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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侯府锦鲤池旁的沧浪亭,陆继祖正在与靖王对弈。
两人旗鼓相当,黑白双子在棋盘上展开激烈的厮杀。几经厮杀,眼见白子逐渐蚕食掉黑子,黑子后方命门处突然出现一枚白子,落实后竟是杀得黑子七零八落、丢盔弃甲。
“几年不见,陆兄棋艺竟是大有进径,此局是本王输了。”
靖王拱手认输,陆继祖未发一言,而是捏起黑子命门处的白子,思索片刻后将它落在另一处。而后棋局彻底逆转,原本呈弱势的黑子悉数盘活,乍看上去像条搅动天地的黑龙。
“陆兄这是……”靖王眼中闪过狂喜。
“靖王殿下之担忧,陆某感同身受。吴有良谋逆案后,皇上浑水摸鱼大肆清缴,你我势力皆大不如前。可吾等手下不缺世家大族,族中子弟亦是苦学多年,于科举一途多有心得。休养生息几年,暗中经营,自可弥补今日损失。”
靖王点头,他当然也想到了这点。
笔墨纸砚皆是昂贵之物,珍本更是有价无市,读书本就是富家子弟的专利。广平侯府立足几朝几代,太上皇更是对世家贵族多番礼遇,两者手中掌握着科举绝大多数的人才。只要开科取士,肯定是他们的人中举概率更大。
龙椅上那位凭借谋逆之事大肆发作,可过后总得填补空缺。若按以往官员皆是科举出身,那必须得用他们的人。
然而避开科举举贤任能的举措,却打破了这一切,这是真正伤及他们元气的大事。
看着他手中的白子,靖王问道:“陆兄可有法子破解此局?”
“举孝廉本是古制,缘何被科举所取代。此法必有其弊端!”
“愿闻其详。”
“殿下派去国子监的那书生不已经说得很明白?”
靖王神情微微凝滞,当初他救下沈墨慈时,连带着还捞了个宋钦文。本来他不想带这个累赘,没想到他肚子里还有些墨水,一张嘴皮子也利索,做起某些事来也很适合。王府不少那一碗饭,他便顺道将他捞下来,就当日行一善。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上他的时候,当“举孝廉”之说传来,头一个反对的竟然是他,而他理由也说得头头是道、蛊惑人心。
靖王就把他放了出去,他手上捏着沈墨慈,不愁对方不卖力。而结果却给了他大大的惊喜,没想到才这么两天,国子监的书生已被他鼓动到神武门外静坐。
“这些个书生,只怕难成大事。世子向来不说无谓之言,提及这些书生,可是有什么后手?”
这次陆继祖没有卖关子,“皇上要任的贤能殿下也曾见过,就是青城那位皇商。”
“胡九龄?他的确是有些本事,且几次出银两……”
说到这靖王突然卡壳了,“我明白了。”
陆继祖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点头,他从石凳上起来。
“时不我待,殿下还得早些做准备。”
靖王的动作很迅速,从角门离开陆府后,他没有去找宋钦文,而是拜访了几位忠于太上皇的老大臣。
待第二日早朝,大臣们车马依次路过在神武门前静坐的国子监书生。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彻底忽略此事,于是朝堂上便有人提及此事。
“皇上,书生们此举虽然太过冲动,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皇上提议拔擢贤能,本意是为大夏遴选栋梁之才,可此举一开,难免有小人投机取巧、浑水摸鱼。”
谏言的是位耿直的老翰林,一片丹心照汗青。他本意只是劝谏帝王审慎地考虑此举,并非一帮子打死。
可在他开口后,太上皇的亲信却把话题完全扯偏:“钱翰林所言有理,士农工商,唯属商人最为狡诈。低买高卖,不事生产却窃取着大夏财富。此例一开,难免他们不会施手段蒙蔽朝廷命官,进而谋取官职。”
在他之后又有人发言,虽然言及农工二阶层,可大致的意思却是炮轰商人。
能立足于乾清宫的朝臣无不是有两把刷子的,此刻群策群力抹黑商贾,似乎是要将这事钉死了。越来越多的罪名罗织出来,渐渐地,除去坚定的保皇派外,不少朝中大臣也被洗脑,加入了反对的声浪。
本来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多年才能做官,凭什么有些人就能省去这过程,听起来就不爽。
必须反对!
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大越的诸位商贾,成为了手段比传说中的九尾狐狸还要狡诈,心肝比李逵还要黑的那类恶鬼。若是举贤任能,他们定会想方设法蒙混过关,立足朝堂霍乱天下。
不仅是在朝堂上,随着国子监书生的静坐,此事在民间也引起了巨大反响。
“有本事的人做官也没什么,就算他是个商贾,可前面不还有商贾给穷苦老百姓发良种么?”
不同于大夏其它地方,京城的百姓很多都是铺子里的伙计,直接受商户管束。大夏民风淳朴,多数商户都是良善之人,平日对伙计也是照顾有加。说商贾坏话,多数人都不会信。
“你要说别人还好,那送粮种的胡家老爷,据说就是想图个官做。江南多富裕的地儿,做了官刮层地皮,今日花得这些银子不就成倍赚回来了?”
“做官?你听谁说的?”
“我小舅子的奶兄在宫里当值,据他说,胡老爷进京就为混个官做。刚才那浩浩荡荡过去的车队就是他们家的,进贡的绸缎之事半个月前就已结束,他这时候来干嘛?我看,保不齐拉着些宝贝上下活动的。”
来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如今还不能完全取信于人,最起码在京城百姓心里留下了个痕迹。
一旦胡九龄被授官,那就坐实了传闻。
民间传闻根本没有任何遮掩,没等下早朝便已经传到宫内。当大内总管附耳将此事告知龙椅上的皇上时,乾清宫内已经是一边倒戈的局势。大殿内跪满了老少大臣,齐声喊着此例不可开。
“哦~”
沉默半个早朝的皇帝终于开口,揉揉太阳穴,驱赶走被呱噪声弄得有些头疼的耳朵,他阴沉地开口:“朕尤记得开春时命钦差南下,前往淮南盐市与青城绸市征募军饷,后来西北军服亦是江南商户提供,就连近日北方受寒的良种都多靠商贾襄助。诸位爱卿似乎对朕此举很是不满?”
“臣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声音中满是愤怒。他并非窃位登基,皇位来得名正言顺,这些年登基后也是励精图治,堪称明君。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为帝水准上,他都占据上风,为何却要忍着太上皇与广平候?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不够!
乍看起来他大权在握,可坐在他这个位置才知道,天下不是百姓的、更不是他这个皇帝的,而是世家大族的。
这些世代富贵之人也曾向他伸出过橄榄枝,承诺襄助他开创太平盛世,可他不愿!
他不愿做大族的管家,呕心沥血治下万里河山,所出华美物产皆进这些人口袋!
眼见他不合作,这些人家便转而投奔太上皇与广平候,借力打力让三方互相掣肘。先前他根基未稳投鼠忌器,近年来他已经尽力调动,培植自己心腹。
而景渊为婚事所行任性之举,却让他看到了希望。世家大族的人才他要,地方举荐上来的贤能又能平衡前者势力。而两者为了向上爬,皆会竭尽全力,到时他只需稳坐钓鱼台,便可治好大夏。
从没有一刻,皇帝的脑子里如此清晰疏朗过。方才听到诸位臣子谏言时,他脑子里已经想出好多应对之方。譬如遴选能工巧匠入工部,只要避开商贾就是。可民间流言却让他勃然大怒,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操纵人心,是该好好给这些人松松皮。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商贾如何黑心,难道家中就没有开铺子供应开支?”
自龙椅上起身,走下御阶,他来到为首的老大臣跟前。
“父皇在位时,吴大人便是他头号心腹。朕记得当时父皇感念大人鞠躬尽瘁,曾钦赐京中铺子三间,供应府中开支。”
“还有你,据说尊夫人乃是经商能手,家中后花园之豪奢,不比朕的御花园差。”
一个个走过去,他点到的全是太上皇与广平候的心腹。且不说他对众人把柄的掌握程度,单是点名的准确,就已经让这些人提心吊胆。
走完一圈后,皇上回到龙椅上,感慨道:“莫说是你们,就连朕手下亦有皇庄。若按诸卿所言,莫非这满朝上下皆是黑心肝。”
“臣不敢。”比之上一句,这次的请罪,满朝文武声音中多出了些诚意。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几届科举,三甲中十之八九皆是官宦子弟。莫非出身当真有这般重要?朕看未必。”
被道破心思,乾清宫内鸦雀无声。
半晌过后,终于有坚定的保皇党看时机成熟,起身谏言:“陛下提及举贤任能,并未说要完全废除科举,双法并用可最大可能遴选天下英才。不过诸位大臣所言也不无道理,举贤任能是得有个章程。依臣浅见,不若仿效科举,当殿考核。”
“准!”皇帝当场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