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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顺着半开的轩窗照进屋内。床边的美人榻上,一个懒散的人影若隐若现。
苏尧手里举着一本书,竖排的繁体字看得她有些头晕眼花,索性将书扔在一处,伸手去抓了块糕点塞到嘴里。
雁朝的通行文字倒还好,不是什么鬼画符,只是繁体罢了,苏尧连蒙带猜地勉强还能看懂。
只是想想前几日和苏夫人的交谈,她便觉得一直隐隐作痛的脑仁便又疼上了几分。
听苏夫人的意思,苏瑶和太子其实也就是今年打春的梅花宫宴上才第一次见面。
就这么一面,苏瑶便被太子殿下一眼相中了,宫宴后没几天,一道圣旨下到了相府,御笔赐婚,推都没法推脱,只等着来年苏瑶及笄礼一过便完婚。
苏尧毕竟是一个接受现代教育的知识女性,一想到要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便觉得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虽还没见过太子,可这些天稗官野史的没少琢磨,也渐渐拼凑出这太子的模样来。
越琢磨,苏尧却越发觉得这个太子不对劲儿。
按照雁朝的礼制,男子十七岁便可以娶妻纳妾,何况他是太子,皇家开枝散叶的时间本就早。可这个太子殿下呢,不但东宫空无一人,往日里,也是不肯多看女子一眼的。
东宫妃位空悬,是块肥肉,便有不少官员动心思把自家女儿塞进东宫。
谁知道这么久了,不但没有一家能如愿将姑娘送进东宫,这些动了心思的官员们,反而是官运坎坷,贬谪的贬谪,入狱的入狱。
苏尧可不认为这是巧合,这分明就是太子殿下故意整治。若说太子不爱美人好男色,才这样厌恶那些碍眼的官员,苏尧也是信的。
可问题是,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竟然才见了苏瑶一面就央着当今陛下御笔赐婚,未免显得有些叫人想不通。
苏尧合计着自己要是真这么嫁过去,前途也是十分堪忧。
正琢磨着,门口闪进来一道墨绿的人影来,正是锦鸢。
见锦鸢面带喜色地进来,苏尧咽下口中的糕点,问道,“何事?”
“夫人说,太子殿下听说小姐好了,亲自来看小姐,就在前院坐着呢,请小姐换了身衣服,便去前院见见太子殿下。”
苏尧听了心凉半截。
怕什么来什么,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太子殿下。
不过,不想归不想,见还是要见的,苏尧换了身鹅黄的对襟掐褶长裙,好好理了理头发,对着铜镜照了半天,这才满意地迈出门去。
坦率讲,这个苏瑶的一副好皮囊她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柔弱了些,可苏尧觉得照着自己这么吃东西的状态来看,早晚还是能健壮……哦不,是健康起来的。
等走到了正堂,远远地隔着屏风就看见一道深紫的人影端坐在一处,挺拔得很。
雁朝尚紫尚黑,他身为太子,倒是将紫色穿的很好看。
苏尧走到屏风处便停下了脚步,隔着屏风缝隙,瞄了那人几眼。
只见那人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气质疏冷清逸,连带着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距离感。
苏尧原以为一国太子,应当是气宇轩昂,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都泛着金光,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反而有些……清冷……
这个清清冷冷的太子,倒是符合那个传闻里清心寡欲的个性。
想到这,苏尧从屏风后闪了出来,规规矩矩地给苏夫人和太子请了安。
好歹是太子央着皇帝写下的一纸婚约,苏尧以为怎么的这人也不会怠慢她。
没曾想那人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热切,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只是微微颌首,漆黑如夜的眼眸划过她的脸颊便离开,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丝毫。
苏尧觉出些不一样的门道来,联想起之前胡乱看的野史话本,多多少少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能确定,请了安便在一旁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起来。
“夫人不是还有事宜么?不必顾及吾,去忙吧。”冷不丁地,太子倒是开了口。
苏夫人微微怔了怔,就算是订了婚,孤男寡女的也不合礼法,刚想开口推脱,就见那人清冷的眼眸望过来。
苏夫人心一沉。他似乎是想要和苏瑶单独谈谈?
为了这桩婚事,她和苏序费尽了口舌,也没见什么效果,若是太子亲自和她晓之以理,兴许还有点用。
想到这,苏夫人便顺着太子的意思,寻了个由头退出去了,临走前,还警告似的看了苏尧一眼。
苏尧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亲将自己扔在这儿,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不是古代吗,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真的好吗……
这边苏尧还纠结着自己的名节问题,那人已经开了口,音质清冷寒凉,和眼神一样疏离之至,“可是大好了?”
苏尧这才抬头去看他,只看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应道,“托殿下的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你也无需多想什么,吾要娶你,自然是有其他考量,因此……”
因此也不必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肯嫁,因为这是根本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过他并不想将话说到如此境地,因此留了半句,只是用黑眸看住苏尧。
苏尧叹了口气,说到底,这太子还不是看中了她的家世?怪不得那么不近女色的太子非要娶她。原来根本不是一见钟情,只是需要她苏氏长女的身份罢了。
“阿瑶明白,若阿瑶不是苏家的女儿,恐怕殿下也不会如此垂怜……如今朝中局势如此,阿瑶自会鼎力相助。”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清冽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些,“明白便好。”
“只是……”苏尧犹豫了片刻,却被那双黑瞳盯得如针芒在背,好不难受,只得咬牙坦白,“只是殿下难道不知道么,阿瑶与摄政王世子,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自打知道这盛世表象下的真相,便不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了。
当今的皇帝陛下文采飞扬,勤政恪俭,年轻时也算是一代明君,不然也请不动苏家的长房来出仕。
那时陛下的伴读,后来的摄政王封维舟也是贤臣良士,一路辅佐陛下夺嫡登基,不但妹妹嫁给陛下做了皇后,他又一路上封,直封也到封无可封,最终给了个摄政王的头衔。
异姓摄政王,这是多大的恩赐与信任。
只是如今陛下已经缠绵病榻几年,早在去年就不再上朝理政了,虽说年初命了太子监国,可实际的一应权力都在摄政王手上,太子监国,也无非是个空架子。
如今外政握于封维舟之手,内宫握于皇后之掌,隐隐有了代立的苗头,对太子殿下来说,这太平盛世,却是龙潭虎穴。
偏偏这个太子看中了苏瑶做自己的后盾,非要把她扯进去。
原来的苏瑶究竟想要站在哪一边,苏尧是不得而知,但就她自己而言,自然是不想搅和进朝堂政事,也不想搅进两个男人之间的争夺的。
何况,苏瑶还和摄政王世子是青梅竹马。
她自幼养在苏家的郡望平溪,也受着平溪书院她祖父的教导,没想到摄政王将自己的长子送去了平溪书院。
雁朝开明得很,男女可一同入学,摄政王世子虽然大苏瑶几岁,倒也算是苏瑶同窗。
这一同窗,就是七年之久。
直到今年过年苏瑶被招至长宁京,两人才分开。
太子选她做太子妃,到底是知不知道她和摄政王世子的关系?若是她成了太子妃,太子又能不能对她保持信任呢?
“吾自然清楚。”太子殿下神色几乎没有变化,出口也是平静异常,五个字说得轻飘飘的,有点漫不经心。
“既然殿下知道,也仍旧信任阿瑶么?”
怎么说看起来苏瑶也更倾向于摄政王世子吧!他是凭借什么相信苏瑶放弃青梅竹马的摄政王世子,来帮他?
直到此时,神色自若的太子脸色才稍稍有些松动,竟然是置死地于后生的豪气。
“吾既然选了你,就不会怀疑你。赌这一次,又何妨。”
苏尧不晓得为什么,这一句话如此豪气,竟然叫太子说出了几分后悔与悲伤……
苏尧无奈地抬手按了按眉心,叹了一口气,也没说话,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她虽捡回一条命,却还没好彻底,每日虽喝上不少药,脑袋还是一如既往的混沌。
和这个太子只说了几句话,苏尧却要调动全部的神经,生怕自己说错一句,便是万劫不复。
苏尧兀自叹着气,却没看到方才还冷冷淡淡的太子殿下,那双清冽黑瞳却突然炽热起来,仿佛要将她烧掉。
她自然也没看见,紫衣翩跹的太子殿下突然站了起来,几步就掠到了她的跟前。
一只微凉却温柔的修长大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那人开口,声音缱绻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你可还好?”
苏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