下来。
这一幕怎么有些眼熟?等等……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阿瑶脑中灵光一闪。
“民女恰巧有破解之方。”沈墨慈气定神闲。
“我知道了!”阿瑶面露惊喜。
还真让这丫头想出来了?闻此,早已准备好应对之策,正准备开口解围的陆景渊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