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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的交战声越来越响亮,叛军似乎正在逐步逼近。殿内的宦官宫女们慌乱地挤作一团,不少胆小的已经痛哭起来。
“朕还没死呢,就已经开始哭丧了?”龙椅上传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静得有些可怖。
“陛下,快走吧,再不走恐怕就……”终于,林远上前打破了沉默,他是宫内的总管太监,一向是以精明干练著称的,但这种时候也止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走?走去哪里?皇宫密道的布局萧毓比朕还熟悉。”景轩一手支颐斜倚在龙椅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棋错一子,满盘皆输。太傅,你是不是在督造新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今天的一切了?而宫殿落成的那一刻,也就是我走进你陷阱的那一刻。
“不过,现在也的确到了朕该去见他的时候了。”景轩垂下眼帘,仿佛自语般说道,随即站起身来。
“陛下……”林远急急地想劝说什么,然而在景轩一瞥之下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九弟一向仁慈,不会为难你,不过若是真的害怕,也可以趁现在的机会逃命。”对林远扔下这句话,景轩起身从侧门离开了大殿,在他身后宫人们又开始抽泣起来。
一路上不少宫人抱着包裹或是金银器具匆忙奔跑着,见了他都吓得不敢动弹,任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此时此刻,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积威沾沾自喜一下,景轩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管这些宫人,径自走向寝宫。
打开寝宫深处不为人知的暗门,门后是长长的甬道,竟然直通地下。甬道中阴冷昏暗,唯有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光。甬道的尽头是另一扇青铜大门,门上雕刻的饕餮狰狞可怖,仿佛即将挣脱出来,吞噬一切。景轩按上饕餮的那突起的眼睛,大门便随着机簧的声音缓缓打开了。
青铜门后,是一方石室。石室里弥漫着浓郁却并不刺鼻的香气,四角的铜鉴中,巨大的冰块正冒着寒气。石室正中,是一方石榻,透过榻上笼着的重重帐幔,依稀能看到一人躺在石榻上。
景轩伫立石榻前,久久不动,直到机簧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动作倒是挺快。”
“皇兄……”景炎一身戎装,英气勃发,却没有什么志得意满的样子,
“孤身犯险,你也不劝劝他?”景轩看向太傅萧毓。
萧毓依然是一袭青衫,仿若谪仙,与景轩初见时并无两样,但他一贯平和声音此刻却带了一丝波澜:“事已至此,的确应该由我们来亲自了断。对你,也是解脱。”
“解脱?呵呵,哈哈哈……”景轩低声笑着,逐渐变为仰天大笑,“直到此时此刻,太傅大人依然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还真是有趣。萧毓,你当真以为自己能看透人心?若真是如此,当初你又为何选择辅佐朕这个‘暴戾’之君?”
萧毓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早就知道,你视人命如蝼蚁。不过,你虽不能成为仁君,却是雄主之才。这天下乱了太久,需要一位雄主来结束乱世。”
“那太傅是什么时候准备‘放弃’朕的呢?”景轩饶有兴趣地问。
“当我发现,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的时候。”萧毓神色复杂地看着躺在石榻上的身影,“乱世刚平,苍生再也经不起翻覆了。”
“太傅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朕一直很想问你,既然太傅如此无所不能,为何不自己登上皇位?”
“我下山出仕,只是为了天下苍生,其他的,我从未想过。”
“呵呵,太傅你可知道,朕一直以来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满口大义的虚伪。好吧,就算太傅之前从未想过,执掌权柄之后呢?朕从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放弃手中的权势。”
“置身事外,方能纵观全局。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做不了握刀之人,只有为磨刀之石。”此时此刻,萧毓依然神色坦然。
“太傅,朕果然是看不透你。”景轩又转头看向景炎,“九弟你呢?你难道就甘心做一个被人牵着线的偶人?”
景炎并没有回答他,但是看向萧毓的眼神里充满了倾慕。
景轩恍然。
“呵呵……”他再次笑了起来,“好了,旧已经叙完,朕要走最后一程了,你们走吧。”
“皇兄!”景炎急急向前跨了一步,“我并非是要……”
“流放前你问的问题,朕现在可以回答了。”但是,景轩打断了景炎的话,“你的母亲叶贵妃,的确是朕命人毒死的。”
虽然早已产生怀疑,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时景炎还是如遭重击:“为什么!”
“此时你难道还不明白?宫中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大约朕那个时候还是在意自己性命的。”景轩的回答却是轻描淡写。
景炎握紧了拳头,鲜血从指缝中流淌下来,但他的声音却冷静了下来:“这件事臣弟日后定会调查清楚。请皇兄先移驾宣政殿,朝中群臣想必已在那里恭候了。”
“这才像点样子,看来在边关的三年你的确有所长进。”景轩此刻看向景炎的眼神认真了些,“可惜朕对写退位诏书,然后顶着太上皇的称号暴毙一点兴趣都没有。”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杀皇兄。”
“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没有下决心么?”景轩瞥了一眼萧毓,“只要朕活着,就绝不会甘心被软禁。若是东山再起,到时候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这位萧太傅。”
“而且,你们若是再不走,恐怕再也走不了了。”景轩转身,走向石榻,“这里本就是朕的,葬身之地。”
把帝陵修在皇城地下,这般疯狂之举,大概也只有景轩做得出来。
景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沉默了。片刻后,他行礼道:“臣弟向皇兄告别。”
然后他站起来,转身离开,步伐中再也没有迟疑。景轩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知道那个热血开朗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步出这方石室的是一代明主还是另一个暴君,却是未知之数,当然这一切已经和他无关了。
相对于景炎的果决,萧毓却停下了脚步:“如今……你可曾后悔过?”
“我这一生,从不知道什么是后悔,他也是一样。”景轩背对萧毓,负手看着榻上的人影,连“朕”都不用了,“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的选择依然不会变……大约,只会换一种手段罢了。”
萧毓默默望着眼前的帝王,认认真真地看完最后一眼。然后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不见任何情绪:“望陛下一路走好。”
青铜大门再次缓缓合拢,而这一次,它再也无法开启了。
景轩静立了片刻,终于上前,撩起了石榻上的帐幔。皇甫靖,大周不败的战神,十四岁从军,二十岁拜将,南征北战十几载而百战百胜,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然而天下平定之后,皇甫靖却被景轩以谋逆之罪枭首曝尸,世人皆道鸟尽弓藏,谁能想到他会出现在景轩的陵寝之中。
皇甫靖双目微阖,面容依然如景轩记忆中一般苍白、冰冷、锋利,仿佛只是沉睡。然而,香料、寒冰与古玉虽然能保持尸身不腐,他留住的终究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虽然不想承认,这一局,我的确是输给萧毓和景炎了。”手指拂过皇甫靖深邃的五官,景轩缓缓道,“不过你也没有赢,要和我同穴而眠了。”
想象了一下他若知道后,厌恶却无可奈何的表情,景轩笑出了声:“可惜,你的反对没有用。”
然后,景轩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一个科普贴,哀家、皇兄、臣弟这种称呼在我国古代会出现在戏曲小说里,但真正宫廷的生活中应该是不存在的,而且宫人不管男女都可以自称奴婢(清朝才称奴才?),不过经过影视小说的多年洗脑,我已经相当习惯这些称呼了OTZ……再加上本文是架空,所以,还是继续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