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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梨亭次日方才苏醒过来,他被人以银针戳至昏迷时,武当弟子只寥寥死了数人,此时醒来一听所带弟子们几近全军覆灭,心中大恸,差一点便又昏厥过去。
张无惮急忙拿参片给他含住,灌了一碗参汤,又伸手掐他虎口,好不容易救过来了,劝道:“六叔遭此大难,还当保重身体,否则岂不更让小人得意了吗?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有柴烧?”
殷梨亭低头拭泪,问道:“青书呢,青书孩儿如何了?”他带着一众弟子下山,死伤惨重已经是罪过了,若是殇了大师兄的独生爱子,那实是万死也不能还了。
张无惮垂眸道:“侄儿去的实在晚了,虽救下了宋师哥,可连上六叔你,也就只保下来了三条人命。”
殷梨亭唯有默默叹息,张无惮温言劝了一阵,又道:“几位身上尽皆有伤,侄儿送您回武当山去,正巧也想听您说一说,那软轿中人使得是何等邪门武功。”
宋青书离得远,又在搏斗之中,不过眼角一搭就见殷梨亭摔倒在地、人事不知了。张无惮细问,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轿中那人武功实在邪门。
殷梨亭作为当事人,直面凶险,想起来都不禁胆寒,收了泪沉声道:“昨日我们一行在官道上走,却见迎面四个大汉抬着这软轿前来,一看便是身负高深武功之辈,我们不欲生事,便让在路旁。”
张无惮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那软轿通体大红色,显得颇为邪门,有几位弟子初出江湖,图新鲜多看了几眼,恰好一阵风吹过,窗帘抖动,似乎还有人探头想一探究竟,想不到这便惹恼了对方。”
殷梨亭叹息道:“原是我们失礼,赔礼道歉自是理所应当的。我正想约束弟子,谁料对方如此辣手,便有轿夫一剑刺来,那弟子喉间喷血,竟是就这么仰倒了……”说着禁不住哽咽了。
江湖中纵有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种种先例,可这多看一眼就置人于死地,手段也忒毒辣霸道了。武当诸弟子心伤同门、纷纷拔剑。
殷梨亭自知此事不能善了,当先撂倒了两名轿夫,料想剩下两名弟子们足够应付剩下两名,自己先将轿中之人擒住,却不料还未至近前,便觉眼前数道红光闪过,四肢俱麻,便摔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这说辞同宋青书所言倒是相吻合,谁想到一名弟子多看一眼能惹出这样一场祸事来。
张无惮缓缓重复道:“红光一闪?六叔你身上的伤口,细如针尖,莫非当真有人能以线操持针状武器,破开你护身内力,轻松穿透筋脉骨肉?”
殷梨亭轻轻吸了一口气,半是愤懑半是骇然,叹道:“事后想来,他那几针来势方向尽数平平,倒也不是不能避开,但速度实在是快,快得不可思议。莫说我当时并无防备,纵然提起心神小心提防,怕多半还是要中招的。”
他此时情绪格外地落,张无惮便未继续追问,主要是明白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当下让人备了马车,挪殷梨亭入内,一行人赶往武当。
张无惮没坐马车,而是跨马在前面探路,另让天鹰教好手侯军闲带人护在队伍末尾,时刻警惕莫要再生事端。
一路上时时有流民百姓路过,有识得他衣着打扮的,往往便是一阵欢呼,张无惮一一下马同他们交谈,温言将人劝走,幸而他们多是挑的小路而行,倒也没因此耽搁太长时间。
如此行了数日,即将出了被旱灾波及的地界,张无惮听到身后有高手奔跑之声,正直直向着这边冲来,立刻勒住马,喝道:“老李打马先走,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有人来了!”
李老头正是赶着马车的那位,知道车上三位都是伤员,没有二话抬起鞭子,狠狠打了几个空响,吓得两匹马儿撒开蹄子向前奔。
马车刚从张无惮身前驶过,他便见道路尽头飞奔过来一道身影,却是个四十岁出头寻常村妇打扮的女人。
对方奔至近前,高声叫道:“是我!”却是个年轻男儿的声音。
张无惮面容森冷道:“动手!”他叫的大声,却暗中打手势,示意手下们先勿轻举妄动。
妈蛋你都听出我是谁了,还这样冷酷无情地对待我,少一点疑心病能死啊?对方无奈补充一句:“大都城外,胖和尚扔下了两根手指,是我啊!跑到恒山派给你偷药的我啊!”
说话间他已然奔到近旁,张无惮一把托住他,看他内息混乱,忙帮他运功疗伤,皱眉道:“星星,你这是摘星不成,反让人给摘了,怎么竟然这么狼狈?”
来人正是易容伪装后的司空摘星,他右手腕软哒哒垂在身侧,流血不止,全赖左手掐着穴道,才勉强制住了血势。
张无惮命人取来伤药,一看他也是筋脉让人给一针挑破了,叹道:“我还料想我是天底下第一衰人,想不到司空兄你更胜一筹,竟然独身碰到了东方不败?”
上次跟这人见面,是撞上了成昆,这次直接兜头碰上东方不败,《倚天》和《笑傲》两大反派都集齐了,这等好运,连张无惮都自愧不如。
“我全是为了你受得这伤,你倒来说我风凉话了?”司空摘星苦笑道,“咱们还是一边走着一边说吧?”说着不禁向身后看了一眼。
张无惮忙扶他上马,两人共乘一匹,快马加鞭向前赶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三日前咱们还见过的,我混在流民中,想着来见识见识红巾大侠的风范,想不到竟然是你小子。”司空摘星面色苍白,倒还笑吟吟亲昵地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好,我早便知道你是个好的,济世救民,实乃我辈楷模!”
时逢乱世,便连古家的主角配角,也不觉多了几分忧国忧民的情怀,司空摘星很是欢喜他救助这许多百姓,善名远播,口是心非如他,都先禁不住赞了又赞。
被全方位拍马的张无惮面无表情道:“司空兄,我是个为国为民的大侠,这个咱们两个都已经知道了,还是直奔主题吧?”哥们,你让人给吓傻了不成?东方不败很可能就在屁股后面追着,你来跟我叨逼叨这些?
——呸,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夸你的酸词都是特意准备的,打了草稿背下来的!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嫌弃我啰嗦?司空摘星一脸不爽,只得道:“反正我当时看到红巾大侠是你后,随着难民深入受灾地,想看看究竟治理得怎么样,却不料碰到了第二位红巾大侠……”
张无惮恍然道:“我先前同那人碰面时,看他一行人所朝方向,确实是凤阳一带。”
要说东方不败会冒名顶替他,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张无惮很感兴趣,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人也是一身红衣,倒是未着头巾,若说冒名顶替,也不准确。”司空摘星道,“但是有百姓将他误以为你,上前致谢叩拜他也并不解释,也不作理睬,只漫无目的满街游荡,碰到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也给些银两,但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也不知究竟想干什么?”
张无惮眨眨眼睛,听司空摘星继续愤愤道:“我如何不知道你要搏个好名声,才装得这般人模狗样的,想他这样目下无人,岂不让人议论红巾大侠清高自傲、不好相与,败坏你的形象吗?”
人模狗样个球,张无惮呵呵:“所以你就傻乎乎上前跟人理论了?然后就被人撵得屁滚尿流跑来找我了?”
他的中心思想是正确的,但措辞显然很不恰当,司空摘星想了想:“……所以我就上前为你鸣不平,还专程跑来向你示警。”说着眼皮一抖,翻了一个白眼。
说完后又觉不对,他纠正道:“不是,其实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想着偷偷跟着他一探究竟,却想不到让他给发现了,这才受了伤……”
那人对平民百姓,虽不加以理睬,但从未出手伤人,他也想不到一碰上武林人士,真是不点就爆,下手毫不容情。
司空摘星闯荡江湖已久,见多识广,虽未同东方不败着面过,但从对方武功路数上已经看出端倪,咋舌道:“果真是日月教镇教之宝,《葵花宝典》名不虚传!”若非他脚下轻功过硬,怕当真要交代在那里了。
张无惮没有接话,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思索东方不败这一系列古怪举动究竟所图为何。要搁原著中,人家就缩在黑木崖小花园中绣绣花便算了,实乃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典范。
料想此时东方不败自宫不出五年,怕心理还未完全转变为女性,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理当都不会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行径来。
他思索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高人行事,高深莫测,我等还是莫要妄加揣度了。”
司空摘星道:“我此番为了你遭此劫难,等日后学成神功,咱们去挑了黑木……”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和张无惮同时回头四顾,却见除了侯军闲等人外,并无其他人影。司空摘星动动嘴唇,啐道:“祸不单行。”
张无惮捏住他的手腕,凑到他耳边,声音几不可闻:“你把人给引来了。”
司空摘星心知定是如此,这两日他扮作老妪逃跑,偶尔便有脊背发凉之感,只都不如这次感觉这般清晰,苦笑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头晕眼花了呢,却不料害苦了你……”
他右手筋脉受创,万万不能使力,不过是以为此人身怀绝世武功来到这方地界,又行为古怪,怕是敌非友,这才不惜负伤赶来,向张无惮示警,实在想不到张无惮对东方不败到此已然知情,没能提醒了朋友,反倒带了个大冤家过来。
“不妨事,咱们先走早说,再过两日便是湖北地界,我已传书武当,他们自会派人来接应。”张无惮冷静道,“他真想杀了咱们,早就动手了,尤其你刚才言语无状……可显然这位高人并无恶意,只消接下来的路途谨言慎行便可。”
他倒是挺高兴司空摘星刚才言语的,否则也不会让东方不败盛怒下露了端倪,好歹此时知道屁股后面有人追了,总比一无所知要强得多。
两人当下不再言语,一路追上前方的马车,张无惮示意道:“你上马车坐吧。”
司空摘星道:“我的伤倒是不重,已然不碍事了。你既已有了防备,我便也能放心离开了。”
他本不知道马车上是谁,听张无惮说知会武当云云,料想里面便是武当派高层,司空摘星是断断不想跟这群牛鼻子们朝相的。
张无惮苦留不住,不动声色向身后看了一眼:“那……”
“我自负轻功身法之妙,不说第一也称得上第二,倒正想跟人比上一比!”司空摘星说完,哈哈一笑,脚下一点,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
他故意将挑衅之语说得这样大声,便是为了激东方不败追他而去,以保张无惮一行的安全。张无惮目送他离开,倒深觉这朋友大可一交,笑了一笑,下令道:“不过是虚惊一场,大家照常赶路便是。”
是不是虚惊,众人心中俱都有数,默默加快脚程,一日三餐便都在路上凑合着用了。到了晚间时分,张无惮道:“就近寻个村镇,咱们且歇一歇脚。”
天鹰教众人轰然应是,殷梨亭探出头来,不无担忧道:“无惮,我身子已算大好了,咱们不如连夜赶路吧。”他不知是东方不败可能尾随在后,还当是天鹰教的对头来了,不想因自己耽搁了行程。
“六叔放心便是,侄儿心中有数。”张无惮对他笑了笑,心知殷梨亭的伤口远未愈合,白天奔波劳累已经很勉强了,晚上说甚么也得歇上一歇。
再者,东方不败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不会无聊到就追着他跑了这几个时辰,此时要么离开了,要么就去追司空摘星了,反正张无惮是再没听到身后有异动。
殷梨亭还想再说什么,听宋青书道:“六师叔,客随主便,咱们听张公子安排就是了。”
殷梨亭性情过于温和,本就不是有主见之人,见两个侄儿都这么说,便应道:“那好吧。”
宋青书心中担心不下殷梨亭,但他对张无惮心怀感激之情,虽不说盲目信任,但也乐意信他的赌上一把。两人相视笑了一笑,宋青书便扶着殷梨亭坐回马车里了。
当夜休整一晚,次日便入了湖北地界,青龙坛坛主程嘲风听闻少教主入境,虽他并无来坛口之意,连忙派人送了几个箱子过去。
张无惮拆开一看,见大多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心知程嘲风不会无聊到不送银票而送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来,命人将所有的箱子拆开,果然在其中一个的夹层中,看到了一条长鞭。
这鞭子长逾五丈,将箱子堆得满满的。《九阴真经》中所记载的白蟒鞭法也是上上乘的武功,只他手头没有趁手的武器,才一直耽搁了。
这软鞭自是将长白山那只水怪抽筋扒皮,又取了油脂,请派中好手熬炼数月方成。张无惮拿在手中试了试,甚为满意。
他不缺近身攻击的手段,但对待远程手段着实不足,自然是鞭子越长越好,只是太长了也不好驾驭,刚开始还是以短鞭练习为佳。
这鞭子拿到手,张无惮才算了却了一桩心事,盘了几折挂在腰间,笑道:“回去跟你们程坛主说一声,东西我收下了,多谢他费心操持了。”
来人忙道不敢,张无惮将金银珠宝尽数给他们分了,众人皆欢喜不胜。
一路无惊无险、风平浪静地到了武当山附近城镇,早有张翠山和莫声谷率领派中好手等着他们,眼见出去了十余人,却只有三人回来,尽皆心下惨然。
众人相互见过,看到殷梨亭连走动都不能,又看宋青书也是一身伤,想到惨死的门下弟子,武当诸人尽皆愤愤。
然此时江湖上门派倾轧,惨死的小辈们数不胜数,众人叹惋一番,记下这笔账,想日月教本就是邪教,总也不能派弟子上门理论,何况也不能确定那人是否是东方不败本人,只得暂且揭过此节,压后再表。
莫声谷拉住张无忌的手,跺脚道:“小侄子,这次可当真多亏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唉,想不到七叔又欠了你一大人情。”
张无惮笑眯眯道:“侄儿帮武当,自是为了人情了,可不是为了七叔的人情,难道这人情不是算到太师父头上的吗?不然我拼了命救人,岂不蚀本了?”
莫声谷哈哈大笑,摆手道:“是,是是,是七叔言语不当,你莫见怪!”对这出息的小侄子心下实在喜爱,把他摁怀里好生搓揉了一顿,忍不住再三重复道,“真是,真是多亏了你……多亏了你……”
想五哥好不容易携妻携子归来,三哥更是重新能下地行走,武当七侠聚首紫霄宫,兄弟相谐、其乐融融,真是万金不换的好日子,若是殷梨亭和宋青书有个好歹,那真是美梦急转直下变成噩梦了。
有些话不好细问殷梨亭,免得揭了人家的伤疤,此时张翠山送殷梨亭等人上山修养去了,张无惮也没了顾忌,问道:“七叔,六叔和宋师哥怎么会去凤阳?”
“六师哥他……回山来,拜过师父,跟峨嵋派解了婚约……”此事虽难以启齿,但张无惮本就是知情人,同他说了倒也无妨,莫声□□,“此事虽了,但六师哥终究郁郁寡欢,青书要下山历练,师父便打发他随着下山,谁想到……又出了这等事。”
此事实在怪不了殷梨亭办事不利,只能是说此人运气太遭,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了一个江湖上武功一顶一的魔头。殷梨亭也是以死相护,实乃拼尽全力了。
莫声谷说完,见张无惮也默然不语,心道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忙打起精神来笑道:“这时节武当山上可热闹着呢,不日便是三代弟子季末大比,正好也看看无忌的风姿!”
张无惮却淡淡道:“无忌上次大比,只侥幸拿得次等,此次宋师哥负伤,他纵是拔得头筹,也非己身之能,又有何看头?”
莫声谷想到宋青书这几年修为停滞不前,便不禁叹气,他对宋青书和张无忌的心都是等同的,看两人之间的差距一步步拉近,固然为张无忌高兴,可也为宋青书暗暗担心,只这位大侄子心高气傲,若是当面说破,怕他反倒更受不了,只好不置一言,只做不知。
此时听张无惮这话,他闷闷道:“那也是无法之事,只怪青书这次运气不好。”何况宋青书一直担忧头筹被夺,说不定输上一次,反倒不再纠结于此了。
张无惮笑道:“这可不像是我七叔说的话,您这是跟谁听来的?”
莫声谷正常的思考回路,该是拉着宋青书喝酒喝酒再喝酒,把人灌醉了再借他肩膀趴着哭,嘴里劝着“哈哈哈没关系七叔给你开小灶咱好好学不怕”云云,根本不该是这等“再等等,看他自己能想通吗”的放置play做派。
“……哈哈,这是你大伯说的,师父也这个意思,便只好随了他们的意。”不言师长之过,何况这法子未必不管用,莫声谷咳嗽两声,不再提及,笑道,“走,咱们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