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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颉神色茫然,也放下了手中粥碗:“阿姐?”
“我见阿弟今日似乎有些不寻常。”刘颐望着他,直言不讳地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往日虽然有些聪明,却没像今天如此机变过……”
刘颉小脸上也出现了认真神色:“阿颉变得聪明了,阿姐不高兴么?”
“高兴是高兴,可是这变化也太不寻常了些。”刘颐眉头紧皱,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竟瞒着阿姐?”
刘颉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竟出现了苦涩神情。他望着刘颐双眼,神色丝毫也不像个孩子:“阿姐不需要担心……等过上两日,我……就会恢复正常的。”
刘颐疑窦更深。她仔细望着刘颉神色,问道:“究竟怎么了?”
“阿姐不必问了!”刘颉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向后一退,大声道,“只不过是两日时间……两日时间而已!只还有两日时间……阿姐不必多说,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刘颐望着他,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令她不禁骇然。她惊诧道:“你……是我阿弟么?”
“我自然是阿姐之弟,刘氏阿颉。”刘颉轻声道,黑亮的眸中竟充满泪水。他抬头望了刘颐一眼,苦涩道:“阿姐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刘颐惊骇,呆坐在椅子上,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她怔怔地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小脸,几乎要尖叫出声,可是偏偏喉咙上像是被卡着一只手一般,令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的牙齿咯咯打颤,身体僵硬冰冷——阿弟他,阿弟他——
刘颉趴在她膝上,声音微弱:“阿姐信我……我是你阿弟,是你亲阿弟。我知道你是心中怀疑,以为我是不知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占了你阿弟的身子……可我也是你阿弟,你一手带大的嫡亲弟|弟,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能见到你了而已……”
他扬起小脸,声音悲苦,目光眷恋:“阿弟,已经有四十余年未见阿姐了……”
刘颐大骇!
她呆望着虚空,只觉得自己脑内纷纷塞着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过了半晌,她才听见自己声音细微地问道:“你……你可是,去了?”
“阿姐何须说得如此客气,”刘颉苦笑,“我确实已是个死人了……只我死前,却仍未得到阿姐宽恕,见上阿姐一面,便只好含恨而终……许是苍天有感,才把我送回到这里,让我重新见见阿姐……”
他目光中充满了孺慕和眷恋,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极大的愧疚,又似是对自己极深的憎恶,勾得刘颐心中一痛,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阿颉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一般……竟能得到阿姐怜惜。阿姐如今还是青春有活力的模样,阿颉却已成了孤魂野鬼,只能附身在过去的自己身上,贪慕着在阿姐身边的时光……”
他,的的确确地是自己阿弟……
刘颐惊骇得动也动弹不得,却仍然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就算是认不得阿父,她也不会认不出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的。可是如今情态,又是怎般?什么死人,什么孤魂野鬼,什么四十余年未相见……难道说,他竟是从四十多年以后,死回来的么?
怎会如此呢?刘颐思绪纷乱,喃喃问道:“你寿数几何?”
“阿姐且放心,阿颉活了整整七十岁哩。”刘颉笑着将小脸贴在她的手上,如眷恋般轻轻摩挲着,“阿颉寿命可长得很……可是阿姐比阿颉更加长寿。阿姐似乎打定了主意,怎么也不肯让阿颉再见一面,所以才身体硬朗地活着,任凭阿颉如何死乞白赖,也不肯松口……”
“我……怎么会不见你?”
“阿姐要嫁人,当然会不见我。”刘颉说着,眸中泛起一丝戾气,“阿姐要离开了,嫁到别人家去,成为别人的妻子……生儿育女,颐养天年。哈!”他嘲讽般地一笑,凄苦道,“是阿姐不要我了,我又怎么知道阿姐的心思?”
“我……怎么会不要你?”刘颐只觉得心中茫茫然,身体和灵魂仿佛分开了一般,只是喃喃道,“你是我阿弟,我又怎么会不见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会……怎么会不见自己的阿弟呢!?
刘颉忽而笑了起来,低声道:“阿姐自是会见阿弟的……倒是我魔障了。可是阿姐,”他抬起头来,期冀地望着刘颐,“在这世间的时日,我恐怕不会超过三天时光。待到明夜子时,许是就烟消云散,再也见不到阿姐了……阿姐可否答应我,无论我曾经犯过什么罪孽,阿姐都原谅我?”
刘颐心中又泛起了狐疑,只是点头:“好……可是你走了,阿弟……”她又顿住口。
刘颉却像是明白她的所思所想,伤感道:“他自然会回来陪着阿姐的。只是有一点,他恐怕会不知道这三天间发生了什么,届时恐怕还要阿姐去圆上一二才是。”
刘颐思绪纷乱,往日伶俐的应对此刻全消失不见。她不知所措地道:“如此……便好。可是你我之间……”
“便如往日一般相处就是。”
“可是……阿父那里……”
“阿父又怎么看得出来?”刘颉面上微笑,眸光却十分冰冷,“阿父他,可是从来都不在乎我们姐弟的……”
刘颐惊疑,正想多问两句,却被刘颉一根手指抵上嘴唇:“阿姐不必再多问了,这是未来事,是天机,若是知道太多,于阿姐而言,恐怕并非好事。”
顿了顿,他又道:“日后发生什么,都还是日后的事。如今尚未发生,我也不好对阿姐说些什么。只是阿姐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阿姐的阿弟,这就够了。”
如果刘颐未曾发觉他的身份,或许这三天还可以一如往常地过去,可是刘颉一通没头没脑的话说下来,透露的信息太多,却偏偏又不肯解释……刘颐捂住额头,脸色苍白。
她很想问一问刘颉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刘颉却三缄其口,怎么也不肯多说……他要她如往日一般对待他,可是她又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恍恍惚惚地用完一餐,刘颉便叫了巧嘴进来,唤宫人前来收拾。他却是熟门熟路地将刘颐带到书房之中,笑道:“这是我与阿姐常坐的地方。”
而后又从架上取下一本书来,笑道:“往年阿姐最爱拿这本书敲我头,却也不怕这么厚的书敲傻了我。”
下午时带着她在庭间漫步,指着一棵青松低声道:“那时与阿姐争吵,我一气之下就上了树,划坏了龙袍。阿姐气得险些没给我一巴掌,却又舍不得打我,在下面唤我下来……”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这玉藻宫中每一件景物,他指着都能说出一段故事来。白日里便是带着她,只在这玉藻宫中转悠,晚上却又仿佛变成了天真孩童,只拉着阿姐的衣襟不放手……
偏偏刘盼像是忘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般,除了青杳偶尔来看,这两日间竟是没有任何人打扰姐弟俩的相处。刘颉兴致勃勃地带着她逛遍这处不大的宫室,她却如同梦游一般,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而三天一过,交子夜时,刘颐忽然从梦中惊醒,于皎白月光中清楚地望见了阿弟的眼睛。
刘颉微笑且叹,目光中充满留恋:“阿姐,我就要走了……”
刘颐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心中莫名酸涩:“你……要走了?”
这个来自几十年后的阿弟与她仅仅相伴三天,却让她感觉到莫名的眷恋不舍……哪怕他实际已经大了她几十岁,刘颐只要一想到他会魂飞魄散,就会感到心中哀恸。
怎么就……这样呢……
“阿姐不知道,在马车里一睁眼望见阿姐时,我心中有多欢喜。”刘颉窝在她的怀中,小小的手臂缠着她的脖颈,轻声道,“阿姐终于肯见我了,苍天待我不薄……我这一生,哪怕魂飞魄散,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他抬起脸来,对着刘颐露出最后一个微笑:“阿姐……我好舍不得你。”
敲钟人长声道:“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刘颐紧紧抱着阿弟,莫名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