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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万噔噔噔跑进张紫蓝屋里,先凑到枕边亲了亲小长念,然后问张紫蓝:“我们要去慈母塔了,你们去不去?”
张紫蓝抬头远远望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白塔,以为他是心血来潮要自己偷偷去玩,赶紧吓唬他:“你小孩子家就不要乱跑了,那地方太高,万一跌着绊着,回头看你家媳妇儿怎么收拾你。”
柳万咕咕笑了,翻起白眼:“你也太小看人了,我才不是一个人闹着玩呢,是我媳妇儿带着我们大家去,都去!你们去不去?昨儿塔里的楼梯修好了,现在能上到最顶层了,十四层高呐,你们不去就太可惜了——再说,大家都去,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呢。”
张紫蓝看看襁褓里的孩子,秧儿马上跑过来:“去吧去吧,长念有我呢,小姐你就放心去玩玩吧,这大半年来你很少出去,再说忘世塔又不在外面——”
张紫蓝这才换了衣裳,对镜简单梳洗一番,跟上柳万迈出门槛。
室外阳光很好,张紫蓝刚出屋门,阳光顿时扑了她一头一脸。
她不走了,怔怔站着,仰头看天上,忽然想到哑姑这小姑娘忽然带着大家去爬慈母塔,也许准备要离开这里了,其实是在跟这个地方做告别,那么自己和儿子的相处的时间也就很少了,这一别,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吗?这么和暖美好的阳光,自己却不能和儿子一起在阳光下成长,拉着他的小手手教他在阳光下学步……心里难过,毛茸茸的睫毛下顿时扑簌簌落下泪来。
柳万吃了一惊,左右为难,“张小姐,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你不想去登塔就算了,我不敢勉强你。”
张紫蓝扑哧一笑,抹了眼泪,“没事,我只是这一个月没有见过阳光了,心里伤心罢了,和你无关——”
柳万心里嘀咕,这女人就是奇怪,没见阳光就没见吧,好好地还哭什么?
塔下,果然所有的女孩子都来了。
大家都穿了新衣衫,兰草是紫襦嫩黄衫子,深儿穿一件浅绿外衫,浅儿却是深紫色衣衫,长安最特别,上面是绿色交衽绣花薄衫,下面一条深红褶子裙。最惹眼的是,这些衣衫在普通常见的款式基础上,又做了装饰,在领口加一朵淡淡的小花,在腰间增一条细长飘逸的彩带,或者本来平板的袖口变成了荷叶形状,纽扣的位置也做了改动……总之细微的变化,却很奇巧,顿时让常见的衣饰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张紫蓝看着从心里爱慕,忍不住笑:“你们这都怎么了?一个个水葱儿似的,都是谁把你们调教成这样儿的?瞧瞧,兰草兰草,这一身搭配,简直就是一棵嫩生生的兰花刚打开:还有深儿,名字叫深儿,偏偏穿了浅色衣衫,但是浅儿,又穿了深色的,呵呵,长安小姑娘长高了,下红上绿,分明就是一株刚出水的小芙蓉啊——”
这话一说,几个小姑娘不由得都笑了,低头打量彼此,果然正如张小姐说的,她们的打扮既俏皮又俊艳。
“没想到你原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么幽默风趣。”哑姑笑,目光看张紫蓝。张紫蓝打扮倒是家常,官家小姐惯有的中规中矩的衣衫,没什么新意。
“女孩子嘛,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就是要好好打扮,让自己美美的。别人看着喜欢,自己也感觉舒服。”哑姑笑嘻嘻说,“才能更勾引男人的目光嘛,才有更多的男人愿意追我们嘛!”
这话说得太露骨了,羞得几个丫环都捂住了小嘴吃吃笑。
张紫蓝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哑姑,心里说这小丫头还是那个性子,想得和别人不一样,做的也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虽然张紫蓝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了,但要让她公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打死她都不会。
哑姑却一副啥事没有的样子,瞪着眼问大家,“咋地?很吃惊是不是?勾引男人不应该?告诉你们,女人是花朵,男人就是蜜蜂,身为花朵,我们为什么不让自己吸引蜜蜂围在我们屁股后面嗡嗡嗡叫呢?”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合适,抱着肚子哈哈地笑,伸手去摸柳万的脸蛋:“当然当然,我们的勾引是有限制的,就是最终只允许一只蜜蜂停在花朵上采蜜,可不能什么骚蜂浪蝶的都沾染!就像我,只爱我小老公一个人——”
“呸呸呸——”柳万甩开她的手,被当着人家张小姐的面也这样被揩油,他很恼怒,教训臭媳妇:“疯疯癫癫的没规矩!等回到府里还敢这样大手大脚口无遮拦,有你好果子吃!”
一群女孩子都被逗笑了。
哑姑笑呵呵拉一把张紫蓝的手,一起往塔里走去。
原来只能上到第七层,新修葺以后,木头楼梯盘旋上升,一直通到了最后一层。
哑姑吩咐浅儿照看好柳万,怕他淘气,万一爬到护栏上掉下去。
浅儿就一路紧紧跟着柳万。
其余人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说说笑笑地一路爬到了最高处。
塔是逐层缩小的构造格局,第一层像一大间屋子一样开阔,到第十四层,已经很小,只是一个很小的阁楼,仅容几个人站立。
哑姑和张紫蓝并排站着,手扶着木头护栏,八面开着四扇窗户,窗户装饰成菱形小格子,阳光正从窗格子里透进来,金灿灿落了一地。
张紫蓝瞅着明艳的阳光又禁不住伤心,柔软的手臂在栏杆上摸索着,喃喃叹息:“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别时容易,见时难。别时容易,见时……难啊……”
一个柔软的小手轻轻搭在张紫蓝肩上,哑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相信我,会有相见的时候。”
张紫蓝转身,紧紧抓住这小手,她不敢相信,但是,对面的小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这笑容亲切,从容,似乎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定力。张紫蓝空悬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了,点头:“既然你说有机会,那我就不伤心了,好好的等待就是。当初我在困顿之中走投无路,是你告诉我,你可以救我。那时候我还心有担忧的话,现在没有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是你说出来的,你能让它实现。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哑姑心里忽然翻了一个热浪。
短短的四个字,其实蕴含了一个无助女子的所有期望。
可是,我能帮你做到吗?不,一定要做到。
她悄悄摇头,苦笑,如果真的要离开的话,也许有些事只能尽力了,至于结果,是难以预料的。
她伸手去推窗户,推开了,探头望下面,很高,高得让人发晕。
这样的高度,足够让一个人粉身碎骨,灵魂出窍。
她轻轻拉上窗子,领着大家离开。
风吹过,塔角悬挂的风铃发出仓啷仓啷的脆响。