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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115章 :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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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已经从帘笼后面款款走出一人来,是个极年轻的男子,朱衣金冠正不急不徐地从容慢步至前。

    四个梁使全都惊讶地怔在当场了。萧正德是见过高澄的,就是在建康,那时高澄还是个未长成的小男孩,任性张扬、胆大包天。他从侯景处知道他是魏国大丞相渤海王高欢的世子,但也没太当回事,因为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大才干。只是没想到原来现在的魏国已经是这位世子的天下,他竟已身居高位并深得天子倚重。

    萧琼琚此刻心里跳得厉害,她完全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到高澄,没想到原来他就是在朝辅政,手握大魏天下的“大将军”。那么把梁使迁入林泉舍并以隆礼相待的就是他了。她无法控制自己,只觉得面如火烧,她从未见到他在大魏的庙堂之上如此镇定从容、仪态万方又威仪赫赫的样子。

    萧琼琚别过脸去,不敢再往昭台殿门口看,却恰好一眼看到了她身侧的羊舜华。羊舜华惊讶归惊讶,但是一想到高澄说过“一定留你在此”的话,此时才完全明白他为何那么有把握。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腰间,那里隐藏着那柄他送于她的匕首。她下意识地环视昭台殿、中心岛,心里忽然觉得不安全起来。再看看萧琼琚,在别人的地盘,她还能护卫她周全吗?此时恰看到萧琼琚微微一笑。她已经横下心来做好了准备,此时便也从容还她一笑,不愿她忧虑。

    其实最惊讶的还是兰京。渤海王世子他隐约听说过,只是从前只知道随父征战,心不在此。此时刚才恍然明白,那天晚上在世子府第门口找到公主,高澄追随而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渤海王世子,原来他就是那个待之以厚礼而一直不肯露面的“大将军”。

    高澄拜见了皇帝元善见和大丞相他的父亲高欢,起身走来,向萧正德笑道,“临贺郡王安好?远道而来,若款待不周,乞请恕罪。”笑语从容,甚是客气的样子。微笑间眼风扫过,便是已经把梁使们个个问候了一遍。

    “大将军盛情,吾等甚是感动。”萧正德还礼也略有些尴尬地笑道。他身后余者虽不敢言,但也都一一向高澄施礼。

    “邺城有好酒,昭台设佳宴,请殿下等进去一并飨用。开怀畅饮,畅所欲言才是南北通好之迹象。”高澄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次序而行,先后分别进了昭台。这时萧正德无意间的一瞥,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侯景已经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此时方才心里安定下来。

    昭台,不仅从外面看起来宏大,殿内也甚是高大轩敞,且装饰气派而华丽,显然是大手笔,堪配这样的国宴。皇帝上座,大丞相、大将军与萧正德等梁使分宾主列左右,其余魏官陪宴。

    恰巧萧正德旁边便是侯景的几案,相距不远。侯景却并没有和这位梁国使臣临贺郡王大皇子打个招呼,似乎就是不认识一般。这情景其实已经被对面而坐的高欢、高澄父子看在眼里,只是父子二人都如同不知似的,谁都没有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珍奇佳肴,美酒佳酿,移尊换爵间便气氛轻松、热烈起来。

    魏帝元善见示意梁使不必拘礼。大丞相高欢、大将军高澄父子也微笑隔空捧爵以表敬意。

    萧正德举爵直身长跪向魏帝元善见上寿道,“陛下新继大统,又得大丞相、大将军父子倾心倾力相辅,必能兴复大魏社稷,效先祖内治外武,称雄于北,当与大梁鼎立。本王代父皇愿与魏天子盟誓,永结其好,相互扶持,息兵止戈,同进同退。”兰京、萧琼琚、羊舜华三个人也都跟着他长跪上寿。

    魏帝元善见微笑饮了。

    面子的事,自然要做足。好话要说尽,哪管它日后。此刻该拜的也都要拜到,当然也一个不能少。此时殿中场面已经略有脱礼,萧正德捧爵起身,率三人至对面而坐的大丞相高欢席前。殿中服侍的小宦官机灵地抢先一步在大丞相高欢几案对面处放置了坐席。萧正德躬身相拜,高欢含笑示意之后方入座。其余三人方也坐下。

    大丞相的几案和大将军高澄的几案相联。因此对面一字排开而坐的梁使们,正好是萧琼琚坐在了高澄对面。抬头不是,低头不是,不知究竟是看不看对面这人。反倒是高澄微笑自若,似乎是看到了她,又似乎根本没看到她。

    这时司马子如捧爵走过来,径直走到高欢几案前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高欢身侧。

    “大丞相辅国在上下之间,必是辛苦……”萧正德的声音已经被殿中推杯换盏声掩饰了许多,说是为大丞相上寿,却让人感觉语气有些不阴不阳。“大魏有今日都是大丞相劳苦功高。日后魏梁结好,其结果如何,恐怕都与大丞相息息相关。”

    萧正德的话说的甚是巧妙。既可以说是赞高欢劳苦功高,也可以说是在暗讽今日大魏一分为二是高欢的责任,恐他日后在两国相交的事上又有闪失。

    无耐高欢、高澄父子偏是聪明人又城府极深,个个气定神闲地置之不理,只是微笑而饮。

    司马子如却反应极快地玩笑道,“郡王殿下在南北之间,更是辛苦。大梁能有今日殿下可谓功大于天,若不是殿下有伯夷叔齐之风岂能成就今日太子。太子暨定,日后大梁的天下太平更赖大皇子安分守己之功。”司马子如说的半认真半玩笑,叫人计较不得。但要说其老辣正在此处,也难为他心思一转之间回的这样快。

    “殿下在南北之间”真是妙语。既像是在说今日萧正德之为使,从南朝梁国国都建康到北朝魏国都城邺城,千里迢迢为结盟好在两方之间斡旋。也可以说是萧正德叛南朝投北朝,又从北朝南归的往事。

    萧正德本是梁帝萧衍的侄儿,过继为子。只是在他之后原本无子的萧衍居然连得八子。萧衍登帝位后,萧正德自诩为大皇子,希翼太子之位。如此非分之想当然不可得,此时却被司马子如讽为心甘情愿以让兄弟的伯夷叔齐,甚是可笑。

    高欢面上微笑却一语不发。只是举起酒爵向身旁老友司马子如致意,二人微笑对饮。

    高澄却实在忍不住鼓掌,大笑道,“司马将军真是快人快语,妙语联珠。”

    萧琼琚听到司马子如这样嘲讽萧正德,下意识握紧了面前的酒爵,沉着脸看着高澄道,“大将军这些日子恐怕甚是忙碌吧?又要辅助魏国皇帝理政,还要管吾等梁使的事。不只是司马将军快人快语,大将军也一样是快人快语,怕还更胜之一筹。听说还要照顾世子妃的病,纵然是精力实足,也实在是长袖善舞、多钱善贾。”

    一个小小侍从秘书竟然这么胆大,这么出言不逊。高欢和司马子如都放下酒爵看着她。萧正德却似在掩饰地把自己爵中酒饮尽了借放下酒爵的机会半低着头不再看萧琼琚。唯有兰京和羊舜华都似是若无其事,暗中都紧张起来。但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谁也没有莽撞行事。

    高澄收了笑,放下酒爵,目中意味深长地盯上萧琼琚的眼睛。萧琼琚也不甘示弱地昂首与他对视。这样的任性不是谁都能有的。高澄一边盯着她,一边微蹙了眉,一双绿宝石般的美目几乎目光犀利地要直扎入萧琼琚的心里去。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用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在自己几案上身前的酒爵上划过。

    高欢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面貌如美少年的侍从秘书。

    高澄忽然隔着几案伸手过来,迅捷地捉住了萧琼琚的手,猛然起身强拖着萧琼琚起身,拉着她便大步向殿外走去。萧琼琚完全没想到高澄在大魏的宫殿里,在天子、百官还有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的面前竟然还能这么任性。他拖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昭台大殿,绕到殿后身沿阶梯向上面高处走去。

    司马子如看着他们的影仿佛浑然不觉般笑道,“梁国使臣……”

    谁想到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另一个侍从秘书打扮的美貌少年、羊舜华起身便追了出去。

    “……果然个个与众不同。”司马子如看着羊舜华的背影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到底说完了。

    高欢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正德,淡淡问道,“这是何人?”

    “梁国皇帝断不会遣如此无礼之人为使,殿下,莫不是这二人都是你私自带来的?”司马子如似乎觉得甚是奇怪,表情语调夸张地问萧正德。

    “大丞相!”萧正德抬起头来,满额是汗,看高欢盯着他,总觉得高欢目中阴寒,尤其是这样一语不发更让人恐惧。只得嗫嚅着答道,“一是臣侄女,太子女儿,溧阳公主。一是……羊侃大将军的女儿……”

    “难怪……”高欢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微笑道,“甚好,甚好。”说着他又捧爵道,“殿下切莫辜负了这美酒。”

    司马子如也笑道,“天意,天意。主上还未立后,梁国皇帝特意送了孙女来,真是天意。”

    萧正德和兰京都被这话惊到了。

    兰京看殿中诸臣早已忘了刚才的事,都已是微醺而醉。御座上的天子却只是执爵于手中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场面。也说不上来他究竟是在看谁,可又觉得似乎是人人都在天子眼中。

    萧正德略一思索,猛然惊醒般笑道,“司马将军所言甚是。”又向高欢笑道,“侄女似乎与大丞相的公子两相有意,若是……”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极期盼地看着高欢。高澄既是高欢的儿子,又是如今大魏真正执掌社稷的重臣,比起有名无实的天子来不知道要高过多少,萧正德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高欢没说话,司马子如大笑道,“殿下真是有趣,是要大将军停妻再娶吗?还是甘让公主做妾室事奉世子和世子妃?”

    这下萧正德面上青白不定,真是无言以对了。

    昭台为观,在一层宴饮的大殿之上,二层的殿内空无一人,清静许多。高澄拖着萧琼琚一直没放手,拽着她又从二层大殿出来,走到殿外的围廊上。这里是一个登高远眺的好地方,邺城皇宫苑囿尽收眼底。

    冷风拂面,高处不胜寒。高澄此时方冷静下来,松开了手。萧琼琚是从小养在深宫中,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无礼。被高澄拖着一口气走这么远,又是登台上楼,早已经是气喘吁吁。高澄的手刚一松开,萧琼琚便踉跄几步,控制不住地瘫软下去,幸好倚住了围栏和栏板。

    见她如此难以自控,高澄恐她一个不小心从围栏上跌落下去,又抢上一步一把揽了她的腰将她圈了回来。萧琼琚已无力再挣扎,抬头看他时虽目中恨恨,但却乖乖倚在他怀里不动。

    高澄见她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还有几缕汗湿的碎发拂于腮边,面红耳赤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出了汗,还是因为着急,或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萧琼琚男装打扮的美态完全吸引住了,刚才的一切早抛于脑后。

    萧琼琚如男子般束发于顶,仅用了一支圆头玉簪挽髻。高澄想起在建康初见她时高髻丽服舞蹁跹,再看此刻虽装扮简素,但正因为去了修饰更显得面如满月般鲜润,此时他心里就是有多少气恼也都忘在一边了。实在忍不住抬手轻轻用手指抚弄她的面颊,一边低语,“既是夫妻,殿下何必如此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