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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经黑尽了。阿娈命人仔细查问了娲皇殿中除了侍奉娲皇的比丘尼是否还有不相干的人。
奴婢回禀说除了比丘尼只有一个官家女眷,说是什么骠骑将军的妹妹,恰好也是今日来朝拜娲皇,也是因为天色已晚无法赶回邺城便留宿于此。
阿娈想着,既是官家女眷想必不会是什么闲杂人。又能说得出来父兄官职,应当不是没来由的。况且娲皇殿供奉娲皇,也是女眷常来朝拜上香的清静处,应当所言不虚。又想世子妃此时远离都城,中皇山毕竟是偏僻处,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声张以免生事。若是这位骠骑将军的妹妹知道世子妃也在此处,必定立刻急趋来拜。真如此,麻烦不说,也会扰世子妃休息。阿娈想着还是先让世子妃用膳、安寝。只是不知道世子何时才会命人来接世子妃回去。
阿娈这里忙着安排世子妃用膳、安寝的一应繁琐事。冯翊公主元仲华却一身轻松饶有兴致地左右环顾。
庭院正北有一重大殿。看规制宏大壮阔,一望而知是极重要的一处殿宇。这座殿宇依山而建,顺着山势建起基座,殿宇背依绝壁建在基座上。基座周边有围栏,在此凭栏远眺居高临下,眼前便是万里山河。
元仲华趁着阿娈和数个奴婢详细吩咐的功夫,自己便一个人向着远处那座极高的大殿走去。然后顺着基座侧面的一趟石阶沿阶而上。好在石阶虽略有陡峭,但她走得极为小心。只是等到上了基座之上便觉得真有些累了。
山中虽然夜里已秋凉,但因为她登阶而上甚是费了些力气,倒还微微出了些汗。元仲华一边微喘一边新鲜好奇地打量眼前景致。这殿宇的基座建在山坡上,想必是极费力气,因此除了在基座上建好了大殿之外,剩余的空地就不多了。立于此处凭栏望去却让元仲华有些失望。因为此时天色已极黑,昏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过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元仲华却觉得如在百尺危楼,让人怀疑此处便是通往天上仙境、神仙宫阙的路径。她在此抚着围栏闭上眼睛,当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便听到了山间夜里的虫、鸟鸣叫声。眼前一下子浮上来的是夫君高澄的影子。唯有这样她心里便安静了。
她在他身边长大,从她嫁给他,直到他们成为名实相符的夫妻,她深知自己比起一般的宗室女子已经好过太多了。庶出的宗室女子地位低下自不用说了,就是嫡出宗室女在此乱世也未必能得什么好结局。
元仲华忽然想起了那个叫元玉仪的舞姬。听说原本是孙腾将军的家妓,她便是庶出的元氏女。洛阳之变以后元玉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元仲华并不是完全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懵懂无知的小女郎,身份如她难免敏感多思。其实她也能感觉到夫君高澄心里记得元玉仪这个人。只是她的夫君并不是什么专情的人,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舞姬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他甚至没有命人去查访、寻找过元玉仪。当时再喜欢,抛开也就抛开了。
但是元仲华记得,曾经就是为了这个元玉仪,夫君甚至流露了休妻另娶的意思。虽然当时也算是两个人互相置气,但就是不经意间说出这样的话才会让她心惊。
自从洛阳之变后,她的夫君被废了世子之位,盛怒之下她的大人公、大丞相高欢令儿子于晋阳腾龙山的漫云阁闭门读书。她随同夫君一起迁入漫云阁。只有在那一段日子里她才是最快乐的,因为夫君完全只属于她一个人。而当时的另一重心头重负便是,夫君因为她而恣意任性,所以被废了世子位。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是甘于平淡寂寞的人。
她的兄长,原本的清河王世子元善见被大丞相高欢选中立为新的大魏皇帝。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衰微的帝室早就令天子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威仪。她相信她的兄长在宫也活得战战兢兢,同时她也时刻担心夫君和兄长之间的关系。
她的夫君复立为世子,又一路官阶升高,直到手握重权已经开始逐渐取代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这都是原本意料中的事。如今在邺城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就是她的夫君。
现在看来夫君和兄长也算是两相安乐。元仲华下意识地抚了抚腹部,她希望这是他们的嫡长子。她睁开眼睛,转过身,往大殿里面走去。
进了大殿,元仲华一下子就震撼了。
大殿里面其实没有想象得那么大。黑夜至此如同进入了传说中人类初始时居住过的古老洞穴。洞穴顶漆黑而让人摸不清楚边际,如同神秘的天幕。中天晶亮如星座的是一个弯折又弯折的奇怪形状,像是两座山丘相连。就在这个星座下面,借着大殿外面的光亮,赫然在目的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女神。女神原始而蒙昧,衣兽皮、枝叶,发长至地。她手中高举长鞭,神情中透着说不出来的与生俱有的威仪和霸气,但她唇边的微笑又明明白白地透着慈母之爱。一切像是矛盾的,却这么和谐地统一在她的身上。
元仲华抬头仰视着神像,心里澎湃起伏。这便是人类之母,这是她抟土挥鞭创造了人类的地方。元仲华身不由己被折服,跪下来默默祝祷。她也希望自己顺利成为母亲,只要有一个儿子就够了。只要这是她和夫君高澄的嫡长子就够了。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如愿以偿。
大殿里原本极安静,伏地再拜的元仲华忽然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古老幽深的洞穴里声音带着回音,又极轻,却时断时续而不停止,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元仲华先是一惊,心里略有些害怕。可是一想阿娈等人都在外面料是不会有什么闲杂人,于是又生了好奇心。她起身遁着声音找寻。
元仲华惊讶地发现,背倚高山绝壁的娲皇神像侧面有个极小的山洞。她穿过山洞进了隧道。说话声消失了,隧道里安静极了。好在隧道不长,尽头又是一个极小的山洞。出了第二个山洞,元仲华便看到她的侧前方,两个女郎正在地上跪拜。她们拜的是什么她看不到,据方向判断应当就是在娲皇神像的背面。这下元仲华完全不害怕了,而那两个女郎却根本没注意到元仲华,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小娘子,既然已经拜了娲皇和羲皇,夜已经深了,该回去安寝了。明天一早还要下山回邺城。不然回去晚了将军起疑心,奴婢受责罚事小,只怕小娘子再想出来也不容易了。”
这是一个明显透露出焦虑的声音。听语气是一个婢子。将军府的婢子,不知道是什么将军府。
“就你话多。”接下来这个声音一下子就把元仲华的好奇心吸引住了。
声音好听极了,清澈又清脆,但还是透着掩不住的娇媚气,元仲华听了都觉得心里痒痒的。只是语气不太好,这位小女郎一定是个脾气极坏,被娇宠多了的人。
元仲华看到那两个女郎还是跪在地上没起来,都抬头仰视。
“苦叶,你去点灯,这样看不清楚。”又是那个让人心里痒痒的声音吩咐道。
这倒合了元仲华的意思。她也想看看声音这么好听的人会长什么样。
一个女郎立刻起身,当她点亮了一盏青瓷灯,端到前面的供桌上放好的时候,原本的意思是为了给自己家的小娘子照亮她要看的东西。但是在元仲华看来,供桌上的灯正对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她想看到的女郎,她一下子就看清楚了。
灯光直接打在她的面颊上。元仲华几乎要停住呼吸,因为实在是太惊艳了。这么美丽的女郎实在是难得一见,更何况她既便是只跪在那里不用如何也是说不出来的千娇百媚。
这么美丽的女郎,哪怕是不用什么装扮也已经是美丽无匹。而这个女郎偏还高髻丽服地盛妆打扮。到佛寺里都如此用心地装扮自己,可见其必定也是个心思玲珑精明的人。只是元仲华现在还不明白这一点。
元仲华看她一动不动地跪地仰视,双手合实,不知心里在默默祝祷什么。再仔细看,绿蛾黑黛微颦,既便昏暗中也格外动人。眉头堆起愁绪,目中已有泪落下。元仲华好奇她为什么这么伤心,那个点灯的奴婢已经回身又跪下来。她看到女郎落泪也吓了一跳。
“小娘子怎么哭了?”听声音似乎也很惊疑。奇怪的是近身服侍的奴婢,连到娲皇殿上香祝祷说私密事都能跟着一起来,却不知道她服侍的娘子究竟为什么伤心。不是这个女郎心思太精明,就是口风极紧。
“小娘子是觉得受了委屈?将军管束太严了?”奴婢猜测着,想找到由头好来劝解。
女郞没说话,还是哭。
“小娘子也许都要入宫做皇后了,不要再伤心了。”奴婢找不到缘由便另寻路径,想说点自己以为是好事的高兴事来劝导。
这个叫苦叶的奴婢,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一句话倒把一边的冯翊公主元仲华惊到了。她仔细看这个女郎,确实不认识,也没听兄长说起过,甚至都没听中常侍林兴仁说起过。前些日子中常侍林兴仁还侧面说起夫君的妹妹高远君,怎么这个奴婢又说是她家的小娘子要做皇后呢?
“小娘子,既然说是宫里中常侍林兴仁说的,那必定不会错,中常侍的意思就是天子的心思。将军也是为了小娘子,如今才多点约束,让好事必成。”奴婢看女郞还是不说话又劝道。
元仲华不自觉地皱了眉头,她越听越不明白了。
“住口!”女郎低声喝道,显然是不耐烦再听奴婢说这样的话了。她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是神色一变的娇嗔让人觉得恨不得能为她做任何事。又怒道,“谁要嫁给那个被大丞相、大将军玩弄于股掌间的傀儡皇帝。既便得了宠幸又如何?说不定何时就如先前的左昭仪元明月一样丢了性命。”
这下听得大怒的变成了冯翊公主元仲华。她听到这女郎用这样的恶言恶语来说自己的嫡亲兄长、皇帝元善见,真是几乎要忍无可忍地现身了。可她又说到天子是被大将军玩弄于股掌间却恰好戳到了她心里的痛点和隐隐存在的不安。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
女郎微微侧过脸来看着那个叫苦叶的奴婢,既便薄怒也美艳不可方物。“流言皆是无出处的话,不许再说。”看来她真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又转过去面对供桌跪好仰视道,“我今日拜羲皇、娲皇相交的画像,只愿与高仲密结为夫妻,再无别心。”
听她语气极其坚定,元仲华又觉得不那么生她气了。
元仲华怒意稍减,又觉得有点不舒服,还是喘不上气来,便想回去了。谁知道后面听到的话又把她留住了。
“小娘子,这事是不是和世子大将军有关系啊?”苦叶突然向女郞低声问道,“御史中尉高将军先前的夫人是世子大将军身边最信任的吏部郎崔暹的妹妹。御史中尉为了小娘子休妻,得罪了崔暹,连带得罪了世子大将军。所以世子大将军便不许御史中尉再娶小娘子为新妇?”苦叶是官宦之家的奴婢,论官职与其间关系头头是道,这也从侧面说明,她服侍的这位女郎绝不是个凡人。有其主必有其仆,所以苦叶才能有这样的论调。
“不许再发此议论!”女郎又娇嗔道。“天子可以得罪,世子大将军万万不能得罪。”她忽然停顿住了。
元仲华听她这么说自己兄长和夫君,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暗想着,可见已经是人人明白,自己的夫君重权在握,是大魏真正的主宰了。原本一心是喜,听了这话有点爽然若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世子大将军不敢对高将军如何。若论起来,高将军是他的叔祖。就是他的父亲大丞相也要倚重御史中尉和三弟直阁将军。”她指的是高慎的三弟,高昂,字敖曹。“世子大将军敢玩弄天子,不见得敢怠慢了叔祖。”她语调忽变,恨恨道,“世子大将军真是莫名其妙,管如此闲事。我……”她低下头顿住了。后面的话看来是不愿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