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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惠然是现代人,不管是苏州园林还是故宫、颐和园的都曾去游玩过,也算是见识过古代建筑的最高水准。可那毕竟是后世又重新修缮过的园子,且完全成了供游人赏玩的地方,全然不如眼前这周家大院这般充斥着真正中国古代的生活气息。
说实话,姚惠然觉得很新奇,跟着胡大婶儿前往周家正房的路上,不由的便四处观望起来。
周家这院子,说实话比起大名鼎鼎的拙政园,那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气势。可毕竟是这个时代活生生住着人的院子。走在路上,不时的能瞧见穿着一色比甲的丫鬟路过。姚惠然便忍不住多看两眼。
胡大婶儿见她好奇,便与她解释两句,“……你瞧,这穿着湖色比甲的都是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那穿着蓝花儿的都是三等的丫鬟。等做到了一等的丫鬟,便不用穿的跟旁人一样了。周太太正房里的四个大丫鬟,啧啧,那周身也是湖绸杭绸的,比起一般人家里的小姐都体面。”她絮絮说着,说到此处,想到姚惠然也曾算是小家碧玉,不禁讪讪的笑了笑。
姚惠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却并不以为意,反倒笑着与她道,“胡大婶儿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些事儿。”
胡大婶儿瞧着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半丝儿勉强,颇有种坦荡磊落的意思。不由的在心中啧啧称奇,心里想着,都是姚家的女孩儿,可姚琇莹与她真是大大的不一样。要不老人们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呢。
周家是一个五进的大院子,中轴线两边还有两个大跨院儿,这就显得这栋宅子十分的大。两人走了有一炷香时候,才到了周太太所居的正房。
因着周家大少爷月底便要结亲,院子里到处都张扬着喜气儿。
月亮门两侧都已经贴上了喜字儿,一路上的亭廊都挂了大红的灯笼……
身边胡大婶儿还在絮絮的说着,“……听说是本家婶子的娘家侄女,早年也是溧水县城住着的人家。后来跟着周家老爷的堂兄弟去了燕京城做买卖,也不算发迹,到如今她老子没了,兄弟也就是那位堂伯家里的一个掌柜。”说到这里还感慨道,“若是按照周家如今的家势,这门亲事便结的有些低了。可那位堂伯对周家可也算是有大恩的,只如今将老妻的娘家侄女嫁过来,也未见得安的好心。当年周家风雨飘摇的没什么根基,可如今家产不知翻了几倍,此时才眼红也不是没有的。”
姚惠然没心思探听周家的事儿,这种宅院里的事儿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只胡大婶儿时长辈,又是好友胡大牛的娘,更一直照拂姚琇莹。她这才一路上按捺着心中的不耐,与她笑语相对,也算是尽个礼道。
到了正房院外,便不见了随意走动的小丫鬟。
半闭着的桐油门后隐约能瞧见一方影壁,正有一个小丫头提了半桶水在擦洗那雕了福字的汉白玉影壁。
小丫头一偏头瞧见了站在门外的姚惠然和胡大婶儿,她是见过胡大婶儿的,却是从未见过姚惠然。与此便停了手里的活计,走到两人身前,也没开口,先是上上下下的从头到尾的打量了姚惠然一通。
那边胡大婶儿正笑着与她道,“小翠儿,太太可在?”
那名叫小翠儿的丫头,瞧着只有□□岁的样子,模样瞧着只能算是周正,一双眼睛却显得有些过分机灵。她瞧着姚惠然与自个儿年岁差不多,又觉得姚惠然长得俊俏许多,面上便压不住显出些敌意来。
此时听得胡大婶儿问话,她一撇嘴,“太太身上不好,这会子刚起,雁翎姐姐正伺候着吃燕盏呢。”丢下这么一句,她一扭身又继续去擦她的影壁了。
胡大婶儿不意在一个小丫头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暗自啐了那小姑娘一口。却也无法,没人通报,她也不敢擅自进正房。
正心里为难,自那院子里正房走出一个穿着水红色比甲的女子。她见了面上一喜,忙扬了声唤道,“雁翎姑娘!”
姚惠然听得这女子正是方才小丫鬟口中的雁翎姐姐,便抬眼去打量。
胡大婶儿这一嗓子,显然将那雁翎吓了一跳,她手里此时正拎着食盒儿,被胡大婶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扔到了地上。回过神来,便蹙起了眉头,朝着院门处看了看,这才快步的走了过来。
“胡婶子,你在咱们府里上工也不是一两日了,怎的还不知正房的规矩么?太太这几日犯了心角痛正不耐烦聒噪,你这一嗓子若是惊了太太,可有我们受的。”
这雁翎穿了件水红色湖绸的比甲,正如胡大婶儿所言穿衣打扮与二等三等的丫鬟不同,应是正房里一等的丫鬟。只这上来便劈头盖脸教训的厉害劲儿,让姚惠然有些不喜欢。
胡大婶儿倒似是有些怕她,听她这般教训,也只喏喏的应是,又一叠声儿的赔不是。雁翎这才缓了脸色,颇为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下站在胡大婶儿身旁的姚惠然,曼声儿道,“这是哪个呀?”
胡大婶儿忙道,“这是姚家二姐儿。”说到这里,见雁翎眉头一蹙似是不明所以,忙又解释道,“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徐师傅在正房绣插屏的姚琇莹便是她的姐姐。”
雁翎一听,眉毛都挑了起来,尖声“哟”了一声,复又如方才的小翠儿一般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姚惠然一通,口里说着,“怪道觉得有些眼熟。”复又看向胡大婶儿,问道,“今儿带着来见太太?”
胡大婶儿点头应是,又客气道,“还请雁翎姑娘给通报一声儿。”
雁翎闻言,顿了顿,又道,“你且得跟我说说是为何要见太太。你也知道,太太这两日犯了心角痛,便是平日里不大来往的太太们,寻常也是不见的。胡婶子你今儿领个姑娘便说要见太太,若是扰了太太清静,咱们也不好过。且如今大少爷在家呢,那可不是个心慈的主儿,昨儿个还把那姚家的大姐儿……”说到这儿,她掩嘴儿笑了笑,到底没把这番话说完。
姚惠然从方才便一直忍受着这周家一大一小两个丫鬟的明讽暗刺,此时听得这名叫雁翎的大丫鬟这般挤兑姚琇莹,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便是此时,余光里却又看见自那月亮门外转过一个女子,与这雁翎差不多的年纪,身上穿了件杏色的褙子。
姚惠然心头绕过个弯儿,心里定了定神,转头看向胡大婶儿,面上便做出些天真模样,待到那穿着杏色褙子的女子走到两人身后才开口问道:“胡大婶,这是谁呀?既能做了周家太太的主,想必是府里的小姐?”
她娇声儿般的话音刚落,那走到她们二人身后穿着杏色褙子的女子便“扑哧”一笑。而这一笑,则让那雁翎一下子红了脸,面上也露出些羞愤来。
姚惠然仿若这会儿才觉察出身后有人,忙转了身。
穿杏色褙子的女子与雁翎差不多年纪,两人模样虽分不出伯仲,可那面皮儿却比雁翎白了不少。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她又穿了杏色,瞧上去便比那雁翎娇嫩了几分。
胡大婶儿见了忙打招呼,“莺歌姑娘。”
一听这名字,与雁翎那是同出一辙啊,姚惠然估摸着这也是正房的大丫鬟。
莺歌娇俏的笑了笑,瞥了脸上泛红的雁翎一眼,再看向姚惠然时面上便笑意更盛,上前携了她的手赞道,“我原本就觉得姚家大姐儿长得好,如今瞧来这二姐儿更胜一筹。走,我领你去见太太。”
一边儿说着,便拉着姚惠然的手朝着正房走去,竟再也不看那雁翎一眼。
同是正房里的大丫鬟,这两人竟这般水火不容,姚惠然看的心里咋舌。只是瞧见雁翎气的脸色铁青,心里到底畅快了许多。
胡大婶儿见姚惠然跟着莺歌去了,自个儿便朝着绣房去了。
待进了堂屋,莺歌便让姚惠然在外面等着,自个儿则挑了帘子进了内间。姚惠然站在帘子外隐约听见内室里有人说话的声儿,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莺歌便又挑了帘子走了出来,对姚惠然点点头,还压低了声儿嘱咐道,“别似方才那么大火气,太太心绪不太好。”见姚惠然挑眉点头,她也点了点头,“进去吧。”
原来自个儿方才那点把戏,这姑娘也不是瞧不出来,这么一看她比那雁翎可机灵多了。只是这当口来不及多想,姚惠然便低头进了内室。
一入内室,先觉得有些发暗,再便是入鼻一股浓重的药味,看来这位周太太果真让儿子气的犯了病。
因着并非有求于人,也不是周府的下人,姚惠然进门时是挺直了腰杆的,也没做那小女儿姿态。进了门,便坦然的打量了四周一圈儿,这也是一个人在到了陌生地方后的本能。
屋内她,还另有两人。
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容长脸、白面皮,梳了个圆髻。穿了件宝蓝色宝瓶纹的通袖袄,正歪在临窗的大炕上,背后倚着一条丁香色绣金钱蟒的大迎枕。这妇人通身没带什么首饰,却有种养尊处优的气派。
应该就是周太太。
在炕边儿还立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应是胡大婶儿方才口中的那位石嬷嬷。
姚惠然上前两步给周太太行了个礼,又问了声好儿,脆生生清亮的嗓音让原本闭目养神的周太太都忍不住睁开了眼。
只见炕前四五步外立了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穿了件青色绣白兰草粉蝶的棉布小袄,底下是一条月白的挑线裙子,清清丽丽的,仿佛一把水葱儿。这小姑娘,有一双大大的杏眼,后眼角微微上挑,让她在清丽脱俗之中额外又多了几分娇媚。最难得的是,这一双清丽又带着娇媚的眼睛里,却有种坦坦荡荡的磊落英气,在这样大小的市井姑娘身上,这可就太少见了。
周太太将姚惠然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由感慨,这姚家如今确然落魄,可姚彦周这一双女儿俱是好颜色。据说他还有两个庶出的小子,不知道可也这般模样。不管那两个小子如何,此时也瞧不出姚琇莹有什么大造化,可单看这姚家二姐儿,还真有那么点儿人中龙凤的意思。
姚惠然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如今虽莫名其妙到了古代,骨子里却依旧没有那种尊卑的观念。这样形成的气质,在周太太这样的可算是经历过人世浮华的妇人眼里,可不就是一份大大的独特。
不过一眨眼儿的功夫,周太太的脑海里便转过好几个弯儿。
周太太方才听莺歌说是姚琇莹的妹妹来了,起先还有些奇怪,又寻思着不外是个小家子气的姑娘,却没想到这姑娘身上那叫通身的气派。
不由自主的,便坐直了身子,脸上神色也和缓了许多,不再是方才那般爱答不理的模样。
姚惠然却不知道她这一眨眼的功夫想了这么多,她本也不欲在周家纠缠,便将来意清清楚楚的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